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不是沒辦法。」張老闆隔著茶几，把身子往施弘覺這邊湊了湊，瞇縫著眼睛小聲說，「這裡很多事情不是靠政府，而是靠社會自行解決的，比如欠賬，除了黑道絕對是要不回來的。」
「有這樣的事情？」施弘覺饒有興趣地問。
「這種事情多啦，在這裡已經不是秘密了。」他頭一撥楞，不以為然地說，「我有個生意上的夥伴，被人騙走了幾十萬元的貨款，官司打贏了，對手也把錢挪空了，法院執行都沒東西可執行，把他氣得害了一場大病，最後還是他兄弟氣不過，在社會上找人把錢要回來了，只不過三七分賬損失還是不小，就那他也認了，因為不走這條道他連一分錢也甭想拿回來，能拿回來一多半已經是燒高香了，否則他非破產不可，這就救了他的命啦。」
「那是怎麼拿回來的呢？」衛峰好奇地問他。
「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殺法兒，聽說這是個專為人討債的神秘人物，他的故事很傳奇，不過誰也沒見過，也都是傳說罷了，說他要賬的方法也並非凶神惡煞的綁架殺人，只不過是夜間半道裡用槍指著那人的後腦勺告訴他『你欠某某人的錢，限你三日之內還給人家，不然叫你的全家人都蒸發掉，記住，我不會再說第二遍了。』結果沒到三天，那個傢伙就一個大子兒不少地把錢乖乖地送了回來。」
「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呀。」施弘覺意味深長地說，「這也是社會平衡的自然法則呀，走正規渠道無果，人被逼得也只能使用歪門邪道了，事情總得有個解決辦法嘛，你說是不是，張老闆？」
「是呀，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無論什麼原因，不還錢就沒有道理，天理難容呀，使用這種方法討債也是人們的無奈之舉。」
「哈哈，有點逼上梁山的味道喲，啊？張老闆。」施弘覺大笑著說。
「嗯，比喻得不錯，還十分恰當。」張老闆非常贊成，也顯得很高興地說：「掰著指頭數一數，梁山一百擔八將裡哪個不是打抱不平的好漢？」
這倆人呀，還真能說到一起，在這個隱晦的問題上竟然來了個英雄所見略同的看法，投緣，相見恨晚呀。
「來，抽煙。」張老闆拿出他的香煙，給他倆都讓了一支。俗話說煙酒不分家，吸煙人聚到一起，就會你一支我一根的讓個沒完沒了，三個男人，三支煙槍，把屋子裡熏得煙霧瀰漫刺鼻嗆人的，不過卻十分熱鬧，時不時一陣哈哈大笑。
「哎，張老闆，我們市裡近幾年新興起了一個規模比較大的建材批發市場，發展的勢頭挺好，你不妨去考察一下，把你的石材往那裡銷售不也是很好的出路嗎。」施弘覺給他提出建議。
「那好哇，我正發愁著找市場呢，有機會一定去一趟，還請你在當地多支持我呀。」他高興地說。
又聊了一會兒後，見時間不早了，他覺得該走了，想站起身來告辭。
可是轉念又一想，覺得不合適，我既然來了什麼忙也沒幫就走了，也怪對不起朋友，說起來我也是本地一個知名企業家，有社會活動能力的人，連這點小事情都沒辦法出個點子幫一把，還算什麼仗義人物，今後去他們城市做生意，還怎麼有臉見他們呢？
思前想後，他還是下定決心要幫施弘覺他們一把，成不成也算盡盡地主之意吧，於是，他俯過身去對施弘覺說：「這樣吧，我們這些社會上有頭有臉的人是從來不和那些小痞子打交道的，不過我可以給你們介紹幾個能治住那個瘸子的人，幫你一下怎麼樣？給他點顏色也教訓他一下，誰叫他淨干缺德事兒呢。」
「咦，怎麼能呢，不必麻煩了，你是個大忙人，別因這點小事兒讓你操心耽擱時間了，我們這次算是花錢買個教訓吧，以後多注意點就是了，來這裡能認識你這個企業家朋友也算收穫吧，今天從你這裡知道了那麼多真實情況，也好幫助我思考問題，這就不錯啦，真的不必了。」
