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主管安監工作的領導們在這口井前駐足,看著這個黑洞洞的,吞噬了幾十條人命的礦井,又聽了玉竹縣的安監人員祥細地介紹了一遍瓦斯爆炸時的情況,郎俊才彷彿看到了那幾十條鮮活的生命從礦井裡慢慢地升騰而去。他感到心中一陣劇烈的顫慄,似乎聞到了空氣中散發出的血腥氣味,腹中不禁一陣攪動,往上頂了幾口酸水被他勉強嚥了下去,險些沒有嘔吐出來。
就在大家發動汽車準備回玉竹縣,汽車走出不到100米的時候,從對面不遠處的一處岔道上,突然湧出了一群人,一齊往路上跑來,跑在前面的幾個人上來攔住了車隊的去路。
走在最前面的玉竹縣的領導立即率先從車上下來,與那些人交涉著什麼,同時有玉竹縣負責接待的人過來關照說,各位領導不要下車,前面有點小事情我們正在處理,一會兒就可以走了。
但是前面處理的效果顯然並不好,而且吵吵鬧鬧的聲音越來越大,其中還夾雜著哭聲和叫罵聲,搖下車窗能聽到有人喊著口號要求見省裡的領導。
於是大家下車,副省長帶頭向前面走去。玉竹縣的工作人員開始還企圖勸阻一下,可是看到副省長及秘書的表情,也就收回了伸出來的手,識趣地改為前面引路了。
攔路的人以老弱婦孺為多,而且穿著十分破舊,一些孩子穿著大人的衣服很不合體,男孩穿著女人的衣服極不協調;這些人個個臉上掛著愁苦、淒婉、無助、哀怨五味雜陳的表情,一張張扭曲的面部寫滿委屈和憤怒。
看到很多人簇擁著副省長向他們走來,也許是領導者身上具有不同的獨特氣質,也許是前呼後擁的氣派提醒了他們的敬畏之心,總之人群一下子肅靜下來了,都用眼睛盯著這群人,也許只是盯著那個走在人前的大人物。
可是這種沉寂只保持了一瞬間,不平的遭遇又讓他們忘記了理智和禮貌,當人心感到不公的時候,超乎常規的行為是他們最好的渲洩方式。
我們要和省領導對話!
要求懲辦黑心礦主!
讓黑心礦主為我們的親人償命!
人群中突然暴發出一陣陣的口號聲,隨著口號聲的響起,人們的情緒也越來越激動,有人高聲叫罵著:
這他媽的還是不是**的天下了?
死了那麼多人跑了就算完了,連個說法都沒有?
這件事要是不給我們解決,我們就是要飯也要去北京、去中央找說理的地方!
你們要是不管, 我們老百姓就自己去找他,找到他就宰了他個狗日的!
幾個工作人員要上前去制止憤怒的人群,被副省長舉手示意攔住了。他習慣性地輕咳了一聲,大聲說道:
鄉親們——
他用了「鄉親們」這樣一句開頭語,大家似乎一下子感動於他充滿深情的這一句話,激動的人群肅靜下來——
鄉親們,我可以確定地告訴大家,我們現在是**的天下,而且我們**人從執政的第一天起,我們的最終目的就是要為最廣大的人民群眾謀福利,要讓全國的老百姓都過上富裕的日子,這一點到任何時候都始終不會改變。現在我們這裡發生了嚴重的生產責任事故,給鄉親們造成了極大的損失,有很多家庭失去了親人,讓人非常痛心!黨中央專門派人來調查處理此事,省委、省政府領導高度重視,正在研究給遇難的人員以經濟賠償,請鄉親們放心,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讓鄉親們滿意。
這時一個年邁的老嫗突然上前一步,撲倒在副省長的腳下,大放悲聲:
好人啊!你是青天大老爺啊!我家老伴和兒子都捂在井下了,可是沒有一個人管我們啊!家裡只剩下我和一個小孫女,我現在沒法活了!我死了小孫女誰來管啊!嗚嗚嗚……
老太太的哭嚎之聲戛然而止,大家一看,她已經跌倒在地暈厥過去了。
奶奶,奶奶,你怎麼了?你別嚇唬我啊!你醒醒啊奶奶!
一個年齡在十一、二歲的女孩撲上來,拽住老太太的胳膊哭喊著。
有人上前要扶起老太太,副省長伸手制止住那個人,說,先別動,我看她像是心臟病發作,說著問一個在一旁神色焦急的婦女說,老人家有心臟病沒有?
那個婦女說,她是我大姑,她有心臟病,一著急就犯,你們快救救她吧!
