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一個連著一個閃現。
在夢裡,我光著腳丫,在空蕩蕩的山谷中瘋狂地奔跑著,恐懼和絕望籠罩著我的心。在黑壓壓的山谷中,響著鬼魅般可怕的回聲,可能出現的妖魔鬼怪,隨時都可以把我撕成幾塊。我跑,我拚命地跑,我要離開這危險而恐怖的地方。我跑著,跑著,又掉進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冰冷的積水浸泡著我,我緊緊地環抱著自己,全身打著寒戰,發紫的嘴唇哆嗦著——救我。一會兒,我又到了一個火山口,灼熱的熔漿肆無忌憚地噴發著。我口乾舌燥,全身燥熱。一隻似龍像馬、頭上長觸角的怪獸,噴著火團向我襲來,我尖叫著四處逃竄——一隻龐然大物的大腳,似大象的腳掌,對著我,就像對著螞蟻一樣,鋪頭蓋頂、急速地踩下來——
「啊——」我全身大汗淋漓,我拚命地掙扎著、搖晃著身體——
「丫頭,丫頭,醒醒——醒醒,不要再睡了,快醒醒——」耳邊,有男人溫存的疾呼聲。
我喉嚨傳來一聲輕微的咕嚕聲,我慢慢地睜開眼睛。
面前模糊的臉慢慢地清晰了——是郭勁,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的頭髮。他一向喜歡理成平頭的髮型,咋可以長成了亂草堆了?看我甦醒後,深鎖的濃眉漸漸舒展,一臉的欣喜,仍掩蓋不了他熬夜的疲憊。
我翕動著嘴,卻說不出一句話。頭,又沉又大,真想拿個重物來敲擊。
「丫頭,你都睡了一天兩夜了,又發冷又發熱了,終於醒了,真好——」郭勁平平淡淡地說著,言語不多,但我能感受他那顆等我醒來,焦渴似火的心境。
「水,水——」我乾咳著,我的喉嚨火燎似的。
他拿著杯白開水,扶我起身,餵我喝下。而後,又拿著塊乾淨的毛巾,一手伸入蓋在我身上的被子,輕輕地翻轉我的身子,掀起我後背的睡衣,另一手抽出裡面貼身的,被汗水浸濕的毛巾,再換一條敷進去。
「出了汗,你的病就好了——」他說著,一臉的自然。
我呆呆地望著他,感受著他的一切所作。
忽然,他不好意思地臉紅起來,解釋著:「丫頭,別想多了,你的睡衣是我媽幫你換的——」
「撲哧——」我笑出聲來,洋溢著一臉的幸福,我清了清乾澀的喉嚨,嘶啞的聲音,「我真希望自己多生病,被你照顧的感覺——真好!」
「笨笨啊!你——」郭勁又氣又惱地說,話語裡,疼惜分明。
窗外,傳來誰家燃放著喜慶的爆竹聲聲。
「我睡了一天兩夜——今天大年三十嗎?」我問。
「嗯!」
「我很慶幸自己可以回來——」我的眼圈不由得又泛紅,「過團圓年——」我說著,心裡早已淚水氾濫。
「你好好躺著,我媽在煮線面,一會兒就好——」郭勁坐在床邊,輕輕地把我凌亂的頭髮撩撥到耳後——
我側過臉,看那——久違的陽光,透過自家鋁合金玻璃窗,在屋裡投下了欣喜的光芒。淺黃色的精緻壁櫥,中間的把手上依舊掛著一對火紅的同心結,那是郭勁出差時,從北方帶回來的,旦旦的信誓依舊響徹耳畔「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床頭的牆壁上,一張我和郭勁的婚紗照,閉上眼,仍可以清晰地刻在我的腦海裡:照片的背景群山環繞,穿著禮服,帥氣的郭勁,手臂伸直指向遠方。一襲白色婚紗的我,一臉的姣美、恬靜,我雙手繞著他的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遠眺,看到前路、看到未來、看到希望,脖子上的潔白紗巾隨風向後飄飄——床鋪上,吸入鼻腔的,依舊熟悉的薰衣草的馨香。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我的心尖,被這種「家」的氛圍氤氳著,如細細的嫩芽,在咋暖還冷的初春的枝頭戰慄著,雀躍著。
我收回我的心思,目光轉向郭勁,哽咽著問:「如果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我,你會要我嗎?」
「笨笨,我不是給你答案了嗎?」郭勁雙目炯炯有神望著我,望得我心裡的堅冰,一點一點地化去。
「不要,我還想聽——」我吸著鼻子,所有的惆悵和一切的不快,都拋到九霄雲外了。我對他擠出一個舉世無雙、似夢似幻、高難度的——媚笑。
「哈哈——」郭勁被逗樂了,「丫丫啊丫丫,不管你幻化成誰的模樣,你的本質永遠不變,活到99歲,一樣是個率真,愛哭愛笑,喜笑怒罵的小女人。」
我吐了吐舌頭,堅持著,「我要答案嘛——」
郭勁伏下身子,輕咬我的耳珠,「老公要老婆,永遠——」
我的心速加快,還亮閃閃著,我感覺自己如一朵在明媚的春光中,全身舒展綻放的花兒。因為,有愛的沐浴。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妞妞一陣風似地滾到我床鋪上。
「杜老師,好了嗎?好了嗎?」小傢伙開心地詢問,還把手探到我額前,有模有樣的,「嗯,嗯——好了。」
我伸出手臂,把她緊緊地摟著,在她臉上狠狠地啃了一口,親愛的寶貝,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
「杜老師,杜老師——給我講故事——做我媽媽,好不好?」妞妞忽然冒出這樣的一句話後,歪著腦袋,咯咯笑著看我。
我心裡咯登著,我想,我真想,可我不好意思回答這問題,我望向郭勁,郭勁含笑地望著我,還聳了聳肩。
然後,他學著動畫片《貓和老鼠》裡的那只禿鷹,用東北旮旯方言說著:「跟我過日子,你進門就得當媽——」
「哇哈——」我想憋又憋不住,噗嗤的笑了出來。
剛好,婆婆從門外捧著一海碗的線面進來了,「妞妞,趕緊下來啊!別爬在老師身上,別累著老師!」
「哦!」妞妞聽話地溜下了我的身子,乖乖地站在旁邊候著。
我趕緊動著身子要起來,郭勁把我扶起,把枕頭墊在我背後坐好。
「伯母,真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我囁嚅著,一心的過意不去。
「傻瓜,哪叫麻煩啊!想那陣子,你還照顧他們父女兩呢?不客氣,不客氣,舉手之勞——」婆婆和藹地說著,一臉的和氣。
我,又看到婆婆眼裡那「愛屋及烏」的慈愛了。
「來——趁熱吃吧!」
我接過婆婆手裡的一碗麵——
還是熟悉的碗,還是噴香的面,那段生產後,婆婆一天七頓,頓頓撐著我的日子又浮上心頭。
一家四口,其樂融融,伴著妞妞的啼哭聲,大人們忙亂著,笑著,呵護著,彼此的心靠近、再靠近,在愛的小屋裡,融儒以沫,相依相伴。
這,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