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三日之後,林美人果然毫髮未傷地被放了回來,具聞因查清林美人胸前並非拳傷,寧王更是賞了不少裙釵衣物以作安慰,林美人因禍得福,於孫美人之後,便成為寧王榻上召得最勤之人,讓我略有些奇怪的是,以往美人侍寢,自是由府內的侍人抬了,送往寧王的寢室,可林美人受寵卻是不同,每每都是寧王親身駕臨,鬧得動靜極大,他若來了,我們這些住在同一院子裡的,自然得前去拜見,我便有些煩不勝煩,加上臨近秋未,冬日將至,體內的寒症更是發作得厲害,每一次拜見,都要多吃藥丸以抵擋寒症,才能挨了下去,不讓寧王瞧出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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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的是,每次拜見的時日並不長,拜見之後,我自返回自己的房間,對面屋子裡或傳來絲竹舞樂之聲,或隱隱夾了幾聲媚笑,聽得侍女們臉紅心跳,春心朦動,有些便特特地打扮齊整了,趁我不注意,在寧王必經的長廊侍候,只盼寧王能多望她們一眼,對此事,我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媚蕊傷好之後,見我依舊這樣,便勸道:「主子,上面催得急,你可不能再錯過時機了。」
我心想,太子性情急躁,難成大器,我果然看的沒錯,卻只笑道:「你相信我,這些獲寧王青睞的美人,一甘被捨,便如昨日黃花……寧王,並非一個急色之人。」
因上次救了她,和前些日子相比,媚蕊對我順服了很多,勸了之後,也不多勸,只道:「那我想辦法砌詞向上報告。」
我微點了點頭,不去理她。
與孫美人不同,林美人雖受寵,卻毫無囂張之氣,舉止行為更和善親切,引得王府上下之人一至稱讚,更引得寧王對她大加讚賞,來這院子,便更勤了,更譴工匠將這院子修葺一新,在各房各屋增添了不少擺設,既是全院修葺,自是一間屋子都不能漏,我這屋子倒沾了她的光,也被重鋪了壁畫,增添了擺設,和前相比,更為富麗堂皇,因沾了林美人的光,府內管家基本上是有求必應的,只不過我素無多少要求,倒讓他一番巴結之心落在了空處。
寧王未立王妃,府內姬妾眾多,卻並沒有立一個掌家之人,因而府內管家是跟了他多年的一位老人,名叫杜龍的,是一個頗識趣之人,慣會看人臉色。
就如現在,屋內已然修葺好了,他便恭手站在房門之外,見我站在洗臉架前,他便反覆詢問:「洗臉架的款可和您的意,如若不和,我便叫人換了。」
我道:「不必了,還好。」
又走到壁畫前,此壁畫恐是用絲線織就,精美無比,講述的卻是《九色鹿》了,這是一個世人忘恩負義的故事,我自是耳孺目熟的,見此壁畫,不由又讓我想起以往,一時間有些怔怔的,全忘了管家還在門外候著。
他見我站在壁畫前不動,便道:「這幅畫可是經數十位工匠連日趕製出來的,可合您的意?」
我被他打擾,煩不勝煩,便道:「這屋子裡一切皆好,我都滿意,不如你去林美人那裡看看,問她有何需求?」
他這才訕訕地退了。
牆壁上的九色鹿有一雙溫順的眼睛,帶著對世人的悲憫,它救了落水之人,此人感恩之餘,便問九色鹿,它想求什麼,他全會報答,只它只求此人不向外間提起自己的存在,只可惜,在最後,在利益的驅駛誘惑之下,這人還是將自己的救命恩人出賣。
我站在壁畫前微微冷笑,世人本就如此,救命之恩,算得了什麼,在傾天富貴面前,第一個被拋諸腦後的,便是它了。
當我得知那個消息的時候,小七見到了我滿臉的憤怒猙獰,卻只淡淡地道:「吃飯吧,如沒有其它人了,有小七陪著。」
那個時候,日常陪在我身邊的七人,走的走,離的離,獨留小七一人而已,那些日子,我對小七溫柔了很多,全不像以前,可那一日,我卻將那飯桌全都掀了,以之推人,只感覺他的眼底,藏著的,也全是虛假。
他默不做聲地拿來掃把,掃清了地面,又重做了飯菜給我,默不做聲地擺在桌上,最後,他給我講了七色鹿的故事,不過結局不同,他道:「七色鹿既救了人,便應負責到底,不能讓那人在人世間沉淪,如若這樣,為何要救。」
那個時候,我滿腦全是怨恨惱怒,冷冷地問他:「你的意思,還不如不救?」
他歎了一口氣,把飯遞到我的手裡:「菜有苦澀酸甜,何況人呢?」未了一笑,指了指自己,「幸好我尚能入得了口。」
滿腔的憤怒便被他這一笑笑得煙消雲散,簡陋的屋子瞬間華貴亮麗,我原本要感動一番的,卻只朝他上下一打量,特意望了望桌下,神往,由衷:「身材很好。」
他則瞬間面紅過耳,把頭埋進了飯碗裡猛扒,為報復我讚他的那一句,他每天把自己裹得像一個粽子,後山小溪裡浪裡白條的樂趣,自是再也沒有過了。
有了他的陪伴,那些日子,時光便快過白駒過隙。
讓人感覺,原來,人世間,尚有些微美好。
我手指撫過精美的圖案,上面的九色鹿正義憤填膺斥責那忘恩負義之人,溫順的眼眸變得凌利如刀,這便是九色鹿的復仇了,畫中的角色,惡人都會受到懲罰,好人終得好報,最後都會大團圓結局,可人世間,卻哪有這麼多的大團圓?