副省長轉身對秘書說,快去拿我的救心丸來。
秘書應聲返回車裡,從車上拿出一個金黃色的小瓶,迅速從裡面倒出幾粒藥,讓那個婦女幫著塞進老人緊閉的嘴裡。
藥剛入口沒一會兒,老太太緩緩地呼出一口氣來,隨之臉色漸漸好轉,眼睛也睜開了。等她看到面前嚇得臉都變了色的孫女,她一把抓住孫女的手,又放聲哭了起來。
老太太的哭聲弄得在場的很多人都不由用手擦拭著眼睛,人群中一些婦女和孩子有的嚶嚶啜泣,有的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有人向副省長匯報了一下情況:這個張姓老太太原本有一個幸福的家,可是去年兒子下井摔斷了腿,落下了殘疾,兒媳守著瘸腿的男人感到生活無望,終於和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跑了。現在老伴和兒子又一起在事故中遇難,家中只剩下了一老一小祖孫二人,今後的生活恐怕都成了問題。
副省長當即指示玉竹縣的領導在賠償問題上,要優先考慮這樣的家庭,要千方百計保證孩子不能失學,老人老有所養。
現場會開了兩天,儘管會場外有很多工作人員和公安民警維護秩序,但是仍然不時有一夥一夥的遇難者家屬前來討說法。有的找工作人員講道理,文明咨詢礦難善後處理事宜;有的大吵大鬧情緒激動,直嚷著要闖入會場直面中央領導。都被專門負責接待上訪人員的同志及時工作勸了回去。
國務院派來主持事故處理的一位領導同志在大會上說,現在我們的工作主要有兩大塊,一是認真總結事故教訓,依法及時處理相關責任人員,用血的事實警醒世人,教育那些至今仍麻木不仁的大小官員們,那些負責檢查、負責審批、負責安監工作的「公僕」們,都盡一盡自己的職責,你們的手中的權力關係到工人們的性命,關係到千家萬戶的幸福,再不能出現這樣的責任事故了!二是立即著手對死難者家屬進行賠償,做好安撫撫恤工作。這兩件工作都很重要,但是我看後一件工作比前一件工作還要急一些。教訓要認真總結,死難家屬的心要快速安撫,讓人民群眾感受到這份遲來的溫暖,讓他們的心得到安慰!
從玉竹縣回來以後,郎俊才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靜,那口黑洞洞的吞噬生命的礦井總在他眼前閃現。儘管他並沒有看到那些遇難的礦工,但是那些婦孺的哭聲,男人的罵聲,刺激了他敏感的神經,讓他一連幾天都魂不守舍,感到心靈一刻也無法安寧。
總編楚良讓他談談此次採訪的心得,他只說了六個字,太血腥,太殘酷!
在和兩個同行的省政府的筆桿子一起商量寫材料的時候,郎俊才說,給省領導寫調研文章,為領導決策提供依據是你們做秘書的天職,我就不參與你們的事了。我只想把我的所見所聞所想寫出來,否則我的良心都不會安寧。
那兩個秘書和郎俊才平時就挺熟的,當時兩人就呵呵笑著說,好啊,那我們就成全你這憂國憂民的良心記者,去寫你那救苦救難的醒世文章去吧,公文這塊我們就不勞您大駕了!
從省政府辦公廳出來,郎俊才只感到自己特別亢奮,而且這種亢奮甚至沒來由地反覆向他襲來,讓他的頭腦一陣陣地發熱,站不下坐不住的樣子,頭腦中湧起一股想迅速幹點什麼的衝動,可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幹點什麼。
直到他回到了報社,坐在自己的電腦桌前,打開world文檔,在上面打出了一個標題:「安監設施形同虛設,黑心礦主草菅人命」,看著這一行字,他心中的激動才略微平靜了下來。
他知道這是自己寫文章的靈感來了,每當靈感如此猛烈地扣擊他心扉之日,必然就是他寫出精典錦繡好文章之時。
陸曼玲這幾天心情一直不太好,華山還是忙他那總也忙不完的案子,一個月到頭見不到幾次人影;郎俊才最近幾天忙著趕稿子,兩個人通了幾次電話,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見面。
這些都不是導致陸曼玲心情不好的原因,讓她感到不快的是公司裡的事。
陸曼玲的性格是喜靜不喜動的,所以公司裡的一般應酬活動她能不參加的,就都不參加了,這一點她也向謝總說明過。一是自己不勝酒力,遇到善飲的客人,往往會因自己不能陪客人豪飲而掃了客人的興;二是自己的性格就是不喜交際、不善應酬,酒席宴間疲於應付,每場酒局下來,直到第二天都身心疲憊,無法進入工作狀態。對她的這番推辭歡場之言,謝宏達當時雖然略表遺憾,但還是予以理解,所以公司裡的大小應酬活動中,極少見到陸曼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