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趙政權的兩陸大軍浩浩蕩蕩地自都城鄴的南門雄壯而出。石遂一身金光閃閃的厚重鎧甲跨在毛色黑亮的高頭大馬上宛若天神。天子就是天子!她的石遂果真是一個非凡的男人!段嫣然彷彿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一個男人作為九五之尊的高貴與榮耀。只要他一聲令下,幾十萬虎狼之師統統以其馬首是瞻。是老天覺得她秋芷情上輩子死的太可憐了吧?一夢醒來,不但有了個大家閨秀的尊貴身份,居然還給了她這樣一個頂級的男人。她不貪心,只要能開開心心的陪在他身邊。一生如此,夫復何求?
一身利落的軟緞青衣,將髮髻向男子一樣規規矩矩的挽在頭頂,不施粉黛,宛若一個年輕俊美的漂亮男孩子。唯一感到遺憾的是,她不能張揚的跨馬馳騁,只能委屈自己乖乖的走在幾個負責照顧天子起居的內侍中間。不過,也幸虧那些半男不女的傢伙各個生得細皮嫩肉,不然她這樣美麗的容顏可能會顯得越發突兀。
孌童?男寵?真是讓她笑到肚子疼!古代那些見鬼的皇帝怎麼會有這樣變態的嗜好,而本就離譜的怪癖居然還成了傳統!想起臨行前幾日,石遂閒來無事講給她的那些葷艷的故事,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當真是孤陋寡聞。
更可恨的是,石遂說起那些別人忌諱說的事情不但如數家珍,居然還像個嚴謹的老學究一樣引經據典:史籍上記載,自春秋戰國時期,天下就有崇尚美男之風。墨子在《尚賢》中說:「王公大人,有所愛其色而使,今王公大人,其所富,其所貴,皆王公大人骨肉之親,無故富貴,面目美好者也。」荀子也在《非相》一文中說:「今世俗之亂君,鄉曲之儇子,莫不美麗妖冶,奇衣婦飾,血氣態度,擬於女子。」《戰國策。秦策》中也有對此事的記載:晉獻公欲進攻虞國,卻懼怕虞國的名臣宮之奇,於是荀息就建議晉獻公送美男給虞侯,並且使其在虞侯面前說宮之奇的壞話。這個計策最終居然實現了,虞侯不再聽宮之其的勸諫,賢臣最終逃離虞國。虞侯失去了股肱之臣,最後亡國。
雙腳在走路,腦袋一直在胡思亂想。鼻子冷不防撞到前邊內侍的後腦勺上。一陣難忍的酸楚讓她幾乎流出了眼淚。真見鬼!隊伍怎麼會無緣無故的停了下來?提前連個招呼都不打,害她差點兒就喪失了嗅覺。
得知大軍被勒令在此稍做休整,不少兵俑已開始就地點火做飯。裊裊的炊煙隨著柴草燃燒的劈啪聲騰空而起,此時的莽原一片祥和,絲毫感覺不到大戰在即的緊張氣氛。
「駙馬督衛,您該用膳了!」負責伺候她的宦官內侍,女聲女氣的喚著她日前才得到的尊貴「封號」。聽起來就覺得怪怪的!她跟了石遂這麼久,只可惜連個「娘娘」都沒混上!勉為其難做了他的「男寵」,才被賞賜了這樣一個見鬼的封號。駙馬督衛!這樣怪異的封號不曉得他是怎麼編出來的?算她命苦,勉強承受了吧!
內侍端來的那些所謂午餐,只不過就是些和了開水的炒麵粉,吃起來全無一點可口的味道。石遂呢?也吃這個嗎?她放下碗,站起身向四下張望著。那個傢伙跑哪兒去了,穿的那麼扎眼,怎麼會找不到呢?
石遂此時正忙著對帶兵的幾位將領佈置自己的作戰計劃。可能是過於亢奮的原因,他完全沒有一點飢餓的感覺。他的身體裡始終流著羯人的血液,對茫茫原野的感覺遠遠好於高高的廟堂。或許正如人們傳說的那樣,他石遂大概是生性噬血,一想到激烈的戰場與放肆的殺戮,他的情緒幾乎要沸騰起來!
直到大軍開拔,她依然沒有找到他。真是該死的傢伙,居然把她一個人扔在這堆見鬼的太監中間不管了!
受不了了,累死人了!長時間的行軍讓她的腳丫開始抗議。若是能脫下鞋子看一眼就好了,她的腳心是不是已經磨出水皰了呢?雖然疲憊不堪,卻絲毫不敢掉隊,她可不想獨自留在這漫荒的野地裡喂狼!
好容易熬到了日落西山,軍中終於傳令各部在這處背山面水的地方安營紮寨。
全然顧不得自己好歹也是「駙馬督衛」的尊貴身份,一屁股坐了下來,任自己散了架似的靠在背後的小土坡上。天邊的晚霞把遠山上的長城照得金紅,她的腦袋裡忽然惦記起自己的晚餐。開水泡炒麵粉,什麼見鬼的口糧,這只軍隊的福利條件簡直是太差了!她以前聽說過她那個時代的戰士口糧,再不濟也是罐頭和壓縮餅乾什麼的。唉,她段嫣然放著安逸奢華的宮殿不待,怎麼偏偏要求他帶自己來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比上干嶺還艱苦啊!
