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適容皺眉道:「到底出了何事?」
許夫人握住了她手,這才恨聲道:「西北那個李元昊不是作亂稱帝了嗎?前幾個月更是兵發延州。(小說~網看小說)朝廷裡數月來都在爭吵不休的。我一個婦道人家本也不懂這些,只前些日子聽你爹回來講,那楊家的太尉原本與他一樣,也是主和的,只後來不知怎的竟又和韓琦歐陽修范仲淹這些人越走越近,竟是整日在皇上面前攛掇著發兵征討了。這征討哪是件易事?光看契丹蠻子就知曉了,那契丹人若是虎,這李元昊就是狼了。與虎狼爭鬥還會有什麼好結果?你爹出於好心,私下裡好言規勸了他幾次,哪知反倒被他反譏是貪生怕死,氣得回來幾日都睡不好覺。上月裡皇上已是被他們一幫子人說動,下令要出兵西北,如今正在籌備著軍餉糧草,聽說立了夏竦為帥,韓琦范仲淹為副帥,過些時日就要出發征討李元昊了。」
「即便同是朝中之臣,意見相左也屬平常,爹娘為何又要叫我和離?」
許夫人搖頭歎道:「你這傻孩子,平日裡瞧你也伶俐的緊,如今怎的如此糊塗起來了?這皇上如今被他們說動了心下令征討,不過是嘴皮子一句話,日後等吃了敗仗要求和,面子上過不去,那時必定會遷怒如今這一幫子攛掇他的人了。前朝的我不曉得如何,只本朝太宗時候,這李元昊的爺一輩攻佔銀州會州那會,我大宋朝戰事屢屢敗北,後來割了好些地兒讓過去,這才好不容易自事寧人了下來。太宗不是遷怒殺了幾個當時的敗將嗎?朝裡相干的人也都是倒霉了,不知被貶謫到哪裡涼快去了。如今這李元昊,我聽你爹說,狼子野心更甚於他那些個爺祖,兵強馬壯的,與他相纏還會有什麼好結果?與其等到最後那楊家倒霉連累女兒你,還不如早和離了的好。」
許適容這才明自了過來,原來這許家不遠千里派人將自己誆騙了回來要和離,竟是這樣的一個緣由。宋朝與李元昊的戰事,托她前世祖父的福,困了范仲淹的緣故,她模模糊糊也是有些知曉,雖兩方各有勝敗,只最後仍是西夏一方率先求和締約,從而暫時維持了之後幾十年的和平。
別人如何她不知曉,范仲淹卻是因了此戰大是揚威,連西夏軍中私相戎議之時,也是讚他胸中有數萬甲兵。後被調回京中,任了樞密副使,開始了新政改革。
許夫人見她沉吟不語,又勸道:「嬌娘,爹娘如今這般打算,也是萬不得己。那楊家從前裡若是待你厚道,我家這般行事,自是我家的不對。只他家從老到小,這幾年裡哪個叫你省心過?也怨不得我們這般了。和離雖說對女兒名聲有礙,只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待日後風頭過了,爹娘再給你留意個好人家,厚厚地陪嫁了過去,誰敢說你個不字?總比日後讓他楊家給帶累了的好。你這就只管在家安心住下,什麼也不用多想,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事,爹娘自會給你做主許適容見她自說自話的,急忙道:「娘,我本以為你身子欠安,這才急匆匆趕回來的。如今既是沒事,我明日便要回
去了。」
許夫人仿似還沒反應過來,看著她奇道:「你要回哪裡去?」
「自然是通州府青門縣。」許適容應得乾脆。
許夫人探手到她額頭摸了下,這才大呼道:「你這孩子,好好的說胡話呢,好容易叫你回來了,這回必定不捨再放你回去了。跟你說了和他楊家是定要和離了的,你還趕回去做什麼?」
許適容搖頭道:「娘,這戰事就算開打,李元昊再凶頑,我朝也是有人的,最後未必就會像爹娘所想的那樣不堪一擊,爹娘只管放心,萬不捨牽連到我家的。再者,爹娘若真的是為我鳴不平才叫和離,那就更是錯了。不瞞娘說,我與官人從前雖有些磕磕絆絆,只他如今瞧著像是洗心革面了,做那知縣也是有模有樣的。女兒不願和離。」
