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歎了一口氣,對於那個曾經距離如此之近,但又再次失去的戰略目標,他跟大夥兒一樣,都覺得心有不甘。如果再重來一次,他不僅希望上級能夠做好冬季物資的準備,為大部隊的官兵提供足夠的後勤保障,並且希望能夠再次進軍到那個有著數百年歷史的敵國首都去。也許在軍隊之中,就有著這樣的想法:那就是能夠奪取敵國的首都,就等於是宣告了敵國的滅亡,所以這樣的榮耀,自然是人人爭取的目標。這種念頭,在奧軍之中當然是十分普遍。
「雷帝城算什麼,不過是個空殼子罷了!」穆勒看起來對於那個人人恨不得奮勇當先、頭一個進入的敵國首都並不怎麼感興趣。「高地人不是傻瓜,他們得知我軍到來,而且他們的軍隊太過無能,所以多半會節節敗退,所以早就從首都撤退了。這也就是為什麼,雖然雷帝城曾經兩次面臨被我軍兵臨城下的危險,但路軍仍然毫無顧忌的原因。那兒什麼也沒有!只是剩下些空房子跟城牆。高地人正希望我們這麼做,佔領一座空城,主力部隊受到大損耗。可是他們呢?卻保留著大部隊,繼續跟我們周旋。當然,為了面子而且為了能跟自己的老百姓交代,他們也不會輕易放棄這裡。可要是真的將雷帝城弄丟了,他們也會說:政府以及人民早已撤離,我們將繼續作戰,永不放棄!你瞧,伊克,這些伊萬們跟咱們在米德加爾德那些敵人不一樣,他們有決心放棄一切,只為了擊退我們。他們不在乎自己的部隊有多少新兵一上戰場就被幹掉,因為他們有的是人員補充。】他們擺出個架勢,就是要告訴我們:不管你們有多少人,不管你們的裝甲部隊多厲害,只要我們還有一口氣,就會跟你們作戰到底!這就是路德尼亞人。我敢說,對於這些伊萬們的個性,大後方那些只會畫圖紙打報告的頭頭們,還不如我們前線的人瞭解得多!」
聽到他如此批評最高統帥部,伊格爾有點吃驚。不過仔細想想,他說的也是實情。早在進入路德尼亞的時候,他們就能感覺到,雖然戰術模糊、士兵大多又是新手、裝備比較落後,但路軍並沒有因此退縮,相反,他們運用各種各樣的方法,來牽制敵人的前進。這其中,甚至就包括犧牲他們自己人--不是犧牲一兩個人,而是犧牲一個團一個師、甚至是大部隊--路德尼亞人的決心,由此可見一斑。
「那麼照你說,雷帝城是不在我們主力部隊的目標裡??」
「當然是在目標裡,不過不是頭號目標。」穆勒見伊格爾沉思著,作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畢竟攻佔首都,在宣傳上也會更好聽些。我想要是咱們能夠按照上級的意思拿下了路德尼亞南部,那麼接下來,雷帝城肯定又會成為我們下一個目標的。」
伊格爾忍不住笑起來。「那樣的話,豈不是變成了吃回頭草?這聽起來也太可笑了。」
「可笑也沒辦法,誰叫咱們只能服從命令,卻不能提一點意見呢。」
「好啦,親愛的萊恩,聽你這麼一說,好像咱們接下來真的要到南方去似的。你要知道,現在我們在路上是舉步維艱,連那些大雪都沒法戰勝。要真正想動起來,怎麼也得等到冰雪融化的時節,那時候,上頭恐怕才能調動大部隊呢。」
聽到伊格爾這麼說,穆勒也是一笑。對於這段日子以來的情況,他也跟對方一樣,覺得十分無奈。
「可不是!咱們現在的敵人不是伊萬,而是那些到了春天也未必能完全融化的積雪。也許再過一些日子,我們就會被派到前線,不過不是為了進攻,而是去鏟雪!」
兩個人笑著,笑聲漸漸被淹沒在週遭那些傷員們的呻吟和叫嚷聲中。穆勒跟伊格爾聊了這麼一會兒,心情似乎好轉了不少。他點著頭,喃喃說道:
「也對,不管是雷帝城還是科斯佳洛夫,都跟咱們無關。這些事情,只能讓上頭的人去想,然後我們就得去做。就是這麼簡單,他們在圖上劃個圈,咱們就得把那塊地方吞下來,哪怕最後只能當個廢人……」
他的眼光,落在那些已經失去了自己肢體的傷員身上。伊格爾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看到那些或無神或憤怒或絕望的眼睛時,不禁下意識地垂下眼簾。他知道,這些人並不是因為什麼偶發事故才變成這樣的,如果換一個時間或地點,那麼現在躺在簡陋的行軍床上、失神地看著自己空蕩蕩褲管和袖子的人,同樣有可能是自己。伊格爾不會像剛開始參戰時那樣,天真地以為這樣的事情只要自己小心點,就完全能避免。戰場是非常公平的一個地方,不管你長得什麼模樣、有什麼身份、學歷有多高、性情好不好,只要你在戰場上,你就能體會到子彈和炮彈的滋味,繼而有可能失去自己的四肢或是性命,這就是它的公平原則。現在奧軍的狀況雖說是陣線後退了不少,而且不時會面臨敵軍的追擊或轟炸,但總體來說,也還是掌握著一定的優勢;可是即便如此,戰地醫院裡的傷員們,卻始終是有增無減。這個殘酷的事實,足以讓對戰爭心存幻想的人警醒起來,可惜的是,大後方的將領和決策者們,卻從來不曾來過這兒,更不用說瞭解這裡的情況了。
「以前在軍校裡的時候,聽有的教官說,來當兵就是上了大當。當時還覺得那些傢伙是在唬我們,貶低我們。現在呢……該看的都看到了,該做的也都做過了,我終於明白,上了當的,就是我們……要是在和平時期,穿著漂亮的制服,別著精緻的軍刀和勳章,那個,怎麼也不能叫做上當吧。」
穆勒瞇起眼睛,像是在回憶著往事似的說著。伊格爾沒有反駁他的話,一方面是因為對方現在是個病人,不宜和他爭論,;而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他在心中暗暗覺得這話是有道理的--雖然在自己的思想中始終覺得為國效力而參軍,是不能這樣貶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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