隔天醒來,發現自己仍在「夢中」,江芷靈開始懷疑自己或許不是在作夢。若說先前是兩分懷疑,現在已經升級到七分,她從沒作過連續的夢,曾有一次夢到自己抽中夏威夷七日游,但才上飛機就讓鬧鐘叫醒,後來處心積慮想延續美夢,卻沒成功過,沒想到現在不費吹灰之力就達成所願。
回想在醫院的情景,她臉上儘是茫然之色。難道她在睡夢中過世了?若真是如此,也算有福氣了吧!江芷靈長歎一聲後,甩開惆悵的情緒,起身在房間裡走動,碰碰書架,摸摸花瓶,給自己找點事做。
她忍不住又想,若自己真死了,不是該到陰間報到、過奈何橋、喝孟婆湯才投胎嗎?怎麼現在卻附身在一個女人身上?
還是說她沒死,只是靈魂出竅?又或者……她還是在夢境中?想來想去,沒有結論,頭反而痛了起來,便決定把焦點放到翠娘身上。
原以為她做內應有苦衷,卻沒想到當賊就是她本行,她打小行騙至今,一開始只是在店家順手牽羊,後來行竊到人身上,當了扒手、做起金光黨、仙人跳,甚至進到大戶人家當婢女,近幾年開始與黑衣人合作,裡應外合,搬光富紳值錢的珍寶。
他們從南方一路往北行騙,結果在京城失風被捕,雖然後來從大牢逃出,為了逃避追查只得往邊境逃,最後在燕城落腳。
幾人安分了一段時日後,手又癢了,於是重操舊業。一開始還是由小的做起,當扒手、偷偷店家的東西,翠娘則用美色騙騙少爺公子的錢,誰知三個月前她竟認識了「富貴錢莊」的三公子屠孟,眾人又心癢了起來,決定干票大的,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局面。
這些都不是旁人告訴她的,而是翠娘腦袋裡蹦出來的記憶,自從她昏倒到醒來後,便斷斷續續地浮現腦海。
江芷靈拿起桌上的黑色陶馬,陶馬約莫手掌大小,鬃毛與表情做得栩栩如生,她靈巧地拿在手上把玩翻轉。
翠娘自小受過嚴格的扒手訓練,雙手非常靈巧,什麼東西都能玩上手,而且是不自覺的;江芷靈第一次發現時嚇了一跳,當時她無聊地拿起小茶杯觀看,心不在焉地想著事,一回神竟發現茶杯在她指間旋轉,還差點摔破杯子,幸好翠娘身體反應極好,杯子落地前就讓她撈起。
聽見腳步聲在門口停下,她放下陶馬走到窗前,假裝欣賞園中景色。門扉被推開,她以為是婢女小春,沒想卻是屠莫。
「徐姑娘。」
翠娘不知該怎麼打招呼,便點點頭,禮貌地回道:「屠公子。」
「你怎麼樣了?」他直言道。
「還好,就是頭還有些痛。」說起來也怪她粗心,她一直以為後腦疼是腦瘤的關係,所以也沒在意,醒過來後聽婢女說起,才曉得後腦勺腫了一大包。
至於是誰把她打昏在庫房裡,卻不曉得,她努力地想從翠娘的腦袋裡搜尋,卻什麼也沒掏出來。
「還是記不起為什麼會倒在庫房裡?」屠莫又問。早上她醒了後,他就派人來問過,她總說不記得,問了大夫也說腦子受傷的人是會有此後遺症。
「真的沒印象。」江芷靈一貫回答。「很多事都記不清了。」
屠莫瞟她一眼,沉聲道:「是嗎?」
聽口氣就知道他不信,江芷靈也沒費神想說服他,早上醒來後,她就想離開屠府,可下人們說無法作主,得去請示大公子,這一請示就是一個鐘頭,擺明了晾著她讓她乾著急,以前審問犯人時她也用過這招,自然心知肚明。
「我能走了嗎?」她直接切入正題。
他說了句不相干的話。「昨晚那幾個黑衣人已經移送官府了。」
江芷靈泰然自若地回視他審度的眼神。她昏倒在庫房的確啟人疑竇,還巧合地碰上黑衣人,怎麼想都有鬼;而從昨晚他毫不容情地放箭,根本不顧她死活就知道他懷疑她與黑衣人有關,但沒有證據的懷疑只能是懷疑,站不住腳。
