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嘉真住的這個房間是最外面的一間,與普通病房相連著。
當天半夜王嘉真被從隔壁房間傳來的女人哭泣聲驚醒,她抬頭一看,畢小舟躺在對面的陪護床上,臉衝著她這邊睡得正香。他的右手腕上拴著一根細繩,繩子的另一端連在房門的拉手上,只要有人一開這個門他就會被拉醒。
他這是怕自己睡得太實,有人進來或是王嘉真晚上出去她不知道。
王嘉真看著因為幾天沒有睡好覺而顯得很疲憊的畢小舟,她心疼地實在不忍心再叫醒他,於是她慢慢地把門把手上的繩子解了下來,然後輕輕地開門走了出去。
她來到隔壁房間一看,那個房間的門虛掩著,她輕輕地把門推開得大一點,只見裡面只有兩個人,是一對五十多歲夫妻模樣的人,從穿著打扮上看,這應該是一對農村夫婦。
那個女人躺在床上,正在打吊瓶,她臉向外側躺著,用兩隻手捂著臉,只能聽到她正在嚶嚶啜泣;那個男的蹲在她床頭前面的地上,用雙手不斷地抓撓著自己的頭髮,看表情比哀聲哭泣的女人更痛苦。
王嘉真雖然已經二十多歲了,並上了幾年的大學,可是她真正接觸社會的時候並不多,因此她還特別單純,對什麼事情的判斷還是憑著最樸素的一些想法作出的,而沒有那麼多市儈、功利和防範的心理。
平時走在大街上,看到一些或匍匐在地、前面放著一個盒子,或直接伸手向來往路人乞討的乞丐,來去匆匆的人流中幾乎沒有人在意,都習以為常,視而不見,很少有幾個人會駐足解囊,冷漠與厭惡甚至懷疑寫在人們的臉上。而王嘉真卻幾乎每次都要掏幾個零錢給他們,那怕對方是個粗壯的中年男人或是四肢健全的中年婦女,她也不會覺得他們有什麼可疑之處。有一次見她對施捨已經到了「逢乞必捨」的程度,畢小舟就給她大大地潑了一盆冷水,給她講了一個報紙報導的真實的事件,是一個記者冒著很大的風險,化妝暗訪後采寫出來的稿子。
報導的是在東北某省有一個叫達安的縣城,那裡專門有一個「乞丐村」,村民每天像上班一樣早晨出門,坐火車去省城和附近一個以產油著稱的城市乞討。他(她)們下車後拿出隨身攜帶的行頭,開始換裝、化妝,剛才在車上還衣冠楚楚、侃侃而談的村民,轉眼間變成了可憐兮兮的行乞者,一個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或瘸或癲,然後分散到各繁華的大街上和商業集聚區開始乞討,下午再坐車回去。這個村子靠乞討生活的人家佔了80%以上,而且比那些老實本分靠種地生活的人家都過得好。
記者暗訪時瞭解到這樣一個例子:一戶村民把前院的門房租給了行乞者,房主家10歲的孩子看到租房子那家天天吃魚吃肉,而自家飯碗裡卻天天清湯寡水,就經常在吃飯的時候去前院屋裡看人家的飯桌,而那家人又很大方,會時常留房主家的孩子一起吃飯。孩子吃完了回來就和大人學說一番,房主夫婦心裡就有點不是滋味。後來兩家的男人處得對了心思,乞丐夫婦才如實相告,他們夫妻二人一年行乞下來,收入達到五、六萬元,是他們種地的農戶絕不敢望其項背的!而且他們不過是才入道不久的,收入在行內尚屬中低檔次;一年乞討來十萬、二十萬的人家也不稀罕,聽得房主夫婦如同被人點了啞穴,干嘎巴嘴半天說不出話來!第二天這對夫妻就購置了行頭,扔掉扛了半輩子的鋤頭、犁巴,榮幸地成為新時期乞丐隊伍中的一員。暗訪記者找到了這對夫婦,說你們年紀不大,身強力壯的乞討人家會給嗎?
他們詭秘地一笑說,我們化了妝你就看不出來我們有多大了,再說你不給他不給,總還是有人給的。我們看中的就是城裡人生活富裕,客流量大,每天幾百萬的人流,一千個人裡有幾個給的,就足夠我們吃的用的了!
聽了畢小舟講的這個故事,王嘉真也被人點了啞穴,半天才說,會有這樣的事?那我以後見了行乞者就不給了?
畢小舟說,我知道你為人善良,可是也不能盲目地揮霍你的善良啊,你可以區分一下情況,對那些真的身有殘疾或是喪失勞動能力的老年人發你的善心。
可是下次遇到行乞者,王嘉真還是照給不誤,自己還說,我看今天給錢的這三個人中,至少有一個是真需要幫助的,他(她)也太憐了,我實在是不忍心走過去!
