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俊才知道是母親心疼兒子,可是母親畢竟年紀大了,他也不想這麼大了還用母親操心。他拉著母親的手,說,媽,你就在這兒住著,不用你做什麼,你只要把自己的身體養好就行了。
可母親是個閒不住的人,她把兒子的家從裡到外收拾了一遍,按自己的生活習慣把東西都歸攏起來。邊收拾還邊嘮叨,說哪有你們這麼過日子的,一點不知道節儉,喝水還要人家一桶一桶地從樓下送上來,送一桶水光爬樓梯就得給人家五塊錢,自己用壺燒點水喝不就得了!這衛生間的手紙還用這麼高級的,這個東西誰也看不見,能用就行唄!老太太自做主張把他們用的印花高級衛生紙都換掉了,把家中的舊報紙裁成一塊兒一塊兒的,放到衛生間的手紙架上。
在收拾陽台時,老太太把他們兩口子的鞋全都翻了出來,滿滿地擺了一地,她心疼地說,你看看你們倆啊,這鞋多的都能開個鞋店了!這些鞋一點都沒壞,怎麼就不穿了?這得多少錢啊?這要是在農村還不得叫人笑話掉大牙,你們這不是敗家嗎!
說完老太太蹲在地上細心地把每雙鞋都擦一遍,根本不聽郎俊才「擦也沒人穿」的勸告,說這麼好的鞋不擦再放一年就完了。
母親在前面收拾,後面郎俊才就悄悄地盡可能地恢復原樣,把一些敏雯用完了放慣了地方的東西再拿出來,因為他怕敏雯回來不高興。儘管他一再小心再小心,可還是出了問題。
敏雯回到家裡,看到婆婆在西搬東挪地收拾屋,就皺著眉頭用挑剔的眼神環顧了一圈,然後把背包往沙發上一扔,一聲不響地進了衛生間。郎俊才看出她的眼神有點不對,可是也沒有意識到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因為他覺得不管怎麼說,敏雯還是不會給自己母親臉色看的。可是看來他是錯誤地估計形勢了,不到兩分鐘,敏雯突然在衛生間裡大聲地叫起來:郎俊才,你給我進來!
郎俊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急忙跑進衛生間去。只見敏雯滿臉通紅地指著那些裁成一塊兒一塊兒的舊報紙,說,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兒?這是準備幹什麼用的?啊?
郎俊才急忙說,你小聲點,我去給你拿衛生紙!
敏雯激動地說,這還是不是我的家,你們還要不要考慮一下我的感受?
郎俊才息事寧人地說,我求求你了,小聲點,別讓媽聽到,好不好?
誰知道郎俊才越是遷就,敏雯的聲音就越大,她說,郎俊才,你有沒有搞清楚,我在我自己的家怎麼還就不能大聲說話了?你倒是給我說說明白,我究竟要用怎樣的語氣才可以開口說話?
望著敏雯那不依不饒橫眉立目的樣子,郎俊才突然感到心裡一陣翻騰,那種壓抑在心中很久的東西突然衝上腦門,那裡有自尊,有自卑,有委屈,有憤怒,他感到自己此時就像是一座蓄勢待發的火山一樣,隨時都會突然間猛烈爆發!就在他努力克制著自己,告誡自己不要衝動的時候,敏雯的又一句話,徹底激怒了他,她終於親手點燃了這座火山。
任性慣了的敏雯在極端的情緒控制下,只想著怎麼洩憤怎麼說,已經有點口不擇言了,她衝口說道,郎俊才,我告訴你,你少把你們鄉下人那一套搬到我的家裡來!
郎俊才最反感的就是別人叫他鄉下人,當下一股無名火直衝頭頂!與敏雯相處以來的所有不平和壓抑全部湧上心頭,他感到許久以來淤塞心頭的所有不快全都在這一瞬間奔湧起來,沸騰起來,如同湍急的河流,飛奔直下,將要擊潰所有阻滯其前進的障礙。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臉也紅了,用手指著敏雯顫聲說道,好,這是你說的!我也告訴你,我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鄉下人,不但我,我的父母,我的祖祖輩輩都是鄉下人,這一點我從一開始就沒有瞞過你!你要是覺得我這個鄉下人配不上你,你就痛快說!我從來沒有出賣鄉下人的尊嚴向你乞求過什麼!過去不會,今後也不會,永遠都不會!
