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蕾萊沉默了一會兒,她心中的複雜滋味,並不在於尤琛之下。當她再次開口時,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靜穩定:
「尤亞,如果我的到來只會為你惹來災禍,那麼我寧願回國去。」
「回國?」尤琛不解地看著她,忽然想起,在之前見到她的時候,羅蕾萊就曾經表示過,自己是想到蘭尼亞去。「為什麼不回奧登尼亞,那樣的話,你跟格特也許就有更多的時間見面了。」
「問題就在於,國內的眼睛和耳朵,比這兒的還要多、還要密。」羅蕾萊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對於我這種可疑分子,當局又怎麼可能任由我在他們眼皮底下生活而置之不理?當初能夠跟格特在一起,我也沒有想到。」
看到對方的神情,尤琛這才明白,原來她在國內的時候,也受到監視和調查。這大概就是為什麼,格特願意從東邊的戰場離開帶著妻子來到別的相對安全的國家。尤琛越想越覺得奇怪,他問道:
「可是當初你跟格特不是已經正式結婚了嗎?照道理來說,婚姻得到了承認,那麼你已經是軍屬,他們為什麼還不放過你?」
女人攤開手,做了個無奈的表情。「可能還是由於我的血統吧。其實早在我跟格特為了結婚而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這些問題就困擾了我們很長時間。當然,格特並不在乎什麼血統呀宗教信仰的東西,可是那些證婚的神甫們在意。他們一看到我的模樣就禮貌地請我們離開,說別的地方或許會有人願意幫助我們進行婚禮。可是如此這般跑了好幾個地方之後,我跟格特才不得不承認,根本沒人願意幫助我們。他們都不希望為我這種人證婚,所以只想打發我們走罷了。直到格特的三姐姐打來電話,說家鄉那邊也為了這件事四處打聽,後來這件事可能傳到了格特曾經服役過的布利奇特基地,那兒的一個艾倫神甫表示願意跟我們談談。於是我們馬上就趕往那兒去跟他見面了——可憐的格特,他當時的假期非常有限,可他跟我都希望能在他地假期結束前,就將事情辦妥。」
羅蕾萊停下來,尤琛看著她,鼓勵地說:
「說下去。羅爾。」
「我們到了那裡,跟神甫見了面。艾倫神甫已經升任當地教堂的執事,他是從別人那裡聽到格特和我的事,所以主動跟琥珀堡那邊聯繫,讓我們來見他一面。見面的時候,他問了我不少問題,同時又問我為什麼不信教。我想,我的回答可能讓他挺滿意的,這位好心地神甫寫信給地區主教後。決定為我們證婚。於是,我們就在格特訓練和工作過的布利奇特空地基地的小教堂裡舉行婚禮。神甫真是個好人,他頂住了那些壓力。並且說服了主教。如果沒有他,我跟格特也許現在都無法在一起。」
「我能想像,格特一定高興壞了。」
在尤琛地語氣中。也許隱藏著別地更深層地意思?不過羅蕾萊沒有看向他。而是繼續說:
「他是高興極了。記得當艾倫神甫表示可以為我們舉行婚禮地時候。格特抱著神甫狠狠地親了他幾口。弄得老人家地衣服領子都變皺了。不過在結了婚之後。好像那些監視我地眼睛更多了。也許他們是擔心格特會把什麼情報洩露給我。而我就將它們交給某些敵對分子吧!」
在說到最後一句時。羅蕾萊地聲音明顯帶有諷刺地感覺。尤琛能明白她地感受。他說:
「這跟前線地情況變糟糕。也有一定地聯繫。在前方作戰不利、本土又屢屢遭受空襲地情況下。政府會越發擔心內部有奸細。所以變得有些疑神疑鬼。但我相信你是清白地。羅爾。」
「要是他們能像你那樣倒好!」羅蕾萊感激地一笑。尤琛非常喜歡看她地笑容。「不過。我剛才說那些並不是為了要打擊你或是懷疑你。尤亞。因為我真地不想看到自己給你帶來什麼麻煩。」「你沒有給我帶來麻煩。」尤琛將聲音地重點落在了「沒有」這個詞上面。但是此時。一道陰影掠過他地心頭。他開始有點明白。自己為什麼想將羅蕾萊盡早送走了。「羅爾。雖然我現在不能肯定。不過在我地營裡。也許埋伏著眼線。」
他看著羅蕾萊。對方眼中流露出疑惑地神情。羅蕾萊想了想。問:
「是跟那些監視我的人一夥的嗎?」
「我還不能肯定。但是有一點——那個人,比他們更可怕十倍!」
羅蕾萊靜靜地等待著。讓對方來為她解釋。尤琛沉思了一會兒,搖著頭說:
「不,羅爾,現在我還沒法告訴你什麼。因為我只知道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但卻連對方的任何一點線索也沒有掌握到。我只能說,那個人也許還在觀望著我的一舉一動,所以我得非常小心。尤其是,不能讓那個人發現你,羅爾。」