「駙馬督位,陛下吩咐您去他的營帳裡。」她迷迷糊糊地打著盹兒,卻被一個可惡的「娘娘腔」給吵醒了。
石遂終於想起她來了,大概是因為天黑了吧?內心不由生出幾分埋怨,那個傢伙只有在孤枕難眠時才會想起她嗎?
接下來讓她更加意外,石遂並不在軍中那座氣勢磅礡的大帳中。她等了很久,始終沒見對方的影子,閒來無事隨意揮動著順手抓起的馬鞭。
「駙馬督衛,陛下讓咱家把這枚令牌交給您。並提醒您且勿忘記今夜軍中的口令。」
「他在哪兒?」她開始有些煩躁,對待太監的口氣略顯粗暴。
「陛下還在與將軍們議事。」內侍的回答讓她對那個「工作狂」肅然起敬。打仗這事兒對他來講真就那麼有意思?
石遂走進大帳時,她早已去了太虛幻境與周公下棋。什麼睡象?榻上半截,榻下半截!看著她在睡夢中一嘟一嘟的小嘴兒,她想什麼呢,夢著什麼好吃的東西了嗎?不忍將她吵醒,將那俱溫暖的身體用力抱起。她一定是累壞了,居然睡的這麼沉。
抱著她闊步出了大帳,對著守在門外的兩個內侍低沉吩咐:「朕要去安歇了,你們就守在這裡。」其實那個大帳並非他在軍中的固定居所,他會常常變換自己就寢的地方,以防被別有用心的人暗算。憎恨他的人太多,反對他的人太多。除了那些漢人,還有許多不服他統治的羯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誰讓他石遂是個弒父篡政的皇帝!
將她放置在一間狹窄卻溫暖的軍帳裡,他謹慎的環顧四周,跟著也鑽了進去。共處這片擁擠的空間,他忽然感覺彼此的心竟是如此的貼近。這個美麗女子填補著他內心長久的孤寂,有她在,他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
將她擁在自己寬闊而溫暖懷中,石遂卻依舊睡不著。將龐大的都城扔下出征,需要拿出很大的勇氣。臨行前將臨時監國的重任交給了太子石宣,可他畢竟是個剛剛弱冠的孩子。做出這樣的決定,不過是為了向當朝「單于元輔」石閔表明他的態度。他石遂寧可將手中的權利交給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也不會讓他有機會窺測帝國的統治大權,他這個聰明的弟弟應該明白他的用意所在。
石閔一直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大的心病。那小子雖非長子,卻屬嫡出,自出生以來就倍受先皇的寵愛。而他石遂只是個庶出的孩子,任憑他苦學文史,精於騎射,卻始終無法得到父親的認可。他因此一度讓自己沉迷酒色,荒淫輕浮,大概是覺得自己永遠沒有機會繼承石趙的江山,延續祖上的光榮。
可意外的是,母親居然依靠先皇石虎對她的寵愛,使他當上了太子。可在此之後,他卻常因負責處理的尚書奏事不合父親心願,受到責罵和杖捶,甚至一月之內就有三次。他知道父親這樣百般的挑剔,無非是後悔一時被女色所惑,讓他石遂當上了太子。而那時,父親真正中意的太子人選正是他的弟弟石閔。
對父親深深的怨恨一直被暗暗壓抑在心中。一次醉酒的時候,他對中庶子李顏說要行犯上冒險之事。父親得知後,將連他母親在內的全家26口,宮臣200餘人同時坑殺。他僥倖逃脫,怒而聯合了李彥擁兵闖宮,殺死了父親石虎,篡權稱帝。
之後幾年,他費了很大力氣才將抗逆他的亂臣賊子逐一掃清。而唯一讓他猶豫的,還是他的弟弟石閔。
夢魘般的回憶被段嫣然疑惑的聲音打斷:「石遂,我們在什麼地方啊?」她想起入睡前,自己明明待在那個超大的帳篷裡啊?
「你想待在那個專署於朕的營帳中,等著被刺客刺殺嗎?」他這樣說是想她明白他們倆當下的處境很危險,「這裡不比在宮中,很容易被有所圖謀的人鑽了空子。」
「哦,知道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吃飯了嗎?累嗎?怎麼不睡呢?」她嘮嘮叨叨的問長問短,像極了市井中的尋常婦人。
她若不問,他到忘了,自己已經整整一日沒有吃過任何東西。伸手扭過她嬌俏的下巴,隨便問了一句:「你呢,覺得餓嗎?」他心裡清楚分發到每個人手中的軍糧並不充裕。
「開水泡炒麵粉?想起來就暈!」回味起那種古怪的味道,她不由噁心。
「軍中怎麼會有可口的飯菜!」他忽然板起面孔,不爽的抱怨起來。她若是想過錦衣玉食的舒服日子,就該老老實實的待在宮裡!
「就連你也要吃炒麵粉那樣的東西嗎?」她才不信身為天子養尊處優的他,能忍受那樣粗陋的飲食。
「朕的駙馬督衛,那些炒麵粉是發給為我大趙國服役的漢人兵俑吃的。朕是羯人,弓馬漁獵是國人必備的本事!征途之上何須背負那樣沉重的負擔?」他用力拍了拍她的腦門,發出一陣得意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