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路燈下穿梭著一對對相擁在一起的情侶，柳青深深地吸了口氣，帶著淚花轉頭沖黑著臉的柳言成說：「爸，我沒事，你回去吧，媽一個人在家肯定又會亂想！」
「我不回去，愛怎麼想怎麼想，簡直就一個瘋子……」柳言成聲音裡的火藥味還很十足，微微突起的肚皮上下起伏著，像漂在水面上的氣球。
柳青轉回了頭，沿著人行道慢慢朝前面走去。雖然她早就知道**香不講理，也經歷過無數次這樣的漫罵，但心裡還是覺得很委屈。她可是她生的啊，為什麼她就那麼恨她？以前她以為是住在一起的原因，現在搬出去難得回來一次，卻依舊這樣。母愛是什麼？她從來就沒有享受過！如果不是父親對自己格外照顧，她真會以為自己是撿來的。
柳言成快走一步跟上柳青，歎了口氣不看她地問：「小青，你有帶錢嗎？」
「有。」柳青不明白父親的意思，卻也不想多問，只吐出了一個字。
「我們去那家餐廳吃點東西吧，爸爸有話要跟你說。」柳言成抬頭看著前面一家小餐廳，沒有停下腳步。
柳青愣了下，看著父親的背影跟了上去。每次受了委屈都是他陪著自己，小的時候是這樣，長大了依舊這樣。
簡單點了幾個小菜，柳言成又要了一瓶二鍋頭，打開「吱溜」一聲喝了一大口，咋吧了幾下嘴巴，又吃了一口菜，這才苦笑一聲看著柳青，指了指二鍋頭說：「心裡憋屈的慌？要不你也來一口，所有的怨氣就都會被這酒給燒掉！」
「爸，你喝吧，我向來不喝酒！再說，這又不是第一次，習慣了。」柳青拿起酒給柳言成倒上，盡量不使自己內心的真實感受流露出來，輕描淡寫地說到。
「你媽她那是恨我，在報復我！這麼多年了，我總想著她能原諒我，然後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可她一直都沒有忘記那件事，處心積慮地想讓我痛苦！我現在明白了，我越痛苦她就越高興！因為我在乎你，疼你。所以她就打你罵你，故意跟我對著幹，好讓我更痛苦！小青，是爸爸連累了你。」柳言成端起酒杯靠在嘴唇上又放下，聲音有些嘶啞地低聲說到。
柳青心裡有些疑惑，盯著柳言成問：「她在報復你？為什麼？」
柳言成重新端起酒杯，將酒一口喝下，這才看著柳青說：「小青，有些事情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但你大了，應該知道。不過，我告訴你的事情你千萬別在你媽面前提起，她現在已經失去了理智，見人咬人，見狗咬狗……」
柳青沒有說話，靜靜地等待著柳言成繼續說下去。她忽然有些害怕，亂七八糟的想法都冒了出來，究竟是什麼事讓母親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難道與自己有關？
「你本來還有個姐姐，大你兩歲多，可，可我把她丟了……」柳言成低下頭拍著額頭，聲音沉重地說到。
「姐姐？！」柳青忍不住說出了聲，自己怎麼從來不知道這回事？那姐姐呢？難道是葉小青？這麼說，這麼說之前怪異的事情都能解釋通了？
柳言成沒有抬頭，繼續說：「她叫柳夢色，五月初八出生。生她那天晚上你媽說夢到五顏六色的花朵，於是就起了夢色這個名字。當時你媽知道是個女兒比我還高興，說女兒貼心。那時她還在毛紡廠上班，每天下班忙完家務就逗夢色笑啊說話，人也開朗了很多。夢色第一次開口叫媽媽的時候，她興奮的跟個孩子似的，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那段日子是我們一家最幸福快樂的時光，下班都急著往家趕，一有閒時間就帶著夢色到處去玩。我自己都覺得年輕了好幾歲，夢色笑我就跟著笑，夢色哭我就跟著難受……」
柳青心裡起了波濤，呼吸也跟著急促了起來。她迫切地想知道後面發生的事情，為什麼母親對姐姐那麼疼愛，對自己卻又是另外一副面孔？這個叫夢色的姐姐是葉小青嗎？
