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談話非比尋常,孔先生像是已經預感到了什麼似的,他臨走的時候,勸告我帶海嬰離開小石鎮,永遠不要再回來。
這個老人已經徹底讓我迷惑,我已經越來越不瞭解他了。而且他評價外婆的那些話,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在我的印象中孔先生是一直很敬重外婆的,但是今天態度卻與往日不同。甚至他是惡是善,我都已經分不清楚,從多年的印象來看,孔先生的確稱得上一個忠厚長者,可是那個驚心動魄的惡夢卻似乎影響了我,夢的內容一直在我心中揮之不去。
從省城來這個小鎮原本是為了暫時地忘掉發生在省城的那場災禍,不想這個偏遠的小鎮子,卻仍然讓人不得安寧,處處驚心動魄。我不知道應不應該聽從老人的勸告離開這個小石鎮,更不能確定老人的話裡包涵著什麼深不可測的東西。
在小鎮的日子,也實在有些乏味,白天時還可以滿鎮子的逛一逛,看看風景,但天一黑下來,就沒了去處了,只能呆外婆的宅院裡,那裡也去不了。
當天晚上,無所事事。突然記起了從省城帶來的那本《聊齋》手抄,我把它找出來,翻看著。手抄用的是行草,天馬行空,閱讀極為不便。如果仔細觀察每一個字體,彷彿都像一個小形的圖案,我目不轉睛地盯著的它們。
書稿上的字體,竟然慢慢變得模糊起來,變得了一片墨汁在頁葉上流淌。
在我目瞪口呆之時,牆壁上的擺鐘又響了起來,「當當……」,它破鑼似的嗓門把我從幻境中拉了回來。我似乎稍稍鬆了一口氣。
我用一隻手揉了揉自己的的胸口,安穩了一下緊張的心跳,情緒似乎安穩了一些。但當我再轉眼看稿紙上的文字,讓我驚惶失措的一幕出現了,我看到稿上的墨跡在慢慢的變化,漸漸地有了輪廓,然後輪廓隨著時間的一分一秒的推移,慢慢變得清晰,先是出現了一具身體:如嬰孩一般的蜷縮,眼睛緊緊閉合,在它身體背後還托著一條尚未蛻化完全的尾巴,它的似乎在不停的掙扎,四肢遙擺不停。像努力掙脫出胎盤的嬰兒。
驚恐萬狀之下,手稿已經被我散落到了地上,這時突然屋子的門被一陣風吹開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稿紙,被除一張張地吹起,飄浮在空中,每一個紙片上,都蠕動著一隻掙扎的幼小的身體,瀰漫了整個屋子。這是觸目驚心的一幕。
這時敲擊銅鑼的聲音,再次響起,「噹噹噹……」不絕於耳,我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懸掛在牆壁上的擺鐘,它已經停止了,指針停在零點的位置上。
與此同時,隨著銅鑼聲音的再次響起,那些飄浮在屋子上空的「嬰孩」,像是受了驅使一般,都飄出了屋外,它們發出嘶啞的鳴叫,像是鳥兒離巢時的那般歡悅。
我愣了一下,然後跟著它們衝出了屋外,但這群「嬰孩」卻很快消失在夜幕中,不見了蹤影。
但是銅鑼的聲音還沒有停止,聲音從鎮子上的一個角落傳來,感覺就在距離自己不遠的某條胡同。我尋著聲音而去,走入一條小巷之中,這條小巷被宅院的高牆間隔,把月光全部擋住了,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只能像瞎子一樣摸索著牆壁而行。
銅鑼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感覺就在幾百米的地方。
我摸著牆壁,拐了一個方向,轉入了另一條胡同,就在我轉入這條的胡同的時候,我看到,前方出現了火光。
一些挑著燈籠舉著蠟燭的人正朝我這邊走來,走在最前頭的一個人,身著紅衣道袍,在前邊帶路,看他的行頭打扮像是一個法師模樣。
法師手拿一隻銅鑼,敲個不停。
他們排著整齊的「一」字隊列,法師是頭領,在前邊開路。當他們慢慢走近時,藉著火光,我終於看清了那個法師的模樣,讓我的驚慌失措的是,這人竟然是孔先生!