許夫人愣了下,這才上下看了許適容半響,歎道:「嬌娘,娘萬沒想到你竟會如此為他楊家說話。也罷,你既是如此心意,待我見了你爹商議下再做決斷。只這青門縣你是暫且不能回去的。」
許適容見許夫人稍稍鬆了口,沒有一味逼著要她答應,心中也是微微鬆了口氣。又陪著說了些話,許夫人怕累著女兒,也就起身叫安歇了,許適容進了出去不提。第二日一早拜見了許翰林,他想是昨夜裡得了許夫人的話,臉色有些不大好看,只好歹是強忍住了,略說了幾句便拂袖上朝去了,惹得許夫人擔心不己,劉氏幾個也是輪番過來相勸,叫她莫要使小性子害爹娘著惱。她幾個自是巴不得她聽了勸早些和離,免得日後萬一帶累了自己丈夫前程,許適容自是心知肚明,見她們來說,也不過是胡亂應付幾聲。
幾日堪堪過去,許適容見許家人雖未立時鬧將出來,卻是毫無鬆口的跡象,心中不禁暗暗有些發急。有心想傳個信到太尉府裡,卻是找不到合適的人,且又不知他家到底作何想法。傳信到青門縣,更是尋不到門路。原來那幾個護送她來的衙役不過在外吃了茶飯,領了些賞錢便立時回去覆命了,內院裡的事情卻是半分不曉的。那小蝶更是因了是太尉府裡出來的人,被許夫人調去了外間,她這裡又有許夫人自己和幾個嫂子輪番陪著勸,幾日裡連個面都沒見著。
轉眼又是幾日過去,這許府中卻是來了個稀客,竟然是通州府裡的陸夫人。許夫人與她多年未見,不過都靠著信件往來,連年過節的互進些禮什麼的。這幾日正為自家女兒不聽勸告心中有些煩惱,見她竟是突然來訪,自是喜不自禁,拉了手一翻敘話,互歎時光催人老後,陸夫人笑吟吟道:「老姐姐你瞧著氣色還好,怎的無緣無故去信說自己病重,生生地把嬌娘給叫了回來,我得知了消息,也是嚇得不輕。如今瞧你還好,便也放心了。可是有什麼事了?」
許夫人看了眼陸夫人,歎道:「還是你好,只幾個小子,沒有閨女,也就少了些煩心。」
陸夫人驚訝道:「這話說的。你家嬌娘可是個懂事體貼的,前次去我那裡,喜歡得我什麼似的,恨不得都留下做小親閨女呢。」
許夫人搖頭道:「妹妹你有所不知啊。」猶豫了下,終是將自己詐病騙回嬌娘叫和離,她卻死活不依的事情說了下,未了又長歎了口氣道:「妹妹你說,我家怎的出了個這般脾性的女兒。
從前裡是日日和那楊煥吵得雞飛狗跳,惹了我不知道多少鬧氣。如今為她好,叫她和離了,卻又是死活不肯,任我說破了嘴皮子,她竟是吞了秤砣般鐵了心的要和我對著幹,氣得她爹都要吹鬍子瞪眼了,恨不能敲打幾下,打醒了才好。」
陸夫人一拍大腿,環顧了下四周,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許夫人知她有話要說,急忙屏退了下人。待屋子裡只剩她兩個了,陸夫人這才也歎了口氣,湊過了頭壓低聲道:「老姐姐,實不相瞞,我這趟過來,一來是起先知道你身子不好要過來瞧下.二來也實在是前些時日裡見了個事兒,若是不知道也罷,偏生是叫我知道了的,若不叫你知道,實在便似梗在喉頭嚥不下去一般,想著定要讓你也知道才好。恰巧又知道那徐大人府中有便車要進京,這才厚了臉皮一道搭了過來的。」
許夫人聽她一連幾個「知道…『知道」的,雖是有些被繞暈了頭,只聽她口氣,竟似和嬌娘有關,心中一緊,急忙道:「到底何事?妹妹你快些說。」
陸夫人這才低聲道:「前個月通州府裡下去了幾個人巡檢海塘工事,我家中那位去了,我想著正好也去探望下嬌娘,便也跟了過去。得見了楊煥,才知曉嬌娘竟是被你身子不好的家書給催回京了,心中也是有些牽掛。那日正逢青門鄰縣的知縣說他老娘過壽,千請萬求地央請,推不過面子便都去了。晚間酒喝多了,回去也嫌路遠,那知縣便都安排在他府上住下了。哪知……」
陸夫人說到這裡,卻是頓了下,賣起了關子,見許夫人面現急色,這才歎了口氣,又續道:「哪知第二日一早,我卻是聽見這府上丫頭們暗地裡笑話,說這楊知縣竟是色急到如此地步,在別家留宿個一夜都熬不住,抱了自家不知道什麼時候跟過去的一個丫頭睡。被人無意撞了進去,那丫頭這才隨忙起身,他卻仍光溜溜躺在那裡睡呢。」