畢小舟索性乾脆說,今天這三個都是純粹的乞丐,你的愛心不會浪費的!
就以現在她在病房中看到的這對農村夫婦來說,一般的大學生看到這一幕通常都會躲開的,頂多也就是在心中跟著感慨一下,同情一番,根本不會想去參與、去過問的,而王嘉真卻不是這樣。
她輕輕地走到那對夫妻面前,說,大媽,你們這是怎麼了,遇到什麼難處了嗎?
這時已經是深夜了,兩個人沒注意屋裡進來了一個人,聽到她的問話聲,一齊抬頭來看她。
只見那個女人擦了下臉上的淚水,勉強掙扎著把身子側過來。雖然她身上蓋著被子,但是可以看出這個女人身材瘦小,體格單薄,臉上的皺紋雖然不是很深,但是卻細密地爬滿了額頭和嘴角,那種蒼涼、因操勞過度而過早病弱的神態,任誰看了心中都會為之一懍!
她看著王嘉真,口齒不甚清楚地說,閨……女,你這是……
王嘉真說,我也是病人,我就住在隔壁病房,我是聽到聲音過來看看。
那個男人接過話說,唉,一定是她的哭聲吵著你了,對不起你啊,閨女!
王嘉真說,沒事,大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過來看看你們這是怎麼了?
男人猶豫了一下,說,唉,別提了,我們是來……看……兒子的,可是她身體不好,就病在這兒了,這不就住到醫院來了嗎!
王嘉真問,大媽得的是什麼病?
男人說,她這是老病了,心臟不好,一著急上火就不行,本來我不讓她來的,可是她不聽,非要來,唉!
女人聽了男人的話,側著頭看著他,吃力地說了出幾句話,王嘉真一句也沒聽懂她說的是什麼。
男人看了看女人,臉上帶著焦急和無奈說,唉,你這個急脾氣啊,我算是拿你沒辦法,你說你急有什麼用?自己身體不好,就不會控制一下情緒,這以後可叫我怎麼辦啊
女人聽男人這樣一說,眼淚又突然從臉上流了下來,弄得王嘉真心中特別難受,忍不住用手擦了擦濕潤的眼睛,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男人苦笑一下說,唉,她是心裡難受,她哭一會就好了。閨女,謝謝你,你快點回去休息吧,她不能再哭出聲了,你去休息吧!
王嘉真看了看這個男人,他中等身材,瘦削的臉上戴著一副近視眼鏡,鏡子腿顯然是後配的,兩支鏡腿雖然都是深色的,但是顏色卻有區別;上身穿著一件深色中山裝,服裝與這暑期的季節明顯不相符,看上去就顯得悶熱;下身穿一條淺灰色的褲子,這個顏色的粗製布料市場上已不多見。
他的頭髮有一半左右是灰白色的,白髮以鬢角和兩側居多;他的臉色發白,不像女人那樣曬得滿臉黑紅色;他的背已經有點駝了,頭有點習慣性地低垂著,一說話往往先長歎一聲,讓人感到他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王嘉真突然覺得他的這張臉有點看著眼熟,可是自己又可以確定並不認識他。
看到時間已經不早了,王嘉真就回到了自己的病房,她回去一看,畢小舟睡得口水都流出來了,而且打著輕輕的鼾聲,對她的開門離開和返回絲毫也未察覺。於是她把那根細繩又拴到門的拉手上,以免他醒來發現自己晚上擅自行動而不告訴他,他一定會埋怨自己的。
第二天早上,是畢小舟先醒過來的,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看看王嘉真睡得怎麼樣?只見她把被子蒙在頭上,睡得至今還沒有醒來,從她那細密、均勻的呼吸聲就能聽出來,她睡得很好。
接著他就是要查看他的那根細繩,看看有什麼情況沒有。看到繩子沒動,門也插得很嚴實,就放心地笑了,不禁為自己的這一個小機靈而得意。因為他知道自己睡覺死,這幾天又沒有休息好,生怕會睡得太實了而誤事,所以就想了這麼個辦法,並且自認為可保萬無一失。
王嘉真由於昨晚睡得晚了一些,早上一個回籠覺補到9點多,要不是隔壁病房病人犯了病,醫生、護士來搶救吵嚷聲大的話,她可能還會多睡一會兒。
等她從睡夢中聽到吵吵嚷嚷的聲音,揉揉眼睛起來一看,畢小舟正站在房門口處,用他自己的被子把門從裡面整個封上了,他用自己的兩隻手各抵住一個被角,把被子按在門板上,就這樣用雙手在那支撐著,就像北方的冬天要在門上掛了個大棉門簾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