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尼亞,十月下旬。
創世歷1088年,注定要成為了奧登尼亞軍事部門最討厭的一年。事實上,他們在這一年裡遭受到的損失,遠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大得多。
科斯佳洛夫、羅亭、大陸南部沙漠、翁波裡尼亞,這些地點,如今每當在奧登尼亞軍隊內被提起來時,無論是說者或聽者,都往往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和失落。一而再、再而三的失利,讓人似乎無法再看到奧登尼亞神聖帝國輝煌時期的榮光。更要命的是,現在帝國四面楚歌,彷彿週遭全是它的敵人——而且全都是些實力強勁的大國與它為敵。
與這些地理名詞一樣,「8」這個數字,也開始被奧登尼亞軍隊所厭惡。原本在他們所信仰的國教全能教派中,8並不代表什麼邪惡或是不吉利的事情,但如今,隨著這一年發生的壞事越來越多,奧軍討厭「8」的風氣,也並不是什麼不可理解的事情了。
「祈求全能之神,讓我們在這一年中事事如意,一切順利。」
同樣的話,如果是出自不同的人之口,就帶有不同的含意。好比說,上面那句話如果是奧登尼亞國內某位住在村子田地邊上的農民在新年晚餐上所說的,那麼它的含意多半就跟它的字面意思一樣,是希望自己可以順利平安的祈禱。而如果這句話是出自於奧登尼亞前線軍隊軍人之口,那麼它所表示的,顯然就是與國內農民截然不同的意思。倒不是說軍人們希望自己可以活得長久,而是他們再也不希望在今年看到慘痛的大敗了。帝國需要勝利,但更要拒絕失敗——尤其是如此可怕的失敗。
在去總司令部與總司令共進晚餐之後,尤琛好像已經忘記了那天的事情,一直埋頭忙於軍務。事實上,像他這樣的前線指揮官,在曼尼亞戰區這裡,不知還有多少。為了那尚未搞清楚、仍未能確定到底會不會發生的敵軍大反攻。他們確實付出了許多心血與精神。
當然,誰也不會知道,這位盡職盡責的裝甲部隊前線指揮官,在私底下有一個絕對不能向別人提起的秘密。為了這個秘密,尤琛可謂是煞費苦心。如今3營地營長由於血糖有問題,所以總是獨自一人在房間裡用餐。在那個無人打擾的時刻。尤琛就會將食物和水送上小閣樓,讓裡面那位住客享用。如果換成是別的奧軍軍官,肯定對這樣的行為大驚失色之餘、憤而表示自己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而對於尤琛來說,他卻是顧不上這些後果了。因為對於他而言,能夠保住那個住客的生命安全,就正是他所希望的。雖然羅蕾萊就在自己身邊,可是有不少時候,尤琛都無法將自己地所思所想告訴對方。因為那其中牽扯到太多的內幕,要是告訴了羅蕾萊。尤琛擔心,這反而會害了對方。所以在平常的日子裡,尤琛往往只能將心中的疑問交給自己來梳理清楚。但是。這樣的理清思緒,往往並沒有一個確實的答案。
「敵人的進攻,真的會在我們的戰區內實行嗎?」
「登陸地地點,會在什麼地方?」
「總司令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讓我們到海岸線去進行真正的防禦?」
「那天地審訊。總司令他有沒有從那個俘虜地嘴裡得出什麼有用地結論?」
這些問題——尤其是最後那個——都是不能輕易跟他人談論地。尤琛雖然對於羅蕾萊另眼相看。但在軍隊內部事務這方面。他毫無疑問跟以前一樣。一點也沒改變過。讓尤琛感到頭痛地是。問題看似簡單。可要認真起來。卻幾乎沒有哪個是可以被當成實際答案地。
雖然目前可以肯定。艾尼亞人是打算聯合昂尼亞還有曼尼亞以及米德加爾德大陸其它反對帝國地國家一起。對大陸進行登陸攻勢。可是在奧軍內部。對於到底哪裡才是敵人屬意地登陸地點。仍然爭論不一。不管是陸軍還是禁衛軍。國防部還是總參謀部。都認為敵人地登陸地點將在聖路加與迪馬爾之間產生。只是到底是哪一個。現在爭論來爭論去。始終還沒有一個明確地結果。
至於那第三個問題。現在好比是尤琛日常功課一樣——雖然總是想起。但已經不怎麼抱實現地希望了。
而最後那個問題。也是最讓尤琛感到不解地。審訊俘虜。這是艾爾文.克米特上將地習慣。他喜歡在一對一地審訊中。將原本頑固抵抗地犯人地意志一點點剝落。好從他們嘴巴裡得到更多他想瞭解、感興趣地那一方面。只不過。那天審問那個昂尼亞男人。上將真地有得到意想中地收穫嗎?
