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走下樓,屋裡屋外都透著寂靜。細細打量生活了十幾年的房子,除了陌生沒別的所感。這幢房子裡的人,帶給她的全是痛苦和憤怒,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東西越積越多,已經超出了她的負荷。或許,是時候該結束了。不論是遊戲還是人生,總會有終點。她無法選擇出生,卻可以選擇結束。同時,她也會將這裡的罪惡,一併毀滅。
拎著在雜物間找來的一桶汽油,邵尋真走進客廳,抬眼最後一次環視,竟沒半點留戀。今夜格外的靜,只能聽到自己均勻的呼吸,自嘲的笑笑,她沒想到自己可以如此鎮定的埋葬掉一切。
「死,是最愚蠢的逃避。」憑空出現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尤其是在這深夜,顯得相當詭異。對上那對幽綠的眸子,邵尋真竟有種已接近地獄的錯覺。反正自己都要去那個地方報到,還有什麼好怕的?她恨聲說,「少管閒事,不想死,就趕快離開!」
「害了無辜的人,你比他們更可怕。」靳信,就像午夜遊蕩的幽靈,悄沒聲色的離開了。
邵尋真楞在原地,她比他們更可怕?是啊,他說得沒錯,她怎麼能因為自己的憤怒而害死無辜的人呢?別人不說,陳姨可是唯一關心她的人,她竟差點燒死對自己最好的人。那些渾蛋只是欺負虐待她一個人,而她,卻想燒死所有人。她確實比他們還可怕。身子無力的跪倒在地,雙手痛苦的撫上臉,邵尋真啊邵尋真,你真是太可悲了。這麼做,你跟劊子手有什麼區別?僅有的一次,她允許自己流淚。
邵家客廳裡,早餐的氣氛尷尬的令人窒息。邵柏中和太太顯然還在冷戰中,彼此間連對視都不曾有,更別提交談。邵家兩個兒子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覷,只好悶頭扒自己碗裡的飯。最切合氣氛的唯有靳信,默默而優雅的用餐,週遭一切跟他完全沒有關係。
食不知味的早餐總算結束,靳信淡淡的一句話打破沉默,「今天,我會離開。」聞言,眾人表情各異。邵太太似乎是鬆了一口氣;邵家兩個兒子興奮的差點歡呼;邵柏中則蹙眉若有所思,最後不放心的問,「那邊可以回去了?」
「嗯。」稍後,靳信面無表情的說,「我要帶走一個人,你的女兒。」
這一句話卻又造成了另外一副景象。邵太太驚訝的看著他,她不明白這個冰冷的少爺怎麼會提出這種要求,她絕不會認為他是看上那個丫頭了。但,又作何解釋呢?說他有同情心?這比之前的理由更沒有說服力。
邵柏中的面部神色複雜,卻不帶一絲詫異,事實上,靳信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不會吃驚。剩下的,只能選擇答應或是拒絕。要拒絕嗎?不!他沒有這個勇氣。難道真讓他帶走女兒?
出乎意料的,最先反對的居然是邵家兩個兒子。邵尋蒙才不管他是什麼有來頭的貴客,跑到邵家要人就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哪怕他要的是一個卑賤的丫頭,壓抑著怒氣,沉聲問,「你憑什麼要帶走那個臭丫頭?」邵尋汲見哥哥發話了,也跟著嚷嚷,「就是,你憑什麼啊?」轉而回過頭沖邵太太撒嬌,「媽,我不讓他帶走那個醜八怪,她是我的玩具,她走了,我們玩什麼啊?」
「閉嘴!」邵柏中一聲訓斥,讓兩個兒子都禁止了聲。靳信依舊淡漠的面無表情,卻微微昂起頭,「我在等你的回答。」泛綠的瞳孔顯得異常邪惡。
沒有退怯,邵柏中探究的迎視它。雖然不明白他的動機,卻清楚另一個事實,留在這裡,她遲早會死。緩緩低下頭,「好,我同意……什麼時候?」
「現在。」
「……好,陳嫂,去叫她下來。」
時間不大,邵尋真好像一具行屍走肉搖晃著走下來。自昨晚到現在,她始終沒有清醒過,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她差點燒死疼愛她的人,她,差點成為魔鬼。
看著女兒晃忽的神情近乎呆傻。邵柏中再想逃避也無濟於事,這就是他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啊。全身上下髒兮兮的,頭髮枯竭得早已糾集在一起,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雙眼無神,身上瘦的不剩二兩肉。他記得,她小時候很漂亮很可愛,就像個洋娃娃一樣討人喜歡。自從那個女人走後,他就忘了她的存在,今天這一眼,好像間隔十幾年之久。他突然想要彌補些什麼,卻悲哀的發現,唯一的方法竟是讓她離開。他的老婆說得沒錯,他是個失敗的父親。
「小真,」有多久沒有叫過女兒的名字了?邵柏中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和藹。「靳少爺……要帶你走,你的意思呢?」詢問女兒的意見本是多餘,靳信的要求沒有人能拒絕。但他就是想聽她的決定,甚至竟有一絲期待她能拒絕。
終於,邵尋真不再麻木不仁,她徑直看向靳信,腦中卻並未參透這個訊息,迷茫的問,「你……要帶我走?」
靳信頭微抬,露出綠瞳,「嗯,」輕輕點點頭。
邵尋真又望向父親,「你……同意嗎?」邵柏中艱難的點頭,這會發揮父愛似乎已經為時已晚。邵尋真的目光更加困惑,緩緩走近靳信,望進那對綠瞳,「你真的要帶我走?」聲音滿是質疑,卻多了一份企盼。
「真的。」靳信的肯定語氣讓邵柏中頗感意外,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靳信的情緒。
邵尋真沒有激動沒有震驚,只是低下頭,輕輕吐出兩個字,「謝謝。」她從小到大唯一的一次道謝,而且是心悅誠服的。她不會去問為什麼,也不管是怎樣的理由,只要能把她帶離這裡,她什麼都不在乎。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讓她來不及反應,卻衷心的希望靳信沒有騙她。希望,這個詞竟然也有出現在她身上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