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爾也來看過,但他幾乎沒有時間去注意這個剛剛死去的新兵的那張臉,只是把他脖子上的士兵銘牌摘下一半,塞進自己的口袋裡。傷亡的人不少,作為排長,他沒法只顧及一個死去的人。現在他們四排只剩下不到十人了,曾經的成員們,不是陣亡在這片土地上,就是由於傷勢而離開了戰場。
眼看工廠一天天--其實可以用小時來算--被敵人佔領,而自己這邊卻只能選擇不停地後退,再看到每次戰鬥幾乎都有同袍倒地不起,即使是再堅定的樂觀主義者,現在心情恐怕也會變成灰色。
亨利希喘著氣,鬆開了環抱著年輕士兵的那雙粗糙大掌。在另一邊,傑奇的呻吟一直沒有停止過。他的雙腿有其中之一已經被炸斷,但另外一個,則是被彈片貫穿,肌肉裂開了一個非常大的口子,裡面的白骨都露了出來。看樣子,要失去另一條腿,也只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傑奇痛得不停的在地上打滾,旁邊幾個士兵好不容易才按住他。欣克爾一邊拍拍他的臉,一邊說:
「會好起來的,你會躺在病床上接受治療,什麼事也不會有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
傑奇無法忍受住那巨大的疼痛,只顧一直叫喊。伊格爾走過來,看到他腿上的傷勢。以前還擁有一雙扁平足的傑奇,現在--恐怕到了以後--也不可能再用自己真正的雙腿站起來了。
「東北邊,三點鐘方向!」
伊格爾趕緊衝到窗邊,這一次,即使不用旁人提醒,他都能看到,那些在街道中迅速穿行而至的敵軍士兵。他們如同潮水一般,向著這片廠區湧來。
「他們又來了!中尉,我們該怎麼辦?!」
看到這種情景,又看看廠房裡人數寥寥的士兵們。伊格爾滿面是汗,那些汗水幾乎把他原先一臉的灰黑都流出道道溝子。
「現在該怎麼做才好?」
「我們這兒抵擋不住的,要是再這樣下去……」
士兵們的話語紛至沓來,一時間好像塞滿了伊格爾整個腦海。他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看看手錶,朝那些士兵們說:
「進行撤退。不過在此之前,我們也不能將這個工廠交給高地人!」
接下來,這些僅存的士兵們在伊格爾的命令下,開始將炸藥迅速安置在廠房的四周以及樑柱上。因為通訊兵已死,所以現在由弗裡茨暫時接任了與後方聯絡的任務。他不停地用戰地電話聯繫炮兵部隊,呼叫對方定時轟炸此地。同時,伊格爾讓兩個士兵找來一塊帆布,將傑奇抬起來。這兒已經沒有剩餘的傷員了,因為躺在那兒的,全都是屍體。伊格爾又在廠房後方的一處殘塤斷壁內,佈置了兩挺分散射擊的機槍。這樣做可以暫時拖延敵人進逼的腳步--不過能拖到什麼時候,這可就難說了。
「走!」
伊格爾一聲令下,禁衛軍旗隊裝甲師殘留在城內的這少數人員離開了廠房。而當他們退出這個廠區之後,伊格爾跑到其中一挺機關鎗的所在位置,要那個士兵趕緊離開,自己打算為眾人墊後。不過這時艾吉卻搶在他前頭,握住了那黑色的槍把。
「快走!我還要讓那些伊萬嘗嘗艾薩克大爺的厲害!」
「不要戀戰!」
伊格爾一邊跑,一邊還回頭看到艾吉朝自己豎了豎大拇指。兩旁殘破得不成樣子的建築物在他眼中搖晃,他此時除了槍聲、炮聲,還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他在心裡不住地重複著一句話:
「別死啊、別死啊、別死……」
當他們一行人剛剛離開廠區範圍的時候,就聽到後面槍聲大作。同時,伊格爾似乎還聽到機關鎗的聲音。可能是艾吉他們,也有可能是敵人的。伊格爾一邊留意著小隊前進的地方是否安全,一邊還在留心聽著後頭的動靜。
「為什麼還沒響?是敵人發覺了嗎?艾吉……艾吉,別管那些了,快跑啊!不然的話……不然,就真的來不及了!」
此時,伊格爾心亂如麻。他後悔自己剛才為什麼沒有留下來,與朋友一起並肩作戰。要是那樣的話,說不定艾吉他們多一個人,就能多一點時間拖住敵人,然後脫離那個鬼地方了。這個時候,他聽到前面抬擔架的亨利希朝他喊:
「中尉!前面街道上出現了敵人!」
這一喊,馬上讓他清醒過來。自己在做什麼啊?身為軍官,就要顧全大局!這兒還有好幾個人的性命要你負責呢!伊格爾示意擔架先停下來,自己則和欣克爾一道,跑到街道的拐角處,觀察那兒的情況。果然,那裡出現了一些路德尼亞士兵的身影。不過從他們的移動來看,似乎是要到南邊去增援,沒有停留的意思。因此,伊格爾示意欣克爾先別輕舉妄動。以小隊現在的戰鬥力而言,能少戰鬥一場就盡量少戰鬥,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多少可以消耗的兵員了。
突然,在拖拉機工廠那邊,傳來一聲巨響。接下來,又是一聲、兩聲……爆炸了,是他們之前預先埋設好的炸藥。看樣子,是艾吉他們趁敵人進入了廠房,引爆了炸藥。希望艾吉他們趕快脫離吧!伊格爾屏住呼吸,再悄悄探頭看看街道上的情況。果然,這一爆,吸引了那些路軍士兵的全部注意力,他們中有些叫喊著,紛紛向那裡加速前進。很快,那兒的路軍幾乎都全到廠區那邊去了。
好機會!伊格爾朝身後眾人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可以繼續前進。於是,士兵們有的抬著傷員、有的持槍警戒著,一路朝北邊的己方陣地前進。他們先要前往的地方,是那兒的戰地醫院。傑奇已經不再叫得死去活來,而是躺在帆布上,可怕地喘著氣。看他那樣子,臉色蒼白得嚇死人。抬臨時擔架後面的亨利希,看到傑奇緊咬著嘴唇的臉,腦海中下意識地想起之前那些死去的年輕士兵。他們都一樣,一樣那麼年輕,一樣的蒼白,一樣被戰場折磨得發了瘋。亨利希的嘴唇顫抖起來,只是在那隆隆的炮火聲中,沒人聽到他在嘀咕些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