「……我明白了,那麼在無法確定能夠離開這兒之前,我都會小心的。」羅蕾萊凝視著對方,「還有,你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在共同的笑容和共同的心靈面前,尤琛覺得,即使那個可怕地幕後黑手仍然在自己身邊徘徊,他也不會覺得恐懼。
進入秋天,曼尼亞西北部地區也跟米德加爾德大陸的一部分地方一樣,樹葉變得金黃,開始佔據被繁花佔領了整整一個春天與夏天的大自然。在道路的兩旁,隨處可見黃色的和變得深紅的樹葉。更多的葉子,是隨著帶著些許寒意的秋風落到地面,為土地增添上一層美麗的地毯。
在聖馬克小鎮那條鎮公路上——其實也就是一條普通地兩車道公路罷了——路邊也隨處可見秋季地美麗景色,這賞心悅目的秋色讓這個不起眼地小鎮,開始變得動人起來。
一輛吉普車駛過那條公路,在前方,有幾個放學回家的女孩牽著手一起走著。她們對那些過往地軍車似乎都很熟悉了,所以並沒有誰驚恐地跑開或是好奇地多看兩眼。對她們來說,這些軍人和他們的車輛,就跟周圍的景物一樣普通。
一個年紀稍小而且沒有背著書包的女孩跟在幾個女孩身上。她看起來可能還不到上學的年紀,所以只是抱著自己的娃娃跟著姐姐們四處轉悠。這個笨拙地女孩並沒有發現,自己擋在了公路靠近中央的地方,自然也擋住了軍車前進的方向。吉普車司機正想按喇叭使對方讓開,坐在後座的軍官制止了他:
「拍拍車門,喊一喊就行了。聽到喇叭聲,會嚇壞這些小丫頭的。」
於是司機將頭伸出車門外,衝著那幾個女孩喊了幾聲。走在前面的女孩回過頭,看到這樣趕緊將那個小姑娘拉到路旁邊,好為奧軍的車讓路。車子啟動了,在起步時緩緩經過那些女孩身旁。此時,她們看到,那個坐在車子後頭的軍官用與不耐煩或是兇惡相差甚遠的表情看著她們,尤其很感興趣地看看那個抱著洋娃娃、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地小女孩。只是當那個軍官的眼睛無意中落到小女孩懷裡那個睜大著眼睛、面無表情的洋娃娃時。他地神情才起了些變化。
車子很快離開了那段路,拐了個彎,朝可以看到許多房屋一角的那個方向駛去。即將要回到營指揮部了。可是尤琛原本還算高昂的心情,突然變得低沉起來。他納悶地思索著,想要找出原因。當車子停在一棟房子前面,司機為他打開車門的時候,尤琛才總算找到了答案。
「對了,那個玩意!」
被他的自言自語嚇一跳的司機,看著自己的上級,擔心是不是自己無意中做錯了什麼。尤琛將心裡話脫口而出之後,也有點不好意思。不過他快步走進房子裡的時候。又恢復成一個冷靜自信的指揮官地模樣。在一樓客廳裡,鎮長夫人與她的孩子們在那兒玩耍,看到尤琛回來,對方友好地點點頭,同時按住自己那些想溜出去的孩子們。尤琛向主人問候了幾句,然後走到二樓。在樓梯上,他還瞥了一眼一樓客廳裡那兩個女孩手中拿著的玩具:穿著用綢緞和蕾絲做成衣服的模樣可愛的洋娃娃。現在,尤琛可以肯定,讓自己剛才情緒低落的。就是這種東西。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尤琛透過房門上方的那塊毛玻璃,清楚地看到外面地人影晃動,那是營部的軍官們忙碌的身影。往事也猶如這些光與影一樣,浮上自己的心頭。
那是在自己仍然是一個毛頭小伙的時候,跟隨著母親還有兄長到別人家裡作客。當時,尤琛還不明白作客的前一天晚上、父親那略有點漫不經心但又篤定的口吻是什麼意思,就正如他那時也同樣不明白母親時常浮現的微笑是代表著什麼。他只知道,他們要去的那個家庭。是與他地家一樣有著貴族出身地上流社會家庭。在步入那個漂亮寬敞的客廳時。他只記得那兒都是人,而且基本上都是女人。其中有些年紀大些。而更多地則是年輕女孩。作為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小伙子,尤琛對身處在女人堆中感到很不習慣。他甚至還想:早知是要來這兒,還不如回軍校游泳或是參加野外求生訓練呢。不過很可惜,在那次拜訪中,不允許他中途「逃課」。因此,尤琛只好盡量跟同樣不自在的哥哥呆在一起,與那些女人保持距離。
雖然當時不好意思去注意那些女孩,但還是有些漂亮的面孔,足以讓少年對她們多看幾眼。可是如果不是有母親的介紹,尤琛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絕對不會注意到,在鋼琴後面彈奏著舞曲的女孩。在那個時候,或許是由於自己有些明白了父母的用意,所以才更對母親介紹的人不感興趣。不過現在尤琛回想起來,他有一件事是能自己確定的,那就是對第一次見面的阿爾緹瑪.梅策爾格的印象。她不像是個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