大團圓,是小七眼裡的圓滿結局,卻不是我的。
「看來你挺喜歡這幅畫的。」
聽到身後傳來寧王特有低沉的聲音,我不由嚇了一跳,他怎會來我這屋子,他在我身後站了多久了?
我忙轉身下跪:「妾身不知王爺到訪……」
寧王擺一擺手,叫我起身,走到壁畫之前,端詳了壁畫上的內容,這才道:「原是九色鹿的故事,你喜歡?」
我心中一跳,心想,他又在旁敲側擊?便笑道:「王爺,您瞧,這壁畫顏色大膽,線條均稱,而且採用凹凸織法,那九色鹿仿若想從壁中破出,妾身出身貧寒,以前從未見過此等精美的圖案,未免有些小家子氣了……」
寧王笑道:「本王雖從小生於富貴,卻從未研究這個,你喜歡便好。」
我一怔,心想他便這樣輕輕放過,卻不敢抬頭望他,轉過臉去,卻瞧見屋內的鏡子正映出我們倆的身影,他垂了頭,望著我的頭頂,款款含笑,臉上鋼硬的線條變得柔和,竟讓我有片刻失神,當年,他一箭射殺惡狼的時候,臉上也有這般的笑意,雖完全沒有注意到他救的小女孩,可那笑容,卻能把太陽熔化。
「王爺,您在妹妹的房間啊,讓我一頓好找……」林美人宛若弱柳扶風地走了進來,向寧王行禮,又不落痕跡地依偎在他的身邊,將我和他隔開,「您叫妾身準備的幾樣小菜,妾身已然準備好了……」
又向我道:「妹妹,不如你也來吧,多一個人吃,也熱鬧一點。」
我見寧王沉默不語,忙道:「妾身已吃過了,有姐姐陪著寧王,便已足夠了。」
林美人含笑望了我一眼,纖手拉了寧王的衣袖:「王爺,你剛進府,想必餓了吧?不如……」
「你也來吧……」又吩咐林美人,「叫廚房準備一些綠豆糕,腐竹糖水……」向我笑道,「既吃了飯了,便吃一點飯後小點,想來沒什麼大礙吧?」
我一驚,他怎麼會知道我喜歡這兩樣東西?看來,我已經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開始讓人調查我了,我得小心行事才行。
聽寧王如此說,林美人便行至我的面前,笑道:「你瞧,妹妹,王爺對你可真用心,我只略一提,他便記住妹妹喜歡什麼了。」
我朝她一笑,道:「多謝姐姐有心。」
林美人這才鬆了一口氣,重依偎在寧王的身邊,招呼著,向她的房間走去。
經過重新修葺,她的房間自是更見奢華,又盛過我那裡許多,廳內的食桌之上,早擺滿了菜餚,
林美人陪著寧王在主位坐著,兩人喁喁而談,或低聲輕笑,或嬌嗔打趣,林美人不斷地夾了寧王喜歡的菜餚送入他的嘴裡,一派旖旎親熱,渾忘了還有我在場。
我反倒感覺自在,陪在未座,有寧王吩咐,腐竹糖水和綠豆糕便很快地送了上來,我一向喜甜,便舀了一羹入嘴,便覺絲絲甜意從舌尖直透了進去,讓我不由自主地瞇了眼睛,不知不覺間,便將那糖水喝完了。
「怎麼,你不喜歡那綠豆糕?」
聲音忽然間在我頭頂炸開,讓我嚇了一跳,手裡的湯匙便跌了入碗,抬頭看去,剛剛還喁喁細語的兩人,便已分開了,寧王站在我的身邊,皺眉望著我,我忙站起身來,回道:「不是,妾身一向喜甜,感覺這綠豆糕不如糖水甜,吃起來彷彿沖淡了嘴裡的滋味,所以……」
「你喜歡甜得膩人的東西?」他喃喃地道。
我應了一聲,卻沒有聽見他的問話,略抬起頭,卻瞧見陽光從窗欞之中射了進來,映在他半垂的臉頰之上,讓他的臉仿如鍍上了一層薄金,連陰鬱的眼眸都彷彿流光溢彩,可他的週身卻瞬間散發出無法言說的悲意,讓整個人彷彿陽光之中暗暗而行的剪影。
他又流露出這樣的神情了,他在想什麼?
