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到十月。
秋天的武夷山，已經開始脫去綠衣換新裳。
「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
飛兒還記得《西廂記》的作者王實甫有這樣的一小段對北國秋天的景色描寫。
此時，她在南國的某個山旮旯，也是在西廂的房間裡，眼望窗外的山坡上的楓樹林，片片葉子已經染上了朱丹紅，過不了多久，大山總將被紅色替代。
她在心裡微微地一聲歎，北雁都可以有南飛的方向，可她呢？雖然有一個蕭對她好，可心裡還是有著無著落的感覺。
今天不上課，一個禮拜就星期日休息一天。
剛開始接觸大山時的新鮮勁已經過去了，這段時間，她不好出門走動，喜歡靜靜地躲家裡，或躺或臥看些書，或幫母親做些家務活兒。
在房間裡，梳妝鏡前還有坐著一個人，是妮！難得妮能在百忙之中來歐陽家看飛兒。
妮能吃苦耐勞，但不善言語。
妮簡簡單單地說：「飛兒，我要嫁人了。」
飛兒微微地笑著，真誠地祝福妮。
妮沒有一絲高興的勁兒，妮說：「要嫁的是村裡的『李二瘸』，我是被換親的。」
飛兒頓時沉默了，她知道「李二瘸」是村頭李家的二兒子，因為小時得病，沒有及時治療，癱了一邊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故大家稱他「李二瘸」，至於他的本名，沒有幾個人記得。
「李二瘸」很少在村裡走動，是靠他父母，靠他哥招攬一些籐筐的活兒，在家靠編織筐兒賣錢生活。
勤勞、花樣年華的妮，就一個腦子不好使喚的哥哥，到了婚嫁的年齡，沒有哪個姑娘願意嫁給他。山裡人封建思想的根深蒂固，平實的父母急白了頭，為了繁衍子嗣，繼承香火，只好出了下下策，把妮拿去換親了，所謂的換親即「姑換嫂」。就是雙方的父母，相互把自家的閨女嫁給對方的兒子。本來這樣的現象在20世紀70年代在個別地區有所見，想不到，在80年代末，發生在山村女子妮的身上。
女兒也是爹媽手心手背的一塊肉，妮的父母真能忍心啊！
這肯定是一樁沒有愛情的交易婚姻！
「妮，你愛他嗎？」飛兒冒昧地問。
「飛兒，你說呢？」妮反問。
飛兒的心裡有酸酸的感覺，她同情妮，「妮，你不後悔嗎？」
妮說：「這是命，我一生出來，就注定了我的命了。為了家人，我別無選擇。」妮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恍惚地飄過窗外，看滿山的楓葉。
飛兒看她的臉，看她黑裡透紅的臉，看她認了命，甘心情願的神情。
飛兒在心裡替她惋惜著。
妮收回目光，忽然笑了，「『李二瘸』的妹妹模樣可俊呢！水靈靈的，我大哥——」妮的眼裡泛起水霧，「我們同命相憐——」
飛兒聽了，真想抱著妮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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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妮，踩著秋天開始凋零的落葉，返回家。
在院子裡，哥哥和鳳吵架了，母親在屋簷下，搓著雙手，焦急而愛莫能助的樣子。
哥哥是個出色的泥瓦工，對木匠的活兒也精通，村裡村外的人，找他出工的人多的很，他總是起早貪黑地做事。
哥哥還是一個帥氣的小伙子，聽母親說，在還沒有和鳳訂婚前，媒婆不來一打也有10個，給哥哥做媒。
母親說，會在年底給哥哥完婚，趕著明兒的吉祥年，抱個新時代的「馬寶寶」。
可哥哥怎麼跟嫂子吵了？
看那鳳，左手叉腰，右手指點點、揮舞著，蠻橫地說：「我高興，我樂意！反正我不管，叫她搬走——」
哥哥說：「不行！樓下東廂做了廚房，西廂爸媽住，廳堂放供桌，上下樓梯經過那，你叫小妹睡哪兒？」
飛兒知道了，鳳早幾天就說了，要她搬離樓上的西廂，好騰出一整層樓的房子，給她佈置新房。哥哥不想委屈妹妹，哥哥不肯。
鳳尖著嗓子嗤笑著：「就你家寒磣！反正我要一層，就要一層——」
「還沒有訂婚之前，媒婆不給你捎話了嗎？你不對我家知根知底了嗎？」哥哥漲紅臉說。
「好啊！」鳳的兩眼發光，帶著炫耀地說，「那你上我家去，把婚結在我家裡，我爸媽不介意多一口子人出來。」
「不行，我這樣不成倒插門女婿了嗎？我家就我一個男孩，沒有這樣的道理的。」哥哥搖著頭。
「這不行，那不行，你想不想結這個婚呢？」鳳上前一步，站在哥哥面前，挺起胸膛，改為雙手叉腰，氣勢洶洶地要挾哥哥。
哥哥也在氣頭上，「不結了，你不講道理，沒法跟你過日子了。」
鳳惱羞成怒，看飛兒站在旁邊不吭聲，把矛頭對準飛兒，「喲——你家妹子的模樣是夠俊，那你跟你妹子過啊！」
哥哥這下火氣大了，他對鳳說：「你胡說什麼——」
鳳仍不依不饒地說：「你這麼袒護你家妹子，肥水別流外人田啊！叫你跟她過日子——」
哥哥是老實人，老實人也有激怒的時候，鳳的話剛說完，「啪」地一聲，白皙的臉上已經實實在在受哥哥的一掌了，赫然，五個通紅的手指印。
飛兒和母親驚呼了起來！哥哥看著自己出手的右掌發呆。
鳳捂著臉，怨恨地看著哥哥，她沒有想到哥哥會出手，她「哇」地大哭一聲，跑出了院子——
母親和飛兒趕忙上前，勸哥哥說：「快啊！趕緊把鳳追回來啊！」
「不！」哥哥像洩氣似地，一下子蹲在地上，手抱著腦袋，說：「我已經忍她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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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也無法理解我們兩家的積怨，而這樣的家庭矛盾，演變到了後來，卻全部由我來承受，包括人世間的人情世故，人們的白眼和唾沫。
回想起往昔的日子，真有種依稀淚如雨的感懷——所幸這一切已成浮雲往事。
—————————————————飛兒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