話一出口敏雯就後悔了,她知道郎俊才是最忌諱這句話的,可是她已經管不了自己的嘴了,此時彷彿只有這句話才能表達她的心情,她只要自己痛快,管不了別的了。可是當他看到面紅耳赤的郎俊才時,她知道這句話說重了,傷到郎俊才的痛處了,可是此時任性的情緒讓她說什麼已經不由她細想了,全憑一時的義憤,什麼有勁說什麼:
好,是我說的你又能怎麼樣?你也不搬塊鏡子照一照,看看自己身上到底有幾斤幾兩肉,也不想想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誰給你的?!
敏雯的話再次把郎俊才激怒了,他就像一頭受了傷的獅子,表現出極強的攻擊性,他正要進一步說些什麼狠話,可是話還未出口,他突然症住了。因為他看到母親一臉悲傷地站在門前。
從他們倆人一吵架開始,母親就一直在聽。她本來是想兒子了,來看看兒子,來看看兒子在城裡的家。出於母親的本性,幫兒子料理一下家務,她認為這是為兒子兒媳減輕一下負擔,她完全是出於一片好心。可是她怎麼也沒成想自己辛辛苦苦忙活了大半天會是這個結果,看到兒子和媳婦因為她而吵得不可開交,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拉開衛生間的門,想勸勸他們,可是又不知道說點什麼。話一出口,卻變成了:你們倆快別打架了,只要你們小倆口把日子過好,我現在就走,今後再也不來了!
說這句話時,老人的眼睛突然就潮濕了。可說完這話,她反而鎮定了,覺得此時也許只有自己離開這裡才是最好的辦法。於是她穿上鞋,轉身就往門外走去。老人年輕的時候曾經給人家做過保姆,可就是做保姆,與主人家處得也相當融洽,特別是和女主人處得非常知心,從來沒有讓主家說過一句紅臉的話。現在歲數大了,初次來到兒子家,就讓兒媳指桑罵槐地一頓數落,她真的是受不了。
最後雖然郎俊才好說歹說算是把母親勸回來了,可是第二天一早,母親就回鄉下去了。
王壽庭家的裝修已經進入了尾聲,畢小舟每天從早到晚都呆在那裡,因為越到後期,剩下的越都是面上的活兒了,有一處馬虎都會影響到整體效果。再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希望能再見到王嘉真。自從知道王嘉真是王壽庭的女兒後,他對這個家的裝修更上心了,不管對方是否領這個情,但他覺得自己應該努力把自己的責任盡到,不為別的,只為那份深藏在心中情意。
這中間王嘉真又回來過幾次,兩個人又接觸過幾回,雖然只是泛泛的交談,但是彼此之間已經熟絡起來,都沒有了起初那種生分和拘謹,像一對老朋友在一起交流那樣自然。自從有了那天晚上的那次經歷,畢小舟明顯感到王嘉真的語氣裡多了一份對自己的關切。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對畢小舟也許算不了什麼,但對王嘉真來說則絕對稱得上是一次歷險。雖然最終結局是有驚無險,但她仍然無法忘懷。這個看上去還是一個大男孩的青年,竟然能在一對三的劣勢情況下穩操勝券地打敗對方,特別是他臉上的那份與年齡不相符的從容和自信,給她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最近一段時間王嘉真的心情一直不太好,主要是因為她與男朋友之間發生了不愉快。
在大學裡多數人都有對象,誰要是沒有異性朋友,那這個人不是恃才傲物目空一切,就是歪瓜裂棗無人問津。圍繞在王嘉真身邊的追求者很多,但王嘉真是個頭腦清醒的女孩,她怕有些男生是衝著她優裕的家庭來的,所以她沒有輕易接受任何人的好感。而是仔細地觀察比較他們,讓他們盡情地表現,而她自己則像沒事人一樣在一旁冷眼觀瞧。客觀地說,大學裡的優秀男生不少,可是真正讓王嘉真喜歡的不多。她既不喜歡那些個性張揚喜怒皆掛在臉上的小男生,也不看好那些相貌冷酷城府極深的套中人,最終她選中了貌不驚人的管志軒。
管志軒打動她的地方是他的樸實和真誠,這是一個來自農村的小伙子,當別人向王嘉真大獻慇勤的時候,他總是躲得遠遠的,可是當王嘉真需要幫助的時候,他卻總能出現在她的面前。上大二那年,有一陣王壽庭病了,王嘉真每天都要回家去看一看父親,有時功課緊時她要等下晚課天黑才能往回走。有一天,已經是晚上7點多鐘了,天完全黑下來了她才往家走。王嘉真本來就膽小,走在路上總是左顧右盼地張望,偏偏就發現有一個人在不遠處尾隨著她,這下可把她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