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們這樣藏在這裡,敵人真的不會發現嗎?」
艾吉拿著他那柄心愛的鐵鍬,在幫戰友挖坑。面對他的疑問,伊格爾從另一個坑裡抬起身,擦了擦臉上的汗,說:
「我想那些人知道我們就在外圍,不過只要能隱蔽成功,他們就必須花上更多時間找我們的位置,那樣的話,發起突襲也就有充分的時間了。」
一切佈置好之後,每個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雖然這兒是森林,但萬一被敵人發現他們藏身於此,那麼到時在大炮的猛攻下,他們之前的努力也就付諸東流了。沒人唱歌,也沒人說笑,只有士兵們偶爾交頭接耳聊幾句,或是趕緊吃點東西填飽肚子。
伊格爾和艾吉在一個坑裡--因為他們不能過於集中在一起,以免到時被敵人的炮火打中一處受到的傷亡更大--年輕的排長忙了一天,現在一坐下來,才發現肚子咕咕叫。還好,軍用背包裡他有脫水肉罐頭,艾吉也幫他從伙夫那兒多拿了兩塊麵包。伊格爾不吃不知道,一吃才發現,現在的自己,吃起東西來已經跟那些士兵們狼吞虎嚥猛嚼的模樣沒什麼區別了。
「這玩意兒吃起來真不是滋味,我猜是後勤部那些傢伙為了省錢想出來的『妙計』!」
艾吉最不喜歡脫水肉,他認為吃這個就等於是在嚼泥土一樣。事實上,有不少奧軍士兵同樣討厭這種乾巴巴活像素食的肉類罐頭,可是既然派發到自己手裡,那也不能輕易扔掉。畢竟也是糧食,在戰場上誰也說不準,留下這些難嚥的食物,或許會對日後有幫助。伊格爾也不喜歡脫水肉的口感和味道,他覺得自己小時候曾經認為最難吃的東西,如今跟這個相比,也只能算是小兒科了。可是肚子餓的人顧不上這麼多,他現在只想著趕快讓自己吃飽。
「等到這次打了勝仗,我就請你吃大餐好了,艾吉。咱們天天吃都行,只要不是在這種鬼地方。」
伊格爾只花了幾分鐘就清理完自己的晚餐,他拿出水壺,一邊喝著水一邊向隊友說。艾吉「哧」的一笑,點點頭,說:
「那好,咱們說定了!媽的,就算沒有大餐也行,哪怕是家常便飯就好,總也比這兒喂蚊子強。」
這些軍人們彼此依偎在一處,儘管大家在參軍以前誰也不認識誰、誰也不曾瞭解過對方,但現在,他們就跟一家人似的,覺得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親兄弟。拋離掉身份地位與過去,伊格爾其實也跟這裡的很多年輕人一樣,他們是頭一次遠離家鄉、沒有父母家人在身邊,來到這片異國的土地上。他想起了以前的家裡的情景:在瓦萊裡安家沒有像現在那樣矚目的時候,他們一家居住在租賃來的小房間裡,母親為了節省花費,不得不用蒜拌成泥,讓兒女們在塗麵包的時候吃。在印象中,伊格爾覺得再也沒有比那個更難吃的東西了。可是那個時候他們吃苦太多,已經不覺得有什麼苦,只要能吃飽,就沒什麼要求了。而父親成為政府高官,全家人過上好日子之後,對於吃的反而沒太大的要求了--因為每天不管是在自己家裡吃飯還是到別人家裡作客,瓦萊裡安家的人都是享用著高級美食和茶點。伊格爾想起以前,再看看現在的自己,驀地發現自己這幾年來過的好日子太多了,簡直有點忘記了以前曾經受過的艱難。
「我家鄉那兒流行做一道菜:香菌炒黑肝腸。說是香菌,其實也就是我家後頭山上長的蘑菇,不是我誇口,那兒的蘑菇個兒又大、長得成片成片。不過最重要的,還不是蘑菇,而是黑肝腸。別的地方也有這道菜,可就是香腸做得不好。我家鄉那兒的女人,每年到宰豬的時候,就會留下一些豬雜和豬的後腿肉--記住,是豬的後腿肉……」
無獨有偶,不知是不是同樣想起了家鄉的美味,在離伊格爾他們不到三米的另一個坑裡,已經有士兵在談論起家鄉菜來。有的人在猛嚥唾沫,有的人則在罵:
「添什麼亂!要是你再敢說什麼豬的前腿肉後腿肉,我就要把你加工成香腸!」
罵的人倒不是討厭美食,而是厭惡對方只能說卻沒法讓他們吃上一口,這對他們而言只會更加難受。艾吉朝那兒做了個手勢,示意他們閉嘴不許胡鬧,等他看向伊格爾的時候,只是笑了一笑。
「該死,再說下去,我肚子裡的饞蟲可真要跳舞了!」
伊格爾笑著說他也是。在這種無味枯燥的夜裡,這些年輕人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一邊注意著敵人的情況,一邊想著些能令人開心的事情。伊格爾想起不久前給家裡寫的信,也不知道在大後方的母親收到了沒有。雖然有時差的關係,不過伊格爾現在所能想到的家裡的情形,多半是他的母親和弟弟妹妹們在餐廳裡、一起坐在那張雕刻精美的大餐桌前,桌上擺滿了平常百姓享用不到的美食,為自己祈禱完然後才開始用餐。他想起那些好吃的,又看看身邊那些偽裝得像模像樣的士兵們,真希望讓他們也嘗嘗那些好吃的。
「你的家鄉有什麼好吃的?」
艾吉回過神,瞥了朋友一眼。「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正我是個要求不高的人,能進肚子就差不多了,管它好吃不好吃的。」
如果不是礙於自己的身份被人得知,伊格爾還真想把自己吃過的那些美食一一告訴這些人,這也算是分享吧。他記起來了,那些在勝利黨或是皇室舉行的宴會上常見的食物:像魚子醬什麼的,光是一勺子,就幾乎是平民半個月的薪水。至於那些像不花錢就能喝個夠的香檳美酒,更是從外國特別運來的高級貨,沒有一定的地位就甭想沾上一點。可是現在呢,聽著旁邊的人小聲地議論著自己家鄉的風味菜,又想想自己過去的所見所聞,伊格爾真有種羞愧的感覺,因為他覺得以前的自己實在是只會享受卻一無是處。雖然自己並不是心安理得甚至是沾沾自喜地過著那樣的生活,可是由於自己的家庭身居高位,所以伊格爾當然也少不了出席那種場合。而且,就算是在家裡,當父親成為勝利黨的二號人物後,他們一家人的日子也是只好不壞。那樣的自己,是不是缺少了反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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