「是應該移送官府。」她一點都不同情那些黑衣人,犯了法本要付出代價。
他冷笑。「不怕他們供出你?」
「大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她故意怒目而視,雖然她也曾想過這個可能,但照翠娘的記憶,他們都立過誓,不管誰失風被捕,絕不能把其它人供出來,同伴會互相營救,被捕之人毋須擔心。
「難道公子懷疑我嗎?」她裝出更憤怒的表情。
幸好現在科技不發達,沒照相機也沒計算機,否則她行騙的事跡早登上頭版頭條,照片發佈全國。
翠娘是個騙子,屠莫沒將她扭送官府,可能是沒證據也可能是出於好心--當然她覺得前者的可能比較大,要說她騙了那些公子的錢,在法理上站不住腳,畢竟禮物都是他們雙手捧上送給翠娘的。
既然他沒證據,純屬懷疑猜測,自然會不斷放餌誘她上鉤,她只要死咬自己什麼都不記得就行了。
「公子不會是看我現在什麼都記不得,故意陷害我吧?」她義憤填膺地說。
「好一張嘴。」屠莫冷哼一聲,忽然拍了下手。
一個小廝捧著木盒走進來,江芷靈大喊不妙,這木盒是庫房裡的,裡頭的黃金都是假的,他不會想誣陷她把黃金掉包吧?
小廝放下木盒後,便恭敬地退下,屠莫打開木盒,拿出一錠金子把玩。「認得吧?」
江芷靈沒講話,他瞄她一眼,繼續道:「沒想到你還能移花接木,把金條換成假的……」
「公子莫要血口噴人。」她揚起下巴,果然是要陷害她。
「我血口噴人?」他冷笑地挑了下眉。「光是你出現在庫房裡,我就能把你押到衙門治罪。」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是被人打昏弄進去的。」
「你倒挺會申辯。」他將假金條丟進去。「不說你跟黑衣人是否同謀,光你出現在庫房,還有這盒假金條,我就能讓你死在牢裡。」
他打量她憤怒的表情,問道:「我要弄死你易如反掌。」
「你承認陷害我?」她逼問,手上沒錄音機太可惜了。
他冷笑。「我陷害你什麼,要你死簡單得很,我何必花那麼多閒工夫陪你演鬧劇?」
「所以你到底要怎麼樣?」她直接切入正題。
「你怎麼打開庫房的鎖,還有怎麼知道機關的位置?」他問。庫房密道設下重重機關,她卻沒觸發任何一處陷阱,他懷疑有內奸。
「我不知道,我說了我不記得--」
「還想裝糊塗。」他打斷她的話。「我沒心情陪你一個小姑娘玩花樣,現在給你兩條路,要嘛進官府,要嘛實話實說,我留你一條性命,或者你想嘗嘗刑求的滋味?」
江芷靈頭大地歎氣。「要怎麼說你才會相信我不記得--」
「騙子的話能信嗎?」他直接打斷她的話,一雙眼睛迸出厲光。
江芷靈覺得後腦又開始痛了,她揉揉頸子。「如果我不說,你就讓我死?」
「簡單講就是這樣。」他大方承認。「當然,我不會讓你死得太痛快。」
她來回踱步,屠莫說道:「我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考慮。」
「一盞茶的時間是多久?」她茫然地問。
他一怔,隨即不悅地冷下臉。「你若再耍嘴皮子--」
她抬起手。「我沒耍嘴皮子,一盞茶就一盞茶。你信神怪之事嗎?大公子。」
「我沒心情--」