許夫人目瞪口呆,半晌裡說不出話來。陸夫人歎了口氣,這才道:「你說男人家的睡個丫頭什麼的,本也是個小事,自家關起門來怎麼鬧騰也好,只好歹是在別人家裡頭,總要給自己夫人留點面子才好。他倒好,竟是混得連半星的面子也不給嬌娘留!我倒是想起來,那楊煥和嬌娘一道來我家做客之時,我聽家裡丫頭也暗地裡嚼舌過的,說他兩個雖睡一屋,竟是一個在塌,一個在春凳上的。果然是夫妻早就離心了的。從前不過是礙於兩家面子才忍了下來,方才聽你說許姐夫既是和那楊太尉分路揚鑣了,又牽扯上了往後的禍事。若論我說,還是趁早叫嬌娘和離了的好。
那陸夫人猶在絮絮叨叨,許夫人已是按捺不住,呼一下站起身來便朝許適容屋子裡去,陸夫人急忙也跟了過去。
許夫人風風火火闖進了許適容屋子裡,見她也不用丫頭動手,正在收拾著自己的行裝,邊上幾個嫂子苦口婆心在勸著,心頭那火便突突冒了出來,上去一把扯住了她手,辟里啪啦便把才纔從陸夫人處得來的消息給說了一遍。那三個嫂子聽了但是面面相覷,貞娘忙道:「傻小姑,瞧你還收拾個什麼勁,那男人連這般不給你臉面的事情都做了出來,你還要跑回去作甚-」
許適容被關在這裡一連數日,心中實在焦躁起來,想著既是回了京,自己終歸還是楊家的媳婦,不管如何強行先回去了楊家再說。許家人總不可能真拿個繩子把她手腳捆起來的,這才自己收拾起了東西。此時聽得許夫人的話,起先也是大吃一驚,怔在那裡一時說不出話來,耳邊只聽得許夫人和三個嫂子不停說話,落入耳中卻是嗡嗡聲一片,差點要透不過氣兒了。被扶著按到了椅上,稍稍定下了心神,這才瞧見那陸夫人也來了,勉強起身見過了禮,叫了聲姨媽。陸夫人早過來握住了她手,可憐長可憐短地安慰個不停。
許適容待緩過了氣,勉強問道:「姨媽可知那丫頭叫什麼名?」
陸夫人想了下,這才道:「仿似帶個什麼玉……對了是青玉。我回來青門縣時,你家中那個胖丫頭知道了,一疊聲地在罵,罵那騷狐媚的東西,就是叫青玉來著。」
許適容本是兩個耳朵裡有些轟轟作響的,待聽到了是青玉的名字,那血一下反倒是涼了下來。低頭想了下,想起那次夜間在院落裡葡萄架邊湖石上坐著的那個側影,有些自憐,又有幾分孤高。這樣的一個女孩,難道果真後來又對她起先不屑一顧的楊煥當真動了心思?動了心思也罷,畢竟是少女春心,為何卻偏偏要在旁人家中用這樣唯恐旁人不知的丟醜方式來爬上楊煥的床?
許適容本就是個生性沉靜的,方才不過是乍聞這消息,一時有些緩不過來而己。此時細細一想,倒是覺著有絲疑慮了,當下抬起頭來,望著陸夫人道:「姨媽怎的這般湊巧,也去青門縣?」
陸夫人笑道:「本是沒我什麼事的。只州府裡例行公事要下去巡視海塘工事,本都說徐大人出了大力氣的,又是他的本地老家,自當也去的。他卻不巧要急著趕進京裡去,這才請你姨父代去。我便也跟著去了,本是想探望下你,哪知人未見著,竟是碰到了此等事情。待回了州府,心裡本就記掛你娘的身子,又氣不過這個,正想著怎各安排車馬進京來,湊巧便得知那徐大人府上也要進個人進京,這才一道過來的。」
許適容聽罷,低頭不再作聲。只把陸夫人心中暗暗納罕不己。原來尋常婦人家,若是得知自家丈夫在外如此給自己丟臉,即便不是翻臉大鬧,哭哭啼啼幾句也是少不了的。這嬌娘問了自己幾句,坐那裡倒不動聲色起來,卻是少見了。只把邊上的許夫人急得差點要跳腳,罵道:「你個死丫頭從前還嫌你性子火爆,怕你日後惹男人生氣,如今巴不得你火爆些,你倒生生成了個面人般,連這都忍了下去你是要氣死為娘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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