我心中惴惴,反覆思索自己可露出什麼來?寧王心細如髮,往往在一些細節之中發現蛛絲螞跡,分清敵我,我是知道的,可我吃的用的,卻已是盡量小心了,全不帶往日習慣,從這些細節,是絕對不會曝露出什麼來的。
說起此等甜食,以前我可沒有幾次機會嘗過,應該不會讓他瞧出什麼來的。
如此一想,我便略有些安定,但在他目光注視之下,卻是不自在的,於是便道:「妾身就不打擾王爺休息了……」
林美人便笑道:「妹妹近日有幾聲咳,一向休息得早……王爺,不若飯後,妾身再為你跳一支舞?」
寧王卻依舊目光炯炯地望了我:「是嗎?怎麼沒聽你提起?」
我怔了半晌,才明白他問的,是林美人提起的幾聲咳的事,便道:「王爺,妾身吃了藥,沒什麼大礙了。」
寧王皺眉道:「小病也恐變成大病,我譴御醫來給你瞧瞧吧。」
我心內一驚,自己的身體,我自是知道的,全靠太子贈與的藥物維持,如果真讓府內的御醫看了,恐怕會讓他得知我的身體外表光滑無損,實則是摧枯拉朽,這可就得不償失了。
不行,未達到目地之前,我絕不能讓他知道,我實已是一個無用之人。
寧王心細如髮的脾性果未改,一下子便抓住了我的痛處,我暗暗咬牙,卻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向寧王道:「王爺,妾身真的無事,近幾日都沒有再咳過了。」
他卻不聽,反向我望了一眼,似笑非笑:「愛妾彷彿很怕見御醫?」
我聽了,心撲撲亂跳,只得道:「妾身只不過不想麻煩王爺。」
「那就好……」又吩咐周圍候著的人,「叫馮御醫前來,為花美人治病。」
林美人久未出聲,此時才道:「王爺,既然如此,不如叫妹妹去自己屋裡等候吧?」
我感激地望了林美人一眼,她卻躲避著我的目光,便道:「妾身這就過去?」
寧王卻站起身來道:「本王陪你一起過去……」又回首對林美人道,「今日已經夜了,你便早些安歇了吧。」
林美人有些怔怔的,跟著站起身來,叫了一聲「王爺……」。
寧王卻大步向院子裡走了過去,我只有垂頭跟著,走過榕樹之時,枝上飄落幾片落葉,飄落衣襟,偶一回頭,卻見林美人扶著門窗,呆呆地朝我們兩人而望。
走進廳堂,寧王才回頭向我笑道:「你這裡佈置得不錯,清雅簡樸,本王喜歡。」
我的心被既將到來的危機塞滿,哪有心思跟他討論廳堂的佈置,唯笑道:「都是府內工匠的功勞,妾身沒做什麼。」
他在主座上坐了,周圍打量了一番,侍女們早捧上了茶點,我唯默默坐在下首,思考怎樣才能避過這一劫,卻聽他道:「你這裡和以前大不相同,是吧?」
他的話實在有些莫名其妙,我便不假思索地道:「王爺仿是從沒來過妾身這裡吧?又何來與以前不同之說?」
他便笑吟吟地望向我:「那本王以後常來?」
「啊?」我愕然抬起頭,卻見他盈盈笑臉映入我的眼瞼,更讓我感覺他的笑容之中更是別有用心,只怕他早已查覺了什麼,故意試探。
我唯道:「王爺能常來,自是最好不過了,不過妾身卻是沒什麼意趣的,又不若林姐姐擅舞,只怕會掃了王爺的興。」
我自認為應答還算得體,哪知他的臉色便沉了下來,拿起桌上的茶一下子全倒了入嘴,又『啪』地一聲將茶杯放下,杯蓋彈跳著和杯子相擊,在寂靜的廳堂內聲音尤其的大,嚇得我幾乎從座位上彈起,以為他又發王爺威風了,向他望過去,卻見他眼神有些失神飄忽,嘴裡喃喃:「你和他倒有些像。」
我手撫胸,想要拍了拍,知這個姿勢不雅,便將手放下了,心中更是憂懼,如若御醫真的前來,我該如何應對?
