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我有些焦燥不安的情緒中一日日的渡過。
我如籠中之鳥一般,整日裡被困在皇子府內,而北應的一點消息都不得而知,更不知是否還有人記得我的存在,可曾想過要來搭救於我。
雖然白淵此人的性子陰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但卻是個直來直往,敢做敢言的弟弟,若不點破,我絕想不到白熠與他是兩兄弟,且還是同父同母所生。誰叫這二人不但長的不像,連性子也是南轅北轍。
自從我打昏了守衛偷溜出小院被白淵發現後,他便不再派人守在院門口,我也解了禁足,每日裡覺得無所是事時,便會踏出院門在這個府裡遊蕩,也算是查看地型了。
說也奇怪,自打那日後,我便沒再遇上過晴桑,也失了個鬥氣耍嘴皮子的對手,生活也像是缺了絲樂趣,不過,幸好那白熠隔三差五的便會上皇子府內,找我鬥鬥嘴,算是稍稍彌補了一些些空缺。
只是,也不知那白熠是為了與我斗樂而來,還是為了那林月,我只知每回白淵使再多的白眼,擺再多的臭臉色,他看後仍是三五不時的找上門來,惱得白淵到了後來也無法子,只能由著他往我們的小院跑了。
這日清晨起身,耳邊便聽到淅瀝的雨聲,整個人便覺得酥軟起來,真是沒趣。
院前的青桃漸漸長大,眼見著從小指甲大小變成蠶豆大,如今已長得像雞蛋一般,然它卻仍拚命的長著,也不知想長多大。
桃葉上掛著的水珠,晶瑩剔透,最後背負著承受不了的重,無奈的落入泥中。
「你在看什麼?」林月從我身後而來,端著一杯香茗塞入我手中。
我輕輕托著,無趣的撇撇嘴。
對於品茶,我一向不太研究,總算得只要能解渴便是好茶,再好的茶葉到了我的口中都是一種香味,所以燕鈴總是說,與我一道品茗,那只是浪費了上好的茶葉而已。
揭開茶蓋,茶葉的清香隨著緩緩升起的熱氣飄入我的鼻中,深吸一口氣,世界也隨之清明起來。
茶蓋輕輕劃開漂浮於上的茶尖,我低頭抿了一口含在口中,許久才嚥下。
「沒看什麼,只是覺得這日子過的無趣的緊,唉——」末了,我長長的歎了口氣。
「我好像從未聽過你歎氣似的,這好似頭一遭吧。」用水袖擋著唇角,她柔目輕笑著。
「難不成我歎氣也是件稀奇事?」我白了她一眼,「我也是人,是人總有歎氣的時候。」
「你是覺得今日三皇子沒來才覺無趣,還是因為四皇子?」她挑著眉側著頭,斜眸看著我。
我輕笑一聲,然後斂起笑意搖了搖頭。
「也不知在墚都的人怎樣了?」目光越過院牆,投向陰沉未知的天際,想要看透,卻又總是在一團迷霧之中轉悠。
「玉宸。」白皙的纖指搭上我的肩,我側過頭看著她,只能衝著她寬心一笑。
事到如今,我被囚禁在此,也沒法子通知燕鈴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此刻的情況,許是他們已認為我死了也說不定。
「林月,若有機會,你還想回到墚都麼?」我轉開頭,不願看到她那略帶著憂傷的眸子,隨意挑了個話題,問出了口卻又覺得不甚妥當。
「想,但也不想。」她思索了許久,才丟給我一個模梭兩可的答案。
「想是因為放心不下你的爹娘對吧?」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一個原因。
「不錯,雖然家中還有兄長在,但我總放心不下年邁的雙親,不能侍奉雙親於膝下,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
我默不作聲,只因我們心中都明白,她是不可能再以林月的身份回到墚都了,除非她願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回去,但這個機率是少之又少。
「林月,」我回身將茶盞塞回她手中,「可有傘,我想出去走走。」
「有,只是這雨天便別出去了。」她將茶盞放到桌上,回頭勸著我。
「讓我去吧,我憋的慌。」
她看了我許久,這才點了點頭:「好吧。」
進入後室,待再出來之時,她手中拿著一把綢傘。
「可要我陪你一道?」將傘遞到我手中,她問道。
我搖搖頭,接過便往外走去。
「小心路滑。」
將她的囑咐拋在腦後,我撐開傘,步入雨簾之中。
長長的裙擺拖曳在地上,被雨水打濕,被泥水染色,漸漸的,連襦裙也變得有些沉甸甸的。
一雙繡花平底鞋不時的踩入小水坑之中,濺起的泥水污濁了鞋面,連鞋底也被滲透了。