「夢色兩歲零八個月的時候，長得跟個布娃娃一樣可愛，人人見了都想親上一親。可，可就在這個時候，我，我把她丟了！」柳言成狠狠地揪著自己的頭髮，聲音嘶啞地繼續說：「那天是星期六，你媽在洗衣服，我帶上夢色出去玩。街上有人在下棋，我湊上去站在一邊看，夢色就在旁邊玩。等一局棋完了以後，我忽然發現夢色不見了……。我瘋了一樣滿大街地找，像是心被人摘了去，疼的難受……後來我想，是不是夢色自己跑回家了。於是，我沖了回去，將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見到夢色的影子。你媽看著我的樣子知道發生了大事，連聲問：『夢色呢？咱家夢色呢？』。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用頭撞著牆壁，希望一切都只是個夢……」
「從那天開始，夢色再也沒有出現過。我們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人，找了所有能找的地方，始終沒有找到她。你媽一病不起，甚至看都不肯看我一眼，更別說跟我說話。她也不去工作，每天就躺在床上看夢色的照片。一年以後的一天，她忽然起來了，精心打扮了一番，又是抽煙又是喝酒，還，還說要找別的男人……她說是我丟了夢色，她要用她的方法讓我來償還她對夢色付出的一切。我怎麼乞求都沒有辦法讓她恢復到以前，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分床睡，於是，於是就有了你所知道的生活……」柳言成抬起頭的時候眼睛裡一片潮濕，似乎瞬間老了好幾歲。
「那，那我是怎麼來的？！我要是媽媽生的，她應該像愛姐姐一樣愛我。你們分床睡我是怎麼來的？」柳青愣愣地看著柳言成，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質問。
柳言成似乎剛從回憶中清醒，吸了吸鼻子，抓住柳青的手急切地說：「小青，你別亂想。我們雖然，雖然分床睡，但還是有了你……。是的，她應該很愛你。可，可你姐姐的事太讓她傷心，以至於大腦有些，有些不正常。所以，所以她一直對你態度不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要是我不……。不，小青，爸爸之所以對你不放心，就是擔心再把你弄丟。其實你媽她心裡是愛你的，她只是太恨我，就想讓我傷心難過……」
柳青有些害怕地抽出手，嘴唇動了幾下沒有說出話來。柳言成說的話是真是假她分辨不出來，但她清楚地知道，母親根本就沒有愛過她！
「夢色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你媽第一次做母親，傾注了所有的心血……。可她真的是愛你的，在你剛出生的時候，她也會盯著你看幾個小時，那種眼神跟看夢色時一樣。只是，只是她沒有辦法原諒我丟了夢色……」柳言成繼續解釋著，看柳青的眼神有些內疚，更多的是膽怯。
「姐姐跟我很像嗎？」柳青抓起柳言成的酒杯，聞著刺鼻的酒精味問到。
柳言成抓住柳青的手，接下酒杯看著她說：「小青，酒是毒藥，你不能喝……不，一點都不像……夢色眼角上翹，跟你媽一樣，臉上還有一顆痣……我已經想不起來她究竟長什麼樣了，不過你跟她一點都不像。現在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也是你媽唯一的親人。她縱然有很多不對的地方，終究還是你媽！小青，別怪你媽好嗎？她心裡也很苦！」
柳青長長地吐了口氣，轉過臉去看著窗外的行人，哽咽著說：「我怎麼會怪她呢？有女兒怪母親的嗎？爸，我知道該怎麼做！」
柳言成沒有再說話，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來，眼裡的水霧越發濃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