見媚蕊不在廳堂,我略鬆了一口氣,也許,她會有辦法拖住御醫的行程?
他不再問東問西,我也不便自討沒趣,更兼擔心著御醫的事,堂內便一下子沉靜下來,可沒曾想,他又開始問了:「你真來自北疆?這裡還適應吧?」
我唯道:「還好。」
「北疆寒凍,照理說你應試耐得寒冷的,怎的這麼怕冷?」
我小心應對:「恐是乍來到溫暖的地方,夜裡比北疆暖得多,便踢了被子……」
他不斷地問下去,全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時而精神恍惚,仿憶起以前,時而臉露溫柔之色,仿是看到北疆茫茫雪地,如是旁人,我便認為此人是沒話找話,無聊透頂了,可是,他是寧王,以心思縝密著稱的寧王,兼之他對北疆極熟,一件極細微之處,若引起他的懷疑,便會棋差一著,滿盤皆輸,他問的,雖是極易回答的小事,卻也讓我膽顫心驚,恐露出什麼讓他抓住了把柄,一頓問話下來,便汗濕了背脊。
他卻興致勃勃,談興大增,搞得我苦不堪言,反覆思索回答可有出處,可經得起查證,可有破綻?這個時候,我倒有些盼望去喚御醫的人早些回報了。
時間緩緩而過,那前去傳喚的婢女終急急忙忙地跑了回來,進屋稟告:「王爺,江妃娘娘胸悶之症又發作了,府內御醫都趕了過去,恐不能給花美人看病了。」
他一下子站了起身,道:「什麼,娘親又病發了?」
我鬆了一口氣,見媚蕊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門外,便向她略點了點頭。
卻聽寧王道:「既如此,本王得趕緊過去。」
見他回道望我,便道:「妾身沒事的,王爺快點兒去吧,別讓江妃娘娘等得急了。」
他便思索了一下,道:「你既沒什麼大礙,不如和本王一起前去探望,空閒之餘,順便讓御醫給你看看?」
我的言語之中到底出了什麼破綻,讓他緊逼不放?非要今日拆穿了我不可?我知道,如果我再加推脫,更可能引起他心中的懷疑,唯見機行事了,見媚蕊又在了門廊之外候著,我便道:「王爺,既如此,可容妾身整整妝容,加件衣服?要不,王爺您先過去?」
他帶了一些心焦,卻終道:「不礙事,母后的病由來日久,本王遲去一會半會兒不礙事。」
我更加肯定,他連一點空隙時間都不留給我,想是發現了什麼破綻,可我卻實不知出了什麼漏子,不由心急如熾,第一次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唯叫媚蕊來到了內室,我問媚蕊:「江妃娘娘當真病發了?」
她點了點頭:「閤府的御醫全趕去了那裡,因而,奴婢以為王爺顧不了您這裡了,才回來的……」
「想是被他發現了什麼,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出聲,「現在顧不了那麼多了,我從未拜見過江妃娘娘,如今之際,也只有棋行險著。」
得皇上恩准,江妃娘娘出宮探子,來寧王府已住了好幾天了,因我們只是低等妃嬪,且人數眾多,自是沒得恩准前去拜見,聽聞她身體一向不好,經常胸悶鬱結,因而宮裡醫術極高的御醫馮國棟也隨她入府,隨行照看,看得出,當今皇上對這位他曾經榮寵之極的妃子還是懷著幾分舊情的,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帶走了江妃如花的容顏,而宮內美人如百花盛開,她才日漸聖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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