撐著傘,我一人漫步於無人的花園內。
雨點漸漸增大,大力的打在綢面上,發出「繃」的聲音,而那嬌弱的花朵也被打得殘敗不堪,不時的有花瓣被砸落在地,在黝黑泥土的映襯下,展示著它最後的嬌艷。
透過吵雜的雨聲,一道悠悠的琴聲,如一股艷陽射入了我的心中,慢慢的撩撥著我的沉鬱。
那琴聲,似曾相似,猶記得初入府時,也曾聽聞過這琴聲,只是,這次與那次不同,這回的琴音中似夾雜著一股朦朧難道的眷戀之情,時而像是要大聲宣告,時而如在耳畔輕喃,絲絲扣心,縷縷達情。
我收住腳,站在叉路口,側耳傾聽,辨認著琴聲從何而來。
轉過頭,聲音像是從不遠處的亭子傳來。
將劃落在眼間的長髮撩起,別於耳後,綢傘也換了個手,提步向亭子走去。
小徑兩旁的花叢如兩堵花牆,將不遠處的柳樹松柏隔開,越發顯得嬌柔。
透過花叢,隱約可見亭中背對著我坐著一人,慢慢走近,才發現是個男人,琴聲正是從他面前的琴中傳來。
在亭外收住腳,我便站在雨中,聽著。
輕柔的琴聲慢慢的轉為淒婉悲涼,讓我想到了那些灑血疆場的戰士們,如今他們的家眷,許是肝腸肘斷,許是遲遲不肯相信悲慘的事實,正如這曲聲,淒厲而又不甘,欲訴卻又無人能懂的痛,只能獨自承受。
一曲終了,渾然間我早已拋下了手中的綢傘,孤身站於雨中,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一頭長髮濕濕的貼服於衣背之上。
男人站起身,轉過頭來,我一怔,竟是白熠。
他見是我,忙步到跟前將我拉進亭內,順手收起了綢傘。
「瞧你都淋濕了,為何有傘卻不用,非要將自己淋出病來不成。」他倒了一杯熱茶塞給我。
我怔怔的看著他,接過茶杯捂著取暖。
「怎麼了?」見我一直盯著他,他不解而問。
「呃,沒事。」我目光輕閃,搖著頭,一口接著一口喝著茶。
「怎就你一人,銀月公主呢?」他向我身後張望了一番,才問道。
「她未來,」我看了他一眼,「對了,你怎會在此彈琴?」
難不成他還特意帶著琴到這兒來,卻只是自個兒彈給自己聽。
「只因這把鳳尾琴只有三哥有,所以想要彈這把好琴,只能來這兒了。」他伸手輕撫著琴弦,如看著稀世珍寶一般。
原來這琴是白淵的,不想這陰險的白淵竟也是個愛樂之人,真可謂是人不可貌相啊。
「白淵也會彈這琴?」我看著那把暗沉的木琴,心想著許是很貴重吧。
「這我便不知了,我從未聽三哥彈過。」
如此說來,那日我聽到的琴音十有八九也是眼前之人所奏的。
「玉宸,玉宸?」
「什麼?」我回過神來,茫然的看著他。
「在想什麼,如此的出神,」眉眼帶著笑,他問著,「聽聞你研製了一種武器,讓三哥帶去的大軍損兵折將很是嚴重,不知是什麼?」
我撇了他一眼,看來白淵與他的確親密,連這事都告知他了,我原以為像白淵那般自傲之人,是絕不會讓他人知曉如此丟臉之事的。
我淡淡一笑,只是喝茶,絕口不提。
火箭筒並不是我發明的,但若是讓白淵得知,那北應是必敗無疑,只怕是有十個奚彥也難逃亡國之命。
「不可說?」他側頭看著我問,眼中閃過一絲的異樣。
我立刻戒備起來,人說越是無害之人越是要多加防範,如此看來,或許這話有幾分道理。
「佛曰:天機不可洩漏。」我略作高深的一笑,端著茶杯移步,走到琴邊伸手去撫琴弦,稍一用力,手指便被琴弦劃破,茶杯也隨之落了地。
隨著一聲瓷器被摔碎的聲音,一滴艷紅落滑,透過琴弦,爾後落在琴上。
吃痛的縮回手,不料竟會如此的疼痛,果然十指連心。
「怎如此不小心。」他忽的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方錦帕,拉過我的手緊緊的壓著傷口,許久,血珠滲透絹面,凝成了一個小斑,在白色的絹帕之中,猶如雪中寒梅一般。
「看你撫琴都無事,哪知我才輕輕一觸便被劃了手,這琴也會給人臉色看不成。」我皺著眉,故作不滿的說著。
他聞言,爽朗大笑起來,只是手仍緊緊的替我壓著傷口不放。
「白熠,四皇子,」我突然正色道,「我雖身在皇子府,但知自己的身份,我是北應的臣子,要殺要刎悉聽尊便,但別妄想從我口中聽到什麼。」
用力從他手中抽回手,我看了他一眼,快步走向亭外,踏下一個台階後,我回頭又道:「你若想來看林月,我歡迎。」
失了亭子的遮掩,雨點大力的打落在身上,有些痛。
傘遺落在了亭內,也不想再回去取,我只得加快了步子往回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