但孔先生好像沒有看見我,逕直從我眼前走了過去。跟在他身後的人男女老幼,都面如紙灰,沒有一點表情。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趕屍」。
我衝到孔先生的面前,大叫到:「孔先生,孔先生!」但孔先生卻似乎跟本沒有要理會我的意思,繼續敲著手中的銅鑼,往前走,他目光呆滯,死死地盯著前方。我企圖拉住他,但是他的身體卻堅硬僵直,力氣很大,如疾風勁草一般,把我帶了一個趔趄。
沒有絲毫的防備,我一下子摔倒了地上。
他們就從我的眼前走了過去,沒有一點要停止的意思。
我從地上爬起來,跟在他們後邊,看看他們到底要去哪裡,心想也許他們去的地方,會帶給我一些驚喜,讓我解開這個鎮子的秘密。
左轉右拐,穿越了幾條曲曲折折的胡同。他們走出了鎮子。
在走出了鎮子的那一刻,孔先生不再敲擊銅鑼,他轉過身去,面對了眼前的鎮子,張開了手臂,像是一個指揮一樣,身後的那些人也跟著轉過臉去,望著鎮子,然後竟然都一起嘶叫起來。
我猜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他們會不會攻擊混進他們隊伍裡的人。
但是他們並沒有這樣做,在連續嘶叫了幾分鐘之後,他們又重新轉過身體,向一片荒野走出。這會兒,他們是沿著一條河流行進的,這條河流,穿越小石鎮,是維繫鎮上人們飲用,灌溉的生命之河。每逢節日,鎮上的人們除了拜祭那些天地神佛之外,也要拜祭這條河流,以示感恩。人們認為,河流,山川都會有神靈左右,稱之為「河神」,「山神」,與天地其它眾神仙是一樣的。
孔先生帶著隊伍沒河逆流而上,來到一座水庫前,停了下來。這座水庫算得上鎮子的最大水利工程,據傳建於清代。堤壩用石塊和泥土堆積而成,把河水攔腰截住,形成一個不大不小的湖泊。
讓我摸不著頭腦的是,他們來到這兒做什麼?
正當我疑惑不解是,眾人卻在孔先生的帶領下,一起跪倒在水庫前,附身下去,磕起頭來。我想難道這也是鎮子的一項風俗,在這種三更半夜拜祭所謂的「河神」!
磕完頭之後,我本以為他們會離開這兒,但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們卻整齊地沿水庫的堤壩一字排開,然後紛紛地跳了下去。
這一幕著實把我震驚了,我不知所措地呆立了片刻,然後像是反應過來的了似的,猛地衝上去,在他們的身後喊著:「不要,不要跳下去!」
但是他們卻跟本沒有任何理會,一個接一個地徑直跳到了水庫裡,然後瞬間就淹沒消失了,夜空中充斥著落水擊起的浪花和「啪啪」聲。
我試圖拉住他們,他們的身體都是石塊一要的僵硬,而且不知是那裡來的牛能勁,力氣大驚人,根本阻攔不住,我差點被沖帶到水庫裡。
我看到身邊的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也準備往裡邊跳,小女孩一身花棉襖,挑著一隻小紅燈籠,已經踱到了堤壩邊上。看到之後,我心急火燎地趕上前去,抓住她的胳膊,哀求說:「小妹妹,不要啊,小妹妹,不要跳。」
但是小女孩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話,使勁地掙扎著想掙脫開我的束縛,我死死地拉著她。她的衣服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撕開衣服的那一煞那,我突然看到在小女孩的脖頸上,竟然印著一狐狸圖案,那圖案已經讓我爛熟於心了。
不免猛得心頭一驚,抓她的手也鬆動了,那小女孩一下子就掉進了水裡,我站在堤壩上,眼睜睜地看著她一點點地下沉,小女孩下沉的姿勢也相當怪異,整個身子豎立到水中,像一根垂浮於水中的柱子。她的臉一直朝上,兩個瞳孔浸沒於水中,死死盯著我。
我突然感覺那張臉似乎有海嬰的模樣,這感覺讓我打了一個冷戰。女孩就那樣一直望著我,桔紅色的小燈籠漂浮在她的身邊,把小女孩的臉映得彤紅。
小女孩一點點地下沉,然後完全被水浸沒了。
我完全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整個身體都癱倒在地上,我癡癡地跪在水庫邊,精神恍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