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都給我出去!」許諾緊皺起眉,冷冷地望著病房裡的人,大聲地厲吼著。
楊靜怡蹬著黑色高跟鞋,肩上挎著黑色包包,急匆匆地跑進病房。醫院剛打電話來說許諾已經醒了,她便慌慌張張地趕過來了。
病房裡站著一堆人,楊靜怡直步走過去,突然,眸光一閃,眼瞼一尖,狹長的弧線一眼便認出了林希若。
「你怎麼在這裡?是誰允許你來這裡的?出去!」楊靜怡緊皺起眉,陰冷的眸光犀利而又尖銳,伸出一隻纖細嫩白的手臂直指向門口,頤指氣使地說著。
「許諾,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晶瑩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林希若強忍住淚水,緩地走到許諾面前,目光盈盈地望向他,輕聲細語地說著。
林希若轉身,緩緩地向前走去,徒留一抹清麗瘦弱的身影。淚,悄然而下,晶瑩而又透亮,輕輕地,滴落進心裡,慢慢地暈開。
在她轉身之前,他永遠都不會看見,她淚流滿面的樣子。
許諾轉過臉,漫不經心地將深幽的目光望向透明的玻璃窗,努力不去望林希若那清瘦而又孤單的身影。但當林希若走出門外的那一刻,那抹纖瘦嬌小的身影還是悄悄地闖入了他的視線,牢牢地,鎖住了他的眼睛。
許諾默默地望著她離去的身影,像上次在後花園,微風四起,落葉紛飛,她也是這樣離去,毅然而又堅決地離開,慢慢地在他的視線裡,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可心間,卻殘留著她離開前的吻痕,淚痕,是一道長長細細的線,像纏繞的枝線,緊緊地,拴住了心臟,不能呼吸。
「好點了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楊靜怡一臉緊張地趴在許諾的病床前,緊緊地握著他白皙冰涼的手,噓寒問暖。「餓嗎?我剛才急匆匆地來,什麼東西也沒帶,我去給你買點吃的東西來!」
說過錯,楊靜怡便轉身出去。
雲淡,風輕。蔚藍的天空,一貧如洗,明淨而又遼遠,似乎總迷漫著一股淡淡的憂,微微的愁。突然感覺好累,許諾輕輕地閉上了眼。
馮培望了望面容疲憊的許諾,緩緩地走了出去,然後輕輕地扣上了門板。
門又「吱」地一聲開了。
「睡了嗎?我買了皮蛋瘦肉粥哦!」楊靜怡一臉歡笑地打開門,明亮的眸子微微地眨著,然後輕輕地走進來,將提在手中的便當擱在桌上。
許諾依舊緊緊地睜著雙眼,似乎什麼都沒聽見,也似乎,不曾醒過。
楊靜怡在他的病床前坐下,靜靜地凝望著他的睡臉,薄薄的朱唇微啟,帶著淺淺的笑意,柔和而又溫情。這是別人不曾見到過的,溫柔,也只對他。
他的呼吸,均勻而又緩慢,也很平穩。他的睡臉,乾淨而又蒼白,濃黑的眉宇微微地擰起,似乎總有一股化不開的憂傷,淡淡的,讓人心痛。楊靜怡伸出纖瘦嫩白的手,輕輕地,撫摸著他姣好的面容。他,永遠都這麼俊逸。林希若望著他的微微勾起一個漂亮弧線的側臉,不由地輕輕地笑了笑,笑得那麼淡雅,不流一絲痕跡。
「把你的手拿開!」許諾突然睜開眼,緊擰起眉宇。一雙深邃凌厲的黑眸如夜鷹般,冷冷地,散發出一股寒冷的光,如利劍般,直直地朝對方心臟刺去,讓人可無躲避,一擊要害。
「你醒了?」楊靜怡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臉色有點蒼白,伸手拿出擱在桌上的便當,但仍舊十分和善而又耐心地對他說:「我買了皮蛋瘦肉粥,還是熱的,吃點吧?」