這是他施弘覺的心裡話，根據目前所掌握的情況，他真不想再在這裡盤恆下去了，既然摸清了情況，而且事情預後效果已經估計到不會達到預期目的，也沒必要為此再浪費時間和精力了。
「別介意，小事一樁，你想明白了，消氣了，我還來氣呢，讓遠道的朋友受氣回去，我的臉面不丟盡了？對得起朋友嗎？」他還真是條講義氣的漢子，看來他執意要幫忙。
聽他這麼一說，施弘覺心裡揣摩著，他把我們感到很難辦的事情形容為小事一樁，肯定是很有把握了，頓時來了好奇心，不妨看一看這個社會的另一面究竟還有什麼花樣招式，還會有什麼樣的非官方勢力和人物能夠左右雜亂無章和動盪不安的社會局面，有什麼樣的能力來制伏邪惡勢力。
再一想，人們不是常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嗎？這也是個難得的開眼界長見識的機會喲，這不也是一個推動事情進展的新機會嗎？難道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讓他頓覺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新的轉機。
想到此，他便從容地說：「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嘍，我就再等等看吧，不過你也別為難，我不能太自私了，為我的事情給你添麻煩。」
「放心吧，我心裡有底，我能遊走於這個社會開公司做生意，就能夠把握和駕馭我自己的事情，這一點你就不用多慮了。」張老闆很自信地說。
「那好，我這裡先謝謝你了。」他說著就安排衛峰，「你去叫上鄒主任一起把張老闆送回去吧。」
他拉著張老闆的手握了又握，親自把他送到大堂門口，又替他打開車門送上車，互相道別，站在台階上注視著車裡的他，一直到汽車出了院門還在向他招手致意。
看來施弘覺又來了精神，是呀，這小小的山城，每時每刻都在不斷地給他新的驚奇和感觸，因為每次接觸到當地人物，都會有新的情況灌入他的耳中，也會有新的不同層次的認識，而且還會牽著他的思維不時地改變著思路。
這個張老闆的出現，以及他對山城社會從另一個觀察角度的精闢批講，引起了他的濃厚興趣，這是他以前從未經歷過的局面，山城的特殊狀況給他演示了一場觸目驚心的社會負面景象，將會使他終生難忘，所以他情緒亢奮。
特別是這個人物介入的時機，是在他決定即將要離開的時候出現的，卻改變了他的思路，說明張老闆帶來的信息對他的思想起了重要影響。
的確不錯，在此之前，他之所以決定要打道回府，是根據正面因素的判斷和順向思維得出來的決策，是正常的也是正確的，然而剛才發生的交談內容，則完全和這兩天以來的所見所聞不同，是從社會的反面因素來觀察和解釋眼前所發生的現象的，當然會得出與此前相反的認識，這個新的情況引起了他的反向思維，也讓他看到了新的希望，也就是說完全有可能用非正常方法解決正常方法所解決不了的問題。
施弘覺原本就是一個不甘守舊勇於探索的人，正是這個大膽的假想，也恰恰有了這個機會，讓他實踐剛剛在他思想裡冒出的：走一次江湖又如何的大膽想法，使他臨時改變了要走的決定。
當然，這並不是貿然行動，而是他在腦子裡經過反覆盤橫思慮才做出的決定。雖然留下來也仍然是沒有勝算把握，但這如同他出發前不知道會遇到什麼樣複雜情況，已經有了各種思想準備一樣，所以，前兩天他採取的是側面迂迴，隱蔽地做了大量在外圍尋找突破機會的工作。
這幾天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並沒有直接與胡金利接觸，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正面碰撞對己方是絕對不利的，並且稍有不慎就會激化矛盾，甚至引來人身安全方面的危險，後果將不堪設想。