很顯然。那個男人是不會洩露國家機密地。只是根據尤琛地觀察。從對方地反應中。總司令確實已經感覺到自己地推斷有一部分是正確地。這讓他很滿意。然而……
「異教徒也是該殺的嗎?」
這個聲音突然在尤琛腦海裡響起,讓他覺得很不舒服。他想,不僅是自己,上將也好、他身邊的參謀長也好,他們都知道這種事是存在的。可是面對這一切,他們只能保持著沉默。那個男人雖然是敵人,但他所說的東西,並不是一派謊言。尤琛回想起當時上將地反應,不禁這樣對自己說:
「簡直就像是在聯合演一齣戲似地……」
而且在他本人看來,這齣戲演的多少有點蹩腳。在那個昂尼亞間諜地眼中,他們這些軍人當然是一夥兒的;而在尤琛心中,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他與那些勞動營中的看守、那些負責批示逮捕異教徒的人、將他們運往勞動營的人,都是一夥兒的。雖然曾經拯救過一批無辜的異教徒,但在尤琛心裡,他仍然認為自己跟這些事情的造成者是有一定程度的關聯的。但是在那之前,他幾乎都沒怎麼好好想過這方面地事情……
「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呢?對了,就在三年前,那個時候……」
尤琛回憶起數年前在家中的遭遇,那時。是他頭一次在「那些人」面前詳細地聽到那些不為人知的事情。他不願相信,但在證據面前,卻也不得不相信。那個過程是痛苦的,尤琛現在還記得當時自己心中的迷惘和震驚。
「要是這一切,可以從頭再來那該多好。我們和他們,和平共處。誰也不招惹誰……」
雖然他很清楚,過去的事情是不可能改變,但人就是這樣,常常會對以前地事情心生感慨。當天晚上,他與副營長巴列茨討論起自己所想的問題——當然是頭兩個了,後面兩個尤琛是不會輕易與他人分享的。在被問到的時候,巴列茨非常肯定地說:
「敵人肯定是打算在曼尼亞登陸,這點不會有錯的。因為不管從地形還是距離來看,曼尼亞都是最合適的登陸地點。這兒離昂尼亞最近、而且有好幾個地勢開闊的登陸場。敵人不可能放過它們。」
「這麼說,問題就在於,到底是哪裡?」
尤琛與對方互相看著。兩個人都好像想從彼此眼中看出對方心中的答案是什麼。後來,還是巴列茨先說出自己的觀點。
「聖路加?」
尤琛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地點,思索著。看到他這個樣子,巴列茨便問:
「或者你有別地看法?」
「也許迪馬爾也有同樣的可能性。」
巴列茨笑了起來,這一笑是佩服對方心細如髮。他向營長坦誠,自己確實也曾考慮過這個地點,但後來還是轉向聖路加,他是這樣述說自己的觀點地:
「從距離上,聖路加與海峽對岸的昂尼亞最相近。如果敵人發起大反攻。那麼肯定是集結了大量的艦隊和兵力,橫渡海峽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而如果選擇距離最近的登陸地點,那麼毫無疑問可以將這方面的時間彌補回來,從而讓他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來選擇對陸地進攻。當然,聖路加的當地情況,對於登陸者來說,不如迪馬爾理想,這點我承認。可是我還是覺得,時間與距離。是最重要的。」
「你說地有道理,但是別忘記了,迪馬爾的海灘幾乎可以說是曼尼亞整個西部海岸線上最寬闊的一處,而且它的後面,就是曼尼亞內陸腹地,可以說沒有什麼天然屏障來保護那兒。要是敵人攻破了海岸防線,就有很大機會長驅直入……如果到時候再來調動我們裝甲部隊去這兒去那兒,可就晚了!」
尤琛話語最後,再次流露出對上級不將他們調往前線的不滿。巴列茨也同意地笑了起來。但他馬上又收斂了笑容。說:
「但是迪馬爾的距離要更遠些,那樣龐大的艦隊。如果真要橫渡海峽到迪馬爾,那麼它們首先就很有可能被我方發現。這樣一來,他們的計劃就會被識穿的。」
「或許他們就是意識到這種想法具有普遍性,也許會傾向於它。老實說,在四年以前,我們是怎麼攻下曼尼亞地,你還記得嗎?」
「這個我當然沒忘記。原本最高統帥部是鐵了心要採取老式計劃的,可沒有想到,情報有可能被提前洩露,所以最後時刻,咱們的首相閣下毅然採取了施泰因中將——哦,現在是已經離任的上將了——的計劃,突破曼尼亞防線,來了個出其不意。」說到最後那句時,巴列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略顯突然地開口了:
「我明白,少校。因為敵人同樣希望出其不意,好打亂我們的防線佈署。不過,我還是傾向於聖路加。」
面對部下的固執,尤琛不由得撲哧一笑。他笑著拍拍巴列茨的手臂,說:
「我尊重你的看法,當然,我也一樣頑固。」
類似地爭論,在他們之中時常可見。尤其是在全軍上下都幾乎可以肯定、敵軍一定會在未來不久進攻米德加爾德大陸地前提下,大家都有相類似問題的想法——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看出奧軍官兵就算沒有明說,但也已經確定自己一方從開戰之初地強大攻勢、如今被迫轉入了防禦的態勢——那就是,敵人究竟在打著什麼樣的算盤?這一點,他們當然還無法馬上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