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波捨斯基有點哽咽,但他還是努力穩住自己,深呼吸了幾下,才又接著說:
「閣下,相信您也會同意,不管是多麼邪惡的異教徒和罪犯,如果他們犯下了罪行,那麼也只應該由他們本身來承受懲罰,但他們的孩子總是無辜的吧?如果不能接納他們,讓他們離開、尋找合適的土地或是國家移居,那樣也可以吧?但為什麼?為什麼偏偏連那麼小的孩子也不肯放過?!他們得也跟自己已經無法再見上一面的父母一樣,衣不敝體、連吃的東西也少得可憐,還得在那種環境下不停的替我們工作!工作到死!我永遠也無法忘記,當我走到一個所謂的子彈加工廠裡的時候,順手拿著那兒的彈殼看了看,那個本來正在用自己小小的手指頭去擦、去打磨彈殼內部的小男孩,馬上抬起頭像個卑賤不已的奴隸那樣看著我。他那副既想討好我但又害怕我的神情,就好像我是屠宰場的主人,可以隨時決定他這頭牲畜的命運……難以想像!可這又並不是在做夢!在全能之父的土地上,竟然會有這樣的地獄!偉大的天上的父啊,我真想向它祈求,這一切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連孩子也……」
克米特忍不住有一剎那閉上了眼睛,他彷彿在想像著那樣一幅畫面:在穿著筆挺制服、皮靴擦得珵亮、氣色良好、體格健壯的軍官面前,一個個弱不禁風穿著襤褸衣衫的瘦弱小孩在車床和機器面前忙碌著,頭也不敢抬地將他們弄好的產品小心翼翼放在對方面前,然後猶如等待著全能之神最終審判那樣、等待著對方的最終裁判,以決定自己的命運。他痛恨這樣的畫面,但一方面還是覺得這太過不現實了。
「你當時去的是哪所勞動營?」
「我去過兩個勞動營,一個是國內北部的豪斯勞動營,還有一個是在原烏裡尼亞境內的拉可夫勞動營。一個比一個噁心,一個比一個可怕,這些全都是通過我地雙眼所接觸到的。閣下。」
「豪斯勞動營……這個地方不是還曾經在國內上映過一部紀錄片,介紹過那裡的情況嗎?」克米特想起那部新聞紀錄片的畫面,再聯想起部下的證詞,不禁眉頭打結。「影片裡還說什麼改造思想、改造身心,讓人再次重生的理想場所,這麼說來。這些全是扯淡了?!」
「正是這樣,我地將軍。影片是可以經過剪接的,畫面是可以經過挑選和有意佈置的。反正,沒進去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那裡面長什麼樣子。就以我參觀過的豪斯勞動營來說吧,根據他們的介紹,說之前這裡頭曾經發生過可怕的血案——當然,他們所指的可不是殺害那些異教徒,這些他們是不會認為有什麼不妥的——好像是自己人殺自己人……」
聽著下屬地介紹。曼尼亞戰區的禁衛軍總司令插了一句:
「要是在那樣的環境下生活,那些人就算再堅強也會變成瘋子!」
波捨斯基一臉嚴肅地點著頭,對此。他可謂深有同感——雖然他只去過那兒參觀了一次。
「而且據說是整營地人都參與了這樣地瘋狂行為。據說當時勞動營地營長試圖阻止。但反而遭到了部下地綁架。最後。當救援部隊進入其中地時候。看到地就是非常可怕地場景——讓我覺得奇怪地是。對於那裡面地囚犯們地死活。那些官員沒一個人提起過。他們對這個好像也完全不感興趣——營長被分成幾大塊。一塊在東一塊在西。而他地所有下屬。都在彼此地殘殺鬥毆中死亡。在那之後。他們又迅速調集了人員。對那兒進行了部分重建和清理。所以當我來到那兒地時候。看到地又是一副繁忙景象。衛戍部隊地工作效率。可真是夠迅速地了!」
在說到這些見聞地時候。向來穩重內斂地波捨斯基也忍不住流露出強烈地嘲諷意味。當然。在一旁地他地上司並沒有阻止他或是感到不悅。因為他正在沉思。
「這柱案件怎麼完全沒有聽說過?難道是消息被封鎖了嗎?」
「是地。而且是被絕對地、安全地封鎖了。所以只有極少數地人知道內情。而且如果不是後來還有勞動營發生類似事件。他們也就不會想到要調查那種地方地。總而言之。我當天離開那裡之後。唯一地感覺就是;十分高興自己可以馬上離開那個鬼地方。最好永遠不要再看到它。那兒是活地獄。這是毫無疑問地。」
如果說以上這番話是出自別人之口。那麼艾爾文.克米特上將還有可能懷疑那是不懷好意地離間挑撥之計。但是於裡克.波捨斯基是不會那麼做地。他對克米特忠心不二。絕不可能欺騙自己地老上司。這一切都是真地。克米特痛苦地意識到。他以往心中地疑惑和不解。現在都不可能再若無其事地繼續遮掩下去了。正如那些昂尼亞戰俘在他面前所宣稱地那樣:奧登尼亞神聖帝國。對眾多無辜地平民犯下了可怕殘暴地罪行——而這一切地起因。僅僅因為他們所信仰地不是全能教派。
一想到這個。克米特腦海中閃現過某些念頭。但他一時抓不住它們。過了一會兒。他才問自己地下屬:
