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這個女人,擁有著和那些畫工筆下同樣完美的天使們的臉。她像天使,不,應該說簡直就是天使那麼美麗。
「您的眼睛是不是覺得不舒服?」
那個護士一回頭就看見對方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所以走上來察看。伊格爾趕緊移開視線,略帶含混不清地說:
「不,沒什麼,只是覺得睡了很久……」
「放心吧,您不會有事的,少尉。」女護士用轉軸調整一下鐵床的高低,好讓病人躺得更自在些。她一邊說,一邊推著床和氧氣瓶--因為兩者底下都有輪子,所以推起來還不算費力--離開這個小房間。「來吧,您現在可以到普通病房去了。請您這段時間留在這兒好好養傷,可不要不愛惜自己喲。」
聽著樓外的鳥鳴,看著灑落在走廊上的陽光,伊格爾真覺得恍如隔世。雖然肩膀上的疼痛隨著麻醉藥藥力的減退而越來越疼,不過這也讓伊格爾感覺到,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自己還能活著。他問那個護士:
「我的傷……礙事嗎?我得休息多久才能回戰場?」
「要是您能靜下心來養傷,那麼三到四個月內您就能康復。在這段時期期間,我們會好好照顧您的。」
「什麼……」伊格爾覺得時間太長了,他希望馬上回到弟兄們的身邊,可是身體狀況又不允許。「真倒霉!」
「這次您沒有被子彈射中動脈或是骨頭,就該感謝全能的主了!」那個護士朝他一笑,她的微笑似乎有著連畫上的天使也不具備的嬌美。「我叫威廉敏娜,這兒大家都叫我敏娜。要是覺得有什麼不舒服,到時就按床頭的電鈴吧,我們會趕過來的。」
「請問……在您進來看我之前,是不是還有別的護士或什麼人來瞧過我呢?」
敏娜稍稍歪著頭看著對方,一剎那之間,伊格爾在陰影和背光的作用下,沒法看清對方的臉。女人臉上是何表情,他只能靠猜的。
「沒有啊,您怎麼那樣想呢?大家都忙得不可開交,可能是作夢了?」
自己之前確實是在做夢,不過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伊格爾下意識地看了看對方,他幾乎能認定不是眼前這個女人。但剛剛在背光時與自己相對的敏娜的臉,卻也同樣有著那種不確定感。自己不是在做夢--伊格爾沉默著,在咬牙忍受疼痛時,如此對自己說著。那張臉、那張臉……實在是沒有一點活人的感覺,可是,那個人,又的的確確是在凝視著自己……
敏娜的臉突兀地出現在伊格爾眼睛上方,她衝著對方一笑。
「到了!」
可能是享受了太久的安靜,所以一聽到房間裡略顯噪雜的人聲,讓伊格爾有點不適應。裡頭出來一個面貌和善的中年護士,她幫著敏娜,把病床推進這間病房裡。裡面已經有五六個病人,他們看起來是受傷有一段時間了,現在正在這兒進行康復。還有的則傷得比較厲害,躺在床中不住地叫喚著。伊格爾躺著的病床被推進房間裡側的角落裡,敏娜還幫他把一扇屏風拉過來,擋在這張病床旁邊。
敏娜又察看一下氧氣瓶的情況,之後她對伊格爾微微一笑說:
「有什麼不舒服的,就按鈴叫我來吧。」
她和另外那個護士在病房裡沒有多作停留,就繼續忙她們的工作去了。臨走時,伊格爾還能聽見病房中那些傷員們對敏娜喜逐顏開地開著玩笑,似乎非常喜歡她。伊格爾壓抑著肩膀上的傷痛,緩緩地呼吸著。這兒離雅羅斯拉夫爾有多遠?城裡的情況怎麼樣了?大家之後的情況又怎麼樣了?雖然從把自己送來這點,可以知道排裡的人應該沒被包圍,不過身為排長,伊格爾沒看到弟兄們的樣子,始終不能放心。但同時令他安慰的是,艾吉他應該仍在排裡,有他在,指揮就不會有太大問題的。
「喂,你覺得怎麼樣啊?」
旁邊那張病床上的一個傷員,左手臂包紮著繃帶,掛在脖子上,走過來看他。伊格爾看著對方,朝他眨眨眼,不過他現在不大想開口說話,因為他只覺得難受。那個傷員看樣子也是軍官,他同情地點點頭,說:
「不要緊,你會好起來的。來到這兒,一切都會變好的。之前當我被炸傷的時候,差點以為自己的胳臂會被截掉,沒想到命留著,手也沒丟。」
「可不是嗎?」對面病床上一個被固定著脖子、無法下床走動的傷員,安慰他們道。「我剛送來的時候,喉嚨被伊萬們開了個大口子,連話也不能說。可是現在,你們看我,又能說話了,而且脖子也沒斷。這兒有不少好姑娘,她們會好好照顧你的,孩子。」
「是啊,說起來,漂亮的姑娘也有呢!」
房間中一陣笑聲,雖然這兒傷員躺滿了整個房間,不過看樣子他們的傷都不算特別重--或者說是已經得到好轉了的。伊格爾用微弱的聲音問著身邊那個傷員:
「現在雅羅斯拉夫爾的情況怎麼樣了?敵人開始反攻了嗎?」
「那些傢伙好像一直在組織這些,現在聽說那兒越打越厲害。咱們軍官病房這兒的人不算多,可是聽說士兵那兒--也就是在樓下了--的傷員不少,這下子,醫生護士們就更得忙壞了。喏,你進來的那一天,我還看到前線那兒用馬車拉來十幾個受傷的士兵。因為那兒的路被炸壞了,連卡車和坦克都無法走,所以他們只能找到附近的當地居民,讓傷員坐上馬車,從田間的小路過來的。」
「連裝甲車輛也走不動了……是這樣嗎……如果是真的,那可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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