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敵人的陣地內,奧軍官兵們忙著歇息喝水。[]如果現在不休息,那麼接下來恐怕連喘氣的時間也沒有--這是他們在南部這片戰場上得出來的最新結論。伊格爾用有點顫抖的手拿出水壺,大口大口地灌著自己。有的士兵乾脆把敵人用來冷卻機槍的水拿來就喝,他們那副貪婪樣子,別人看了,肯定會以為他們有幾天幾夜不曾喝過一口水。兩軍的陣地上都是屍體和殘肢,但他們都沒那個時間去清理--這些工作會交給後面的部隊負責,他們還得繼續前進。
看著臨時浮橋被架起來,一輛輛坦克魚貫而過,旁邊的工兵在忙於指揮車輛的行進,一邊揮舞著手中的小旗子,一邊大聲嚷嚷著。而剛剛不到兩小時前,那些工兵們還像車輪底下的螞蟻那樣,被敵軍的炮火打得七零八落。現在總算攻克了此地,他們自然要抓緊時間。
艾吉喝足了水,用手背抹著嘴角,同樣也抹下來臉上不少塵土和水漬。他站到伊格爾身邊,也看著那些坦克,說:
「現在才來!真是時候。」
「誰叫它們沒有腳呢。」
伊格爾雖說是在跟朋友開玩笑,不過他的臉上由於實在太過疲憊,所以連一點笑容也沒有。他扶著敵軍掩體的牆壁站起來,看到滿地都是子彈殼,便對艾吉說:
「跟我們那邊一樣。這次這些高地人,好像更認真了。」
「就算再認真到頭來也得跑掉。」
艾吉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雖然前線的官兵們都意識到路軍有決心有保護他們的重要城市科斯佳洛夫,不過想與做是兩回事,奧軍的人依然堅信勝利在自己這邊。
在路軍的掩體和戰壕周圍,四處可見屍體。有的則只剩下一部分,粘在牆壁和泥土樹木上,連個人型也沒有。有的士兵沒見過這麼可怕的景象,下意識地走到那些依然滾燙的肉片面前,仔細一看,這才知道自己在研究著的是敵人屍體的碎片。他們呆呆地看著那些因為炮彈的衝擊力和熱力而被粘在牆上的手腳,好像還不能把它們跟人聯繫起來。兩個士兵回來向伊格爾報告沒有發現敵軍的蹤跡,而曾經留在掩體內的文件也都被全部銷毀。他們的排長點點頭,同時吩咐眾人集合,因為他要清點一下傷亡的人數。弗裡茨還對艾吉他們說:
「戰壕裡面還有些更精彩的東西。如果後頭的人突然大發慈悲,想要將那些高地人就地掩埋,不用鐵鏟,只要用一塊碎玻璃,就能把那些人的屍體從牆上鏟下來,然後用兩片指甲薄的木板一蓋,就此完事。」
由此可見戰況之慘烈和敵軍的傷亡嚴重。艾吉點點頭,跟伊格爾互看一眼,然後才說:
「這個法子,可能他們不會用到敵人身上,而是先用到咱們自己人身上。」
顯然,奧軍那邊的慘烈同樣不輸於路軍。已經來到戰場上一年多的伊格爾現在面對這種情況,可以處變不驚,繼續做自己要做的事,其他那些老兵們也是如此。而那些沒見過此情此景的士兵們,則嚇得臉色慘白,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相信。瑟格剛才在河對面用狙擊槍幹掉了敵軍三個機槍手,不過也差點被炮火擊中。他此時一邊忙著檢查自己的愛槍,一邊走過那幾個呆愣的士兵身旁,一下子衝他們喊:
「看什麼!集合去!」
聽到他人的聲音,才使得那幾個士兵如夢初醒。他們趕緊把視線從那些碎塊上移開,到排長面前集合去了。亨利希被炸傷了右邊肩膀,此時正在接受救護兵的治療。欣克爾滿臉是泥,坐在他身旁。兩個老兵,此時不管從頭到腳、還是由裡到外,幾乎都是灰色的,連指甲縫裡也不例外。欣克爾抽著煙,之後把它塞進亨利希的嘴裡。痛得直叫喚的亨利希使勁吸著煙,好像想從中獲得一點力量似的。直到他抽完一根煙之後,再把白煙從胸腔裡噴出來,同時還伴隨著一句:
「這些、這些該死的伊萬!」
好像除了咒罵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以發洩心中的情緒了。不過這也表示著,連奧軍王牌部隊的人,也不得不承認路德尼亞軍人的勇敢和堅決。
「他們給你掛了點彩,不是嗎?」
弗裡茨站在救護兵舒爾茨的身旁,看著他救治傷員,也在一旁打打下手。他話一出,馬上換來亨利希更加連綿不斷的髒話噴薄而出。其精彩程度,沒有被那些話中詛咒的主角--路軍士兵們--聽到,實在有點可惜。
可能是因為超過三個小時的進攻終告勝利,所以也讓大夥兒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他們在今天一大早就跟隨坦克營進攻此地,不料發現敵軍在河對岸加強了防守,所以在後面的增援趕不及的情況下,他們只好自己先與敵人展開隔河的對攻戰。自己人的傷亡不少,不過總算換來了成果,所以也可以說得是上值得的。
清點了排裡的人數後,伊格爾把陣亡和負傷人數報告給了不遠處的連長--後者是剛剛在發起衝鋒時先帶領著士兵們坐小艇渡河的頭一批軍官之一。連長抹著臉上的汗水,向幾個排長說:
「等坦克營過來之後,我們就得跟上。還是老樣子,穿插掩護、協同作戰。如果發現敵軍在前方埋下反坦克陷阱或是障礙地帶,那麼我們就得上去處理掉!」
他屬下的幾個軍官都答應著,伊格爾發現其中有兩名排長沒有出現,而是由他們排裡的軍士長前來報告。他知道,這就意味著,他們已經或死或傷,不能再作戰了。想起剛才自己曾經離敵人的子彈和炮彈如此之近,一場激戰下來卻毫髮無傷,伊格爾在慶幸的同時也不禁流下冷汗。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幸運是否能一直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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