「如果說那些人是以全能教派的名義來屠殺異教徒,那麼,全能教廷知道這件事嗎?」
「這個我也說不上來,因為目前並沒有證據顯示教廷方面知道這些事。不管怎樣,以全能之神的名義進行這種大規模的謀殺,真是天理不容!閣下,我與施道芬都有同感,這樣的事情,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聽到部下的口氣轉而變得高亢起來,克米特略帶疑惑地看著他。但這位上將很快明白過來了,他若有所思地說:
「這麼說,施道芬跟你的見面,主要就是談這個的?他也知道……他是不是要你向我傳達些什麼呢?」
不愧是奧登尼亞軍中優秀的將領,很快領悟到對方潛藏的意圖。波捨斯基顯然也不想隱瞞什麼。他稍稍低下頭,向對方說:
「在施道芬那邊,他告訴我有不少軍官對國內以及戰場上的形勢很是不滿,他們希望能夠促使首相以及最高統帥部作出改變——最起碼,想要上級能夠聽進更多地不同的意見,不能再這樣一意孤行下去——他們聯絡了不少人。施道芬想讓我向您轉達,希望您也能夠對他們的行動給予支持。」
克米特下意識地倒吞一口氣。「他們這是在做憲法以及軍中明令禁止的事情:反對首相!」
「您可以說是反對,但也可以說是一次有益的行動,因為我們只想讓上層聽進更多的建議,」波捨斯基顯然已經把自己也納入了施道芬等人地行列中,因此也稱起「我們」來了。對此,克米特聽著不禁覺得刺耳。「路德尼亞那邊敗局已定,現在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從那兒趕快撤軍,然後守住大陸的邊界線。而在西邊。盡量爭取與艾尼亞昂尼亞進行談判,務求不要出現未來的大規模戰爭。因為現在的帝國,很難長期支撐下去。要是真的陷入了持久戰尤其是兩面作戰中。那麼到頭來吃虧的,只能是我們!」
「要是被人發現的話,那麼首先有事的也是你們!」
面對上司地警告與質疑,波捨斯基停頓了一下,看得出來他是猶豫過,但最後,這位帝國的軍人始終堅持著自己的觀點:
「閣下,目前地情況,我相信您心中更清楚。不管是帝國內部。還是在兩線的戰場上,我們都處在極為不利的位置。帝國是我們共同的帝國,難道我們要眼睜睜地看著它步入泥潭最終無法自拔嗎?!為了我們的國家和人民,我們有必要做點什麼!您知道嗎?已經有很多的人開始行動起來、尋找有效的方法來挽救國家,這其中就包括許多我軍威望甚高的將領,例如貝格元帥。」
「什麼,貝格元帥也……」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克米特一瞬間失去了冷靜,瞪大了眼睛。因為貝格之名。在奧登尼亞軍中可以說是當代如雷貫耳地名字之一。貝格元帥在奧登尼亞帝**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就正如同德克元帥那樣,倍受尊敬與愛戴。只是他並不像德克元帥那樣,在帝國與其它國家進行戰爭時,仍然活躍在戰場上。事實上,當勝利黨在奧登尼亞全面掌握了權力後,這位老一輩的軍人就選擇了退休閒賦在家,不問世事。哪怕是勝利黨以及它的黨魁一再呼喚發出友好的邀請,他也完全不改初衷。克米特沒有想到。原本在自己心目中早已遠離世間一切紛擾事務的老元帥。如今居然也參與到這項行動中來。沒想到,連這樣重量級的元老都認可了這項行動。那麼可見這些人的舉動並不是心血來潮的產物,而是有計劃有組織地行動。看到上司的表情與反應後,波捨斯基又連忙說:
「而且,他們衷心希望在您新年回國述職的空當,與您見上一面,到時候,他們可以詳細說說自己的見解,相信您一定能作出正確的判斷。」
「別說了,於裡,我是絕對不會去的。」
克米特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冷冷地對自己的下屬作著這樣的宣佈。當他轉身往屋子裡走地時候,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
「不過,要是你去那兒聽聽他們地話,這點我無權阻止。說完,他走向了城堡的迴廊,從那兒進了屋子。看著他地背影,波捨斯基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最後,他朝上司消失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以表示向對方無言的感激。他知道,自己這次的努力成功了——最起碼,是開始了全新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