「不吃!」許諾轉過臉,倔強而又固執地拒絕楊靜怡送到嘴邊的粥。
「來,吃一點,吃一點嘛!」楊靜怡也同樣固執,將勺子裡的皮蛋瘦肉粥輕輕地遞到他的唇邊,只要他微微地張嘴,就可以送進去。
「滾!」許諾一把用力推開楊靜怡的手,十分厭惡地說著。
熱氣騰騰的粥,被許諾揮手一揚,無情地翻弄掉了,落在楊靜怡淡綠色的連衣裙上及地上,還迷漫著香味,淡淡的,讓許諾覺得噁心,讓楊靜怡覺得痛心。
皮蛋瘦肉粥所傳來的溫度,一點一點地,滲透進楊靜怡白嫩的皮膚,鮮紅的血液,以及傲慢與清高的骨髓裡。所有的情感,所有的理智,所有的神經,像突然消失了一樣,被掏空了,只剩下麻木的軀幹。
「你就那麼討厭我嗎?」晶瑩透亮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楊靜怡緩緩地站了起來,面容慘白,淡淡地望向許諾,目光幽靜而又漠然。
許諾緊緊地閉上眼睛,假裝沒有看見她那悲傷無助的神情,假裝沒有聽見她的最後期待而又無奈的聲音。
楊靜怡靜靜地凝望著他那面無表情的臉,那漠然的態度已經告訴她,他的回答。既然這樣,又何必留戀呢?楊靜怡提起包,捂著嘴,狼狽地跑了出去。
楊靜怡跑進衛生間,躲在一個角落,狠狠地哭著。許諾,為什麼?為什麼我無論怎麼做,都無法靠近你?
灰濛濛的天,壓得很低,似乎再低一點便觸手可及了。這樣的天氣,陰沉而又悶熱,總覺得胸口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似的,幹什麼都沒勁,就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了。只想出去透透新鮮的空氣,梳理一下凌亂而又煩燥的心情。
就這樣了。
出去走走吧。
小路,曲曲折折的。一抹清麗的身影漫無目的地走在清幽靜雅的小徑上。
楊靜怡微側著頭,一隻白皙纖細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鬱鬱蔥蔥的草坪,目光幽靜而又暗淡,似乎並沒有停留在草坪上。
這裡的花草似乎早已被這陰霾的天氣所污染,不再吐露芬芳,再也聞不到那陣陣夾雜 泥土酣甜的清香氣息了,能嗅到的只是像鐵浸泡在污水裡似的腐蝕的空氣,渾濁而又混鈍。
一草一木,都似乎已經失去了顏色,就連心情,也變得沉悶而又壓抑,像被一塊巨大的石頭給壓住了,想呼吸卻又不能呼吸,苦苦地掙扎著,卻遲遲推不開他的束縛。
楊靜怡緩緩地向前走著,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下去,一直走下去。那該多少好。她想。
突然,一片茁壯成長的小樹苗就那麼盈盈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嫩綠的葉子,纖細的枝幹,雖然很小,卻也挺得直直的,是那麼的枝繁葉茂,看上去倒也熠熠生輝。
風微微地吹起,那些小小的葉子在風中輕輕地搖擺著。葉子與葉子之間,時而相互碰撞,時而分道揚鑣,漸行漸遠。似乎從來沒有好好的,心平氣和地依靠在一起。就像她與許諾。
風輕輕地吹著,將一片葉子吹弄到另一片葉子上。然後,又輕輕地吹開了,各就各位,永遠都隔著一條長長細細的鴻溝,像是楚河漢界。
多像啊!楊靜怡微側著臉,雙手環抱於胸,將身子挺得直直的,靜靜地凝望著那兩片葉子。薄薄的唇角不由地勾起了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望著,望著,笑著,笑著。不知不覺地,嗆出了熱淚,晶瑩而又透亮,順著臉頰滑下。真苦!