那麼，下一步同樣也是前途未卜，成敗難定，但現在情況就又不一樣了，已經對胡瘸子岌岌可危的處境瞭解得十分清楚了，並且有強勢幫我們，這就大大改變了雙方對陣的較量形勢，讓我們由被動轉為了主動，從下風站到了上風，這時還有何所畏懼呢？於是，他很想借助於地方勢力，與胡瘸子展開正面接觸，來個順籐摸瓜見機行事，這才是真正賭一把的意義所在。
衛峰送人的車走遠了，他還站在大堂門口昏暗的燈光下，梳理著腦子裡的思緒，雖然涼意襲身，可他久久未動。
不知什麼時候，小婕出現在他的身後，關心地說：「領導，夜深了，外邊很冷小心著涼，趕快回去休息吧。」
其實她也沒睡，從施總的房間回去後，簡單收拾了一下行裝，洗了個熱水澡，用乾毛巾裹著濕漉漉的長髮，上床躺下想休息，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這幾天經歷的可怕事情，一幕幕在腦海裡晃來晃去，怎麼也驅趕不走，於是就爬起身，坐到桌前寫起了日記，平時她並不怎麼寫日記，而這一個多星期的親身經歷，讓這個小姑娘感到驚心動魄，這些從未接觸過的人和事竟然把她扯了進來，對她來說是離奇、吃驚、恐懼、不安，回想起來跟做夢似的不可思議，這個奇遇促使她很想記錄下來。
他們剛發現問題的那幾天，因為孤立無援而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一說叫她裝著學習的樣子，繼續去那個公司迷惑他們時，她內心害怕極了，出門時腿都打顫，生怕被那幫傢伙看穿了以後打她，幾乎每天都是在心驚肉跳中度過來的。
打從施總親自帶人過來後，好像情況發生了很大變化，大家緊張有序地奔忙著，膽子也壯了，情緒也穩定了，她的恐懼心理也漸漸消失了。
以前在單位，她這個普通員工很少接觸領導，平時見領導多少還有點心裡發怵，精神會不自覺地緊張，不知怎麼的，這次在遠離家鄉的外地跟領導有機會近距離直接接觸，不但不怕了，反而覺得有了親切感。
她感到原來領導也那麼平易近人，特別是看到他遇事不慌指揮有方，後邊小痞子追著他的汽車還鎮靜自若談笑風生，胡瘸子的打手們在駐地外邊虎視眈眈地盯著，這裡邊該開會開會，該喝酒喝酒，顯得一點也不亂方寸，令她很是敬佩，這些體會讓她心裡踏實多啦，不但膽兒大了，也學會了動腦筋，能夠機警地完成領導交給的任務，這又使她覺得開心，所以，她要把這些深刻的感受寫下來，對自己的成長是一份難忘的回憶。
當她聽到施總的房間開門和走廊裡響起雜亂的腳步聲時，心裡想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人來找領導呢，莫非有什麼事情發生？
這些天已經養成的習慣性緊張令她不安起來，她警覺地趕緊穿好衣服，追到樓下想看個明白，當她發現只有領導一個人站在門前的台階上迎著冷風發呆時，那顆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噢，真冷呀，你怎麼還沒睡呢？」他聽到小婕喊他時，彷彿才感覺到渾身發冷。
「人家不是擔心你麼，聽到你們半夜裡下樓的腳步聲，不出來看看哪兒能放心呀。」小婕喃喃地說。
「謝謝你了，好姑娘。」他感激地拍拍小婕的肩膀，拉起她的手說：「走，咱們回去。」
此時的小婕像個女孩子一樣乖巧可愛，不禁讓他想著自己要是也有這麼個知道心疼人的乖女兒該多好哇。
上樓回到房間後，他又點燃了一支香煙，喝著水仍然在思索，與張老闆的一席談話，令他有點興奮，哪裡能睡得著呢。
今天的事態變化，雖說來得突然，但卻起了個承上啟下的作用，這個趨勢性轉換讓他太振奮了，在見到張老闆之前，他已經對這件事沒有了絲毫信心，也不抱任何希望了，然而就在張老闆說出要幫他的一瞬間，讓他看到了新的契機，他似乎又重新認識到，前兩天的行動或許僅僅是個序幕，而真正的好戲還沒開場。
同時他也深深感觸到，這小小山城魚龍混雜，裡邊深藏著多少奧妙玄機是難以猜測的，接下來究竟會有何方人物登場呢？
他將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