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時分,伊格爾見艾吉還是沒有說話的意願,他也沒有強迫對方,而是到外頭從流動廚房那兒拿來了兩份飯菜--其實也就是一點微微冒著暖氣的粥和一個小麵包。】他把飯菜捂在大衣底下,一溜小跑進了他們住的那個帳篷,將盛在飯盒裡的午飯遞給艾吉。
「吃吧。」
艾吉接過飯盒,他雖然吃著粥,又咬一口麵包。可是伊格爾看到他的眼睛連轉都不轉一下,就知道他的心思還在想著別的事情。三兩下工夫,他們就將午飯消滅乾淨。伊格爾抹抹嘴,眼看著艾吉咬著那個麵包,差點就要咬到拿著麵包的手指。他推了一下對方,說:
「你到底怎麼了?整天掉了魂似的。」
「……」
艾吉終於看了對方一眼,令伊格爾吃驚的是,朋友眼中充斥著茫然的痛苦。那雙總是冷冷地看著殘酷的戰場、卻可以連瞇都不瞇一下的眼睛,此時似乎籠罩著一層水氣,變得蒼涼迷濛起來。
伊格爾坐到對方身旁,聽到艾吉自言自語地說:
「……都要死的,一樣都要死……她,應該也是這樣……」
他抬起頭,看著一臉疑惑的伊格爾。「伊克,人死了之後,真的會的靈魂嗎?如果有,那麼那些靈魂到底是會下地獄還是上天堂?她會去哪兒?下地獄是嗎?是不是?」
「等等,你在說什麼啊?哪個她?」
「……應該是在地獄裡吧?因為她不可能上天堂的……她不會被神眷顧的,就像那些被我們殺死的路德尼亞人,還有那個因為我們而被自己同伴弄死的高地女人一樣,都上不了天堂……他們一定很恨吧,恨我們、恨這個世界……還有、還有……還有……」
艾吉說不下去了,他閉上雙眼,淚水流下臉頰,牙齒咬得緊緊的,渾身都在顫抖。伊格爾無言地摟著對方的肩膀,希望這樣能讓他好受點。年輕的軍官知道,也許是那天看到那個自稱丹娘的女游擊隊隊員的下場,讓朋友想起了什麼往事。在艾吉的內心,那件事情似乎一直沒有離開過他,所以哪怕只是目睹他人的慘劇,也會令他受到不小的衝擊。伊格爾想起去年當他仍然在戰地醫院接受治療的時候,欣克爾與亨利希來探望自己,前者還將艾吉的過去告訴給自己。也許正是因為對自己那個異教徒妻子依然心懷愧疚,所以艾吉才會如此自責。在艾吉的心中,一定還愛著那個女人。
「過去的事情,別再想了。」
艾吉痛哭了好一陣子,才平靜了些許。他搖搖頭,朝朋友說:
「不,你不明白,伊克。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因為我,他們才會……我的……」
「那怎麼會是你的錯呢!」伊格爾不好說自己瞭解對方的過去,只能極力安慰他。「那些人的死,都與你無關,這就是戰爭,我們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不,是我害死他們的……我的妻子……還有,孩子……如果不是因為我,他們不會死的!」
說完,艾吉雙手抱著頭,無聲地抽泣著。伊格爾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的按著對方的肩膀,告訴他自己就在他身邊。艾吉發洩了一陣,似乎好點了。他抹了抹臉,向伊格爾說:
「你應該也聽說過了,營裡關於我的過去有不少閒話。不過他們說的幾乎都是真的,我的……妻子,她是出身於異教徒家庭,她說她自己也不知道。我們是一見鍾情,很快就結婚了,那個時候,我才剛加入禁衛軍不久,而她,才剛從學校畢業。一年之後,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個男孩,長得像他媽媽……可是,沒過多久,上頭就有人來找到我,說她是……她是……擁有異教徒的血統,我必須跟她劃清界限……我不相信,於是跟著他們去看她。當時她被人關起來,和孩子在一起。她什麼都對我招認了!那是真的!她確實擁有著異教徒的血統,不過她對我哭著說,這件事她之前也毫不知情,因為她從小就被人領養,所以什麼也不知道。那些人還對我說,要想繼續在在軍隊裡,就必須和她離婚。我,答應了,在文件上簽了字,承認自己跟她沒有任何關係……」
艾吉說到這裡,他被淚水浸透的雙眼忽然冒出一種奇異的光芒,就像是水中的火焰一樣。他扭頭盯著伊格爾,用難以形容的語氣說:
「伊克,你知道嗎?在知道我與她脫離關係之後,那個女人抱著我的腿,哀求我,求我即使不救她,但也要救救我們的孩子。他們不會允許那個孩子活下去的,這點我清楚得很!這樣下去,她會死,孩子也是……可我是怎麼做的,你想到了沒?我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的走了!我甚至沒有再看她一眼……就這樣……就這樣……」
伊格爾完全驚呆了,他看著朋友一句也說不出來。真相雖然在之前就有人流傳過,不過恐怕他們誰也不會猜到,竟是如此的殘酷。而一直背負著這個秘密的艾吉,他內心的痛苦,外人更加是無法想像的到。艾吉繼續喃喃地說著:
「我當時只想到自己會怎麼樣,我不想被他們拖累。我恨她為什麼不告訴我她擁有那種骯髒的血統,不過恐怕她會更加恨我吧。因為我不僅沒有救她,甚至連孩子也……是啊,她們母子倆都在地獄吧,媽媽抱著孩子,在詛咒著見死不救的丈夫和爸爸……我也會下地獄的,一定是這樣……」
「別說了,別說了!」伊格爾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並且迫使對方看向自己,從那種可怕的幻想中清醒過來。「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再想也沒用。忘了她們吧,人都已經死了,你就不要再怪自己了,這樣又有什麼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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