「其實,你並不適合這個樣子!」陳恩挺著筆直削瘦的身干,佇立在不遠處,靜靜地凝望著愴然淚下的楊靜怡,目光深邃而又幽遠。
「與你無關!」楊靜怡驀然轉身,淡淡地望著一眼身後永遠都那麼和善溫柔的陳恩一眼。他的面容有一絲蒼白與憂傷,這讓她有一瞬間的恍惚。下一秒後,楊靜怡回過神來,惡狠狠地說著,依舊固執而又倔強。
「想不想聽一個故事片?」陳恩走近後,靜靜地凝望著天空。過了一會兒,突然緩緩地轉過臉,淡淡地望著身旁的楊靜怡,目光幽淡而又寧靜,永遠都是那麼的溫和與爾雅。
「不想!」楊靜怡板著白嫩的臉,冷冷地回答。轉身,欲走。她只是因無聊來漫步而已,並沒有心情聽他在這裡扯淡。
「那年,櫻花開得特別的盛,花期似乎也特別漫長。櫻花樹下,有一個一個穿著淡綠色的公主裙的小女孩兒。她個子小小的,瘦瘦的,有著紅撲撲的嫩嫩的小臉。就那樣,佇立在櫻花樹下,靜靜地觀望著。細小輕柔的櫻花,如潔白的雪花般,肆意地掛滿枝頭。風一吹,有幾朵便悄悄地滑下,落在她紮著的兩個十分可愛的小辮上,輕輕地,可她卻絲毫沒有察覺,只是站得直直地,神色哀傷幽怨,只是呆呆地注視著噴泉中那尊漂亮的女神。一個小男孩走上前去,要趕她走。於是,她就一直哭,一直哭。男孩說,只是你只我的蛋糕,我就允許你看我的女神。她乖乖地點了點頭。那個男孩兒輕輕地將蛋糕送進了她的嘴裡,看著她輕輕地嚼著,然後輕輕地笑了笑,牽著她的手,陪她一起看噴泉中那尊漂亮的女神。」
「你!調查我?」楊靜怡轉過蒼白的臉,惡狠狠地瞪向他,憂傷的目光中似乎有無限的憤怒。
「是事實。不是嗎?」陳恩淡淡地望著她,還是那麼的泰然自若。
「別以為你很瞭解我!」
說完,楊靜怡挺著筆直落寞的身影,毅然地離去。徒留一抹清麗瘦弱的身影,在陳恩幽靜的視線裡,漸行漸遠。
多少年了,她苦苦隱藏的傷口,就這樣被人無情的揭開。楊靜怡大步向前走去。可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那一天,她清楚地記得。那一天,她拿著一個男孩送她的東西與幾個洋娃娃在一棵榕樹下玩耍。突然,來了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叔叔。那幾個人高馬大的叔叔,她是見過的,是爺爺的手下。那幾個叔叔告訴她,爺爺快不行了,讓她趕快回去。聽到這,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到停止了,慌不擇路地跑了回去。病房裡,躺著奄奄一息的爺爺。他微閉著雙眼。呼吸,很輕,很緩。似乎下一秒,就要老去。
在爺爺交代了一些事兒後,所有的人都開始哭。只有她,沒有哭。她是想哭的,很想拚命拚命地哭,可眼淚卻怎麼也流不出來。她將身體鎖在房間裡,整整一個月。整整一個月沒有見陽光。一個月後,她去了美國。
到了美國之後,她開始記起了那架刻有字母的飛機模型與那個漂亮曼妙的八音盒。
櫻花樹葉,他說,這個送給你。可不能弄丟哦。
她接過那架飛機模型,握在手裡看了看,搖了搖頭,不要。
為什麼?
不喜歡。我只喜歡洋娃娃。她噘著紅潤的小嘴,輕聲地說著。
你等一下啊。他又拿了一個東西過來。
哇,是一個粉紅色的鍍著金邊的八音盒。嬌小的外觀,精美的身形,還有兩個漂亮可愛的小娃娃在裡面輕輕地旋轉著。輕柔婉轉的歌聲從裡面輕輕地飄蕩出來,讓人浮想連翩。
必須兩個一起要。他說。
她認真地點了點頭,眨著亮晶晶的眼睛,驚奇地望著這個八音盒。
那是除了爺爺以外,唯一對她好的男孩兒。而她,卻把他送給她認為最寶貴的東西給弄丟的。為此,她深深地自責了多年。多年之後,選擇遺忘。因為,那已經成了她揮之不去的陰影。不僅僅是因為爺爺,也因為他。
現在,又被迫活生生地憶起。爺爺走了。她把他給弄丟了,丟在那年的櫻花樹下。
陳恩靜靜地凝視著她清麗瘦弱的漸行漸遠的身影,目光深沉而又幽遠,似乎夾雜著一股淡淡的憂傷。為什麼她就是不願意承認呢?
