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做夢,常常在半夜的時候喝水,寫毛筆字,念那些很奇怪很難記的草藥名字。我也常常一個人跑到學校的榕樹下坐在那裡畫畫,我畫的畫很爛。我已經能夠很熟練地使用左手了。像麥子一樣金燦燦的陽光灑落到我的身上,我靠在大樹幹上,靜默著。
高三,常常讓學生心煩氣躁的高三,彷彿有永遠做不完的題。幾十套歷年的試卷,公式。地理位置。氣流方向。文言文……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狠狠地把你腦殼裡的記憶掩埋掉。
祈言開始燉鯽魚湯給我喝,他細心地幫我把魚刺都挑出來,幫我把米放在窗台上喂鴿子,早上拍我的房門叫我起床。
每天晚上做題累了,我就隔著門板和他說話,我問:「祈言,你想考哪裡?」
「考到有你的地方。」
祈言總是能說出這麼動人的話來,讓我的心一下子就潮濕了。
我說:「祈言,為什麼這麼多年你都願意陪著我?我不知道自己哪裡好。」
祈言隔著木板敲了三下,他說:「羅小末,你記不記得在樹水鎮的晚上,你總愛趴在窗台上看月亮,那個時候我和祈諾悄悄地透過我們窗戶的縫隙看月光下你的眼睛,你的眼神很淡,卻又無比吸引人,像是樹水鎮一到夏天就能出現的螢火蟲,只要一點點,就能鑽進心裡去。」
「這麼多年你和祈諾那麼陌生,是不是因為我?」我問出了我長久以來一直想問卻沒問的問題。
祈言說:「羅小末,你的聰明才智總在面對我的時候才發揮得這麼好。」
祈言說得沒錯,我這些小聰明,在面對祈諾的時候就完全不奏效。這麼多年,我以為即使他身在蘇家,但至少我在他心裡還是特別的,不一樣的,可是那個夜晚,他徹底粉碎了我這麼多年來的幻想,我覺得自己很可笑,非常可笑。
有一天蘇靈珊找到祈言,告訴他她將要去英國學音樂,她給了他一盒信,是這麼多年來她寫的卻沒有寄給他的信。祈言回來的時候把盒子放在客廳裡,盒子是淺藍色的,和褐色的茶几是那麼不相配。我端著那個盒子,看了好長時間。
信的最上面放的是一張演唱會的門票,歌手是景安新崛起的偶像落單。落單只有二十二歲,卻能唱出纏綿悱惻的情歌來。落單從不跳舞,他只拿著話筒靜靜地站著或者坐著唱歌,他唱的每一首情歌彷彿都是一個愛情故事。
電視上正在宣傳他的演唱會:用落單的笙歌,聆聽你的愛情。
想必蘇靈珊是來約祈言聽最後一場演唱會的,她要去英國深造,她這麼多年為了一個祈言牽掛,終於,她也要放下來了。
祈言說:「你為什麼不問我祈諾要怎麼選擇呢?」
我笑笑說:「沒有必要。」
他不會知道在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我已經絕望地和祈諾道了別,好像我的心被釘死在了琉璃塔的頂端,再也沒有被取下來,且任它遭受風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