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進入了剛才那個被鎖上的房間,裡面亮著一盞壁燈,在它的照映下,看到房間中有兩張鐵架床--很像是醫院裡手術室中的床--一張是空的,另一張則蓋著白布,顯然底下有什麼東西。當拍攝者將白布掀開時,床上赫然出現一個口目皆閉的男人。他大概不到四十歲,稍微有點禿頂,身上的軍服倒是十分筆挺。只是一動不動,看樣子也是具屍體。直到目前為止,除了那個拍攝者以外,鏡頭中出現的,全都是屍體。拍攝者將鏡頭放在房間中的某個地方,繼續進行拍攝,而她自己則將旁邊的盤子拿過來,掀開上面的紗布,拿起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將那個男人的右手手指切下來。鏡頭將這一切都忠實地記錄下來,看她的動作,非常利落而且快速,好像這對於她而言,只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活計。女人再次走到鏡頭前面時,左手已經拿著一包用紗布包起來的東西--裡面隱約可見看見手指的形狀--然後將微型攝像機拿起來。尤琛這時可以看到那個女人的臉了,藍綠色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形狀姣好的嘴唇,紅色的頭髮綁成辮子,有些頭髮散開,落在她臉頰的兩側。這女人的臉上很平靜,沒什麼表情。
在看到那張臉的時候,尤琛心裡模模糊糊地浮現出一個感覺。這個女人在自己的記憶中沒有出現過,不過那張臉倒有點眼熟。他壓制住自己想要一探究竟的念頭,繼續看屏幕。當鏡頭走出那個房間的時候,哈根突然跟尤琛說:
「那個男人好像是中尉軍銜。」
尤琛點點頭,他漸漸察覺到,這卷帶子裡接下來將要播放的內容,將會令他們終生難忘。鏡頭來到另一個房間,這裡燈光明亮,而且更讓這兩個觀眾感到意外的是,影片中頭一次出現了還活著的人。打開房門的是一個女兵,中等個頭,一臉驚恐的神色,不過當她看到拍攝者後,似乎安心了一點,並且讓對方進去。進去之後,房間中還有四五個同樣穿著禁衛軍衛戍部隊制服的女兵。她們個個看起來都神情疲倦而且惴惴不安,不知是不是因為顧及對方的情緒,拍攝者將微型攝像機放到旁邊的一張椅子上,角度朝上,讓它仍然拍攝,自己則坐到那幾個女兵中間,與她們說話。這一次,鏡頭看得更加清楚,五個女兵中的兩個右臂上都繫著袖章,上面的標誌顯示她們不是救護兵就是護士。女兵們顯然坐立不安,有個女人還常常立在窗戶面前向外窺視,好像擔心有什麼人會突然出現似的。至於那個頭一次完整出現在鏡頭中的拍攝者,尤琛這一次可以肯定,這是一個女醫生,年紀可能不會超過三十歲。她好像在安慰著對方,勸她們不用擔心。由於片段沒有聲音,所以尤琛與哈根只能猜測她們之間的談話內容。
哈根看到,那個原本手持微型攝像機的紅髮女人,手上沒有了那包切下來的手指。她看上去跟這些女兵都很熟,對方似乎在向她打聽什麼。當交談了幾句之後,房間內有兩三個女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窗外,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紅髮女人連忙安慰她們,從表情上看,這似乎與剛才那個輕易切下屍體手指的那個女人不大一樣。這時,有個女兵走向房門的方向,好像是要開門。由於在鏡頭之外,所以沒能看到外面進來的人是誰。不過從房間的女人回頭望的表情來看,似乎也是認識的人。哈根瞇起眼睛,想要把屏幕裡的一切看得更仔細一點。因為他發現,這些女人的眼中都流露出十分恐懼不安的神情,彷彿只要周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將她們嚇得魂不附體。有一個棕色頭髮的女兵,她坐在桌子前面,像傻了一樣。突然之間,她捂著臉,渾身發抖。房間裡的人都不住地拍著她的肩膀,像在安慰對方。但是這個女人一下子站起來,推開自己的同伴,就想往外跑,同時她一臉狂躁,在喊著什麼。哈根正覺得納悶,忽然聽到身邊的尤琛嘴裡發出細微的聲音:
「讓我出去、我得出去……」
「長官……您會讀唇語?」
「以前在中學的時候,學過一點兒。」尤琛看著屏幕,又搖搖頭,「不過時間太久,有很多都生疏了。」
他們把注意力再次放到屏幕上,這時候,那個發狂的女兵已經被人按下來,她坐在地上,痛哭著朝周圍的人大喊。光看她那模樣,如果不是穿著禁衛軍的制服,哈根一定會以為她是個精神病病人。尤琛看了一會兒,才說:
「『你們懂什麼……外頭……他們都瘋了,只有逃出去才是唯一的出路,不能坐以待斃……』那個女醫生在勸她『不要擔心……會沒事的,派人……』另一個女兵『營長不在……所有人都……副營長……知道我們……會要我們的命……他們會發現……』『現在說這個太遲了……營長一死,兩派的人都瘋了一樣……現在大門那邊被……控制著,無法靠近……得想辦法……』『為什麼……會在現在……正好趕上……」
看著屏幕念到這裡,尤琛忽然皺了皺眉頭,好像對有念出口的詞感到沒什麼把握。他認真看清楚那些女人的口型,繼續說:
「『枯水期』?……『沒人會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等到那時候,我們都會……死……死……』『已經……兩天了……還要……到什麼時候啊……我受夠了……男人……會把我們當……(又是一個令尤琛為難的詞)……殺死……我不要,不要……』」
「這裡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啊?」
哈根一邊聽著長官的話,一邊在心中不住地想。影片中那種陰鬱黯淡恐懼的氣氛,似乎已經透過屏幕,傳遞到他們的心中。那些女兵們張惶驚慌的眼神和躁動的舉止,都讓人意識到這不是一部虛構的電影,而是真實的紀錄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