清早,在他正準備出門上學的時候,管家突然走上前走。「少爺,這是張茜小姐從法國寄回來的包裹!」
陳恩緩緩地拆掉包裝,打開一看,是一架飛機模型與一個八音盒。
他送給「她」的飛機模型與八音盒!上面還有他名字的大寫字母,還是嶄新的,被她完好的保存著。
陳恩小心翼翼地將這兩樣東西放在桌上,因為盒子裡還有一卦信。
陳恩緩緩地打開。信的開頭是這樣寫的:
在我心底一直都一個秘密,不為人知的秘密。那便是這架飛機模型與這個八音盒了。那一年的某一天,我無意在一棵大榕樹下發現了這架飛機模型與這個八音盒,不定期有幾個洋娃娃。出於小孩子的好奇心的心理,我大膽地走了上去。垂眼,便喜歡上這個閃閃發光的八音盒了。見周沒人,我便高高興興地拿回家了。我當時只是想,借用幾天,等玩膩了再還給人家。沒想到,一借便是十幾年。
你相信嗎?我曾經真的有過拿著這架飛機模型與八音盒去那棵大榕樹下等,等那位主人回來取。因為晚上睡覺會覺得不踏實,想到那些玩具的主人像我家那年丟失的貓那樣反革命的尋找,我便睡不著。總覺得自己像做了賊似的。莫明地半夜被嚇醒,醒來之後偷偷地瞧了瞧那些玩具還在不在。在經過一番掙扎之後,雖然有些不捨,但我還是決定去那棵榕樹下等,將本該屬於她的東西還給她。左等了一天,右等了一天,卻遲遲不見玩具的主人。在等了一個星期後,我想,或許是她的主人不喜歡吧。所以,上帝更辟新主。於是,我又高高興興地抱著這些玩具回家了。這次,是心安理得的。
幾個月後,我遇見了你。還是在那棵榕樹下。你笑著走過來問我,還想媽媽嗎?這是你與我說的第一句話。我至今都清楚地記得。你笑得十分溫柔,很燦爛,像陽光一樣。我怔怔地望著你,感覺你像天使一樣溫暖。想。我回答。我媽媽出車禍死了。那時,我還小,甚至記不清她長什麼樣子。只能通過相片,才看清她的臉。想媽媽時,就打開八音盒,靜靜地聽著音樂,望著旋轉的天使。你打開八音盒,笑得很輕,很明媚,像一朵悄悄綻放的花兒。我靜靜地聽著音樂,望著你。你望著我溫柔地笑,然後輕輕地摸了摸我柔順的秀髮。做我的天使好不好?你想都沒想便點頭,好。因為,我沒有朋友。而你,是第一個走進我生命裡的朋友。
陳恩,對不起。請原諒我的自私。其實這些事兒,我本想在離開之前——那次在海邊就準備告訴你的,可只要觸碰到你那深幽的眼睛,我又開不了口。到嘴邊的話,又給生生地嚥了下去。所以,我決定在這邊安頓好後,再給我寫這封信,你能原諒我遲到了十幾年的道歉嗎?
陳恩緊緊地攥著這封長長的信,面容蒼白而又平靜,可那深邃的眸子卻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憂傷。他彷彿看見了一個女孩在那棵高大的榕樹下那焦灼的神情,苦苦地等待。
突然,他又想起了楊靜怡手肘上的紅心痣?上次送她去醫院,他發現的。是她?!那個女孩兒是她!
陳恩靜靜地凝視著她清麗瘦弱的漸行漸遠的身影,目光深沉而又幽遠,似乎夾雜著一股淡淡的憂傷。為什麼她就是不願意承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