「我知道你沒心情聽我胡言亂語,但你就當是我的遺言好了,隨便聽聽。」見他蹙眉,她微笑道:「我根本不知道怎麼進密道的,所以我想我的下場是死路一條,不過沒關係,我不怕死,只是我想搞懂一些事情,你就當聽靈異--不對,這裡可能叫神怪或是志怪小說,反正你當故事聽就是了。」
她頓了下後,說道:「其實我不是翠娘,翠娘已經死了,我叫江芷靈,算是鬼魂吧,不知道怎麼跑進翠娘的身子裡。」
見他一臉不屑又譏誚,她也不管,繼續道:「我知道你不信,我一直覺得這是我的夢,但有很多跡象又顯示它不像是夢,或許這是我的一個機緣,只要解決現在的危機,說不定另一個世界的我就會好起來了。如果你細心一點,應該能察覺得出我跟翠娘不一樣,不管是說話的口氣還是表情--」
「你是騙子。」他打岔。「偽裝成另一個人輕而易舉。」
「騙子有這麼高明嗎?」她不相信。「我辦過不少詐騙的案子,相信我,你不是會被騙的那一種,你只要心胸寬大一點就能接受我說的話,我可以先問一下現在是什麼朝代?或者這是虛擬世界?」
他一臉不耐煩,她歎氣。「好,我直接切入重點,我們可以合作,我幫你去套那些黑衣人的話,幫你找出來到底翠娘是怎麼曉得密道的事。」
他冷笑。「不是乘機想串供吧!」
「你可以派人在隔壁房間聽。」她揉揉後腦的腫包。「反正不管我說什麼你都懷疑,接不接受在你,或者你可以再給我幾天時間,翠娘的記憶三不五時會浮現出來,說不定過兩天,怎麼進密道的畫面就會跑出來。」
「如果你的廢話--」
「我的廢話還沒說完。」她打斷他的話。「麻煩給我紙筆,還有我要求另外兩個人參與判決過程。你的偏見太深,容易對我做出不利的判斷,我會把我的來處詳細告訴你們,若最後你們還是決意讓我死,我無話可說。」
屠莫正要說話,忽然一個人走了進來,興致高昂道:「好,就這麼辦。」
江芷靈抬眼望去,是屠孟。見他滿眼興奮、躍躍欲試,她有些疑惑,昨晚還那麼關心翠娘生死,怎麼如今卻似一點也不在意……該不會屠孟也在作戲吧,難道他跟翠娘是將計就計、計中計,想看翠娘搞什麼鬼?
「別跟她瞎起哄。」屠莫斥責一句。
屠孟笑道:「有什麼關係,難道她還能翻出我們的手掌心?」
江芷靈歎口氣。「三公子說的是,取我性命有何難,大公子莫非是怕了我了?」
「激將法嗎?」他冷笑。
「是。」她大方承認。「你想解決問題,我也想,為什麼不能一起合作?你若信不過我,多留點心眼防範我就是,我們快點把事情搞定,我還想回我的世界。」
屠孟一臉興致盎然。「你真不是翠娘?」
「不是。」她搖頭。「你們總該有志怪小說或是鄉野奇譚講過這種事吧?」
「是有沒錯。」屠孟笑得兩眼放光。「大哥,我們就依她,她若說謊我第一個砍她。」
江芷靈皺眉。「你們是錢莊還是土匪窩,怎麼不把人命當回事?」屠孟也不過才十幾歲,怎麼也把殺啊砍的掛在嘴邊。
屠孟笑咪咪地說:「我沒跟你說過嗎?我們可是馬賊出身,殺人放火都不放在眼裡。」
江芷靈一怔,難怪……翠娘算是陰溝裡翻船了。
燕城乃千年古城,歷經幾次朝代更迭,甚至被屠過兩次城、燒過三次,與北方蠻族為鄰,民風剽悍,聽說百年前還是個馬賊窩,每家祖先幾乎都幹過不法勾當,家家戶戶都有兵器,小子們都練過幾手拳腳,連女人都能耍上幾刀。
直到五十年前,烏延朝建立,燕城才慢慢步入軌道,因位居要塞,又是千年商道,繁榮自是不在話下,商賈富紳們憑著幾代嬌養,也慢慢褪去匪氣與土氣,頗有幾分雅士氣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