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一定是非常虔誠。】」
「虔誠嗎?也許吧,」亞歷抬頭望著因為被城外的炮聲驚嚇得從天空中飛過的烏鴉,眼神好像想穿過天際,直到達人們所未知的世界。「因為在以前,我曾經有一段時間只知道放縱自己,享樂喝酒,反正是有多壞就學多壞,還讓親人為我擔心。直到我從一次車禍後醒過來,看到爸爸媽媽那種擔心的樣子,我才知道,人活在世上不能只為了自己。在我迷失不知所措的時候,是信仰給了我力量。我誠心地向全能的主祈禱,請求它原諒我過去的荒唐。在祈禱之中,我感受到了以前從未有過的平靜,我知道,全能之神願意原諒我,重新接納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這樣,我才再次得到了重生。沒有了家人和全能的主,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堅持下來呀。或許,對於這些伊萬們來說,新的宗教--他們稱之為革命的東西--可以為他們帶來更強有力的精神支柱吧。」
雖然伊格爾在家庭和親人的影響下,自小也是一個全能派教徒。在奧登尼亞這個國家內,這樣的年輕教徒真是數不勝數。不過在他看來,像亞歷這樣打從內心嚮往著全能之神的年輕人,還是很少見的。他不禁說:
「您能有這份全心全意為神的信仰,真是難得。」
「是嗎?不過我覺得自己還是沒有到達那種純粹的境界呀。之所以求助於神,也是希望擺脫掉過去那些荒唐的歲月,說到底,我信仰宗教,也是為了自己吧。就像是在祈禱著忘掉一切的感覺,那才會讓我平靜。人呀,像我這樣還真是自私呢。不過也只有寬大的神,才能原諒我這種人吧。」
伊格爾沒有想到對方會如此坦白地說出自己的心境,頗為意外地看著亞歷。不過,對於對方的那種坦誠,他卻更多了幾分好感。
「您的心意,一定能傳達到神的耳邊。只要是心懷懺悔的人,一定能得到美好的未來。」
亞歷也笑了一笑,也許正因為他本身那種略帶憂鬱的神情,才使得他的笑容在別人看來也依舊帶有憂鬱的影子。
「我也如此希望著。不過……說到底,我可不是一個本性善良的人呀,神能不能夠原諒我,還很難說。」
眼前這個人,到底只是在客氣還是真的如他所說,是個十惡不赦的人呢?伊格爾有點不解地看著對方。在這個年輕人看來,世界依然是很單純的。雖說不是像兒童那樣,不是黑的就是白的,非常簡單;可是在年輕人的心目中,人雖然有好有壞,但同樣是天性純良,不可能有像魔鬼那樣可怕的存在。涉世未深的伊格爾,也許在他人看來對於這個世界的看法比較單純,但他一直堅持著自己的理念。他注視著亞歷,說:
「您真的那樣想嗎?不過我可不這麼認為。因為亞歷……你能夠這麼想,就證明你心裡有神的存在,這和那些不會反省的惡人是完全不一樣的。」
「……謝謝,」亞歷現在看起來和剛才的神情略有不同,也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得到了一個很好的朋友吧。「伊克,你可真會開解人呀。」
「我只是在實話實說罷了。」
兩人站在這個曾是戰場但如今又暫時恢復靜寂的教堂前,看著由他們所破壞掉的一切。可能是由於在這樣的環境下,所以人才比較容易產生罪惡感吧,伊格爾看看亞歷,又看看自己,不禁這樣想道。
「讓人無法理解啊,為什麼藝術上凡是精美絕倫的東西,總是那麼容易遭到毀滅;而那些毫無價值卻又醜陋的成品,卻總是會留下來呢?這樣的東西,不管是誰看到都無法產生美感吧。」
順著亞歷的視線,伊格爾注意到,在教堂廢墟的一角,有一些尚未被炮火毀壞的物件。其中有一件雕塑,是人體雕塑。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一個普通高地人的樣子。穿得破破爛爛,面目悲哀似乎還流著淚,手指指向前方,彷彿是在控訴著什麼似的。伊格爾不禁納悶,這種雕塑如此普通,跟教堂裡那些雕像完全無法相比,為什麼會呆在這個地方呢?看起來,它原本有可能是豎立地教堂門前的,這麼說,這尊雕塑所指的方向,不就是教堂裡嗎?
亞歷走過瓦礫堆--因為這附近一帶都被清理過,沒有危險的未爆炸物--他走到那尊雕塑面前,俯下身看著底座上細小的高地文字,一邊念出來:
「……貧苦受壓的底層民眾們,一直受到教會以及統治階級的迫害,深受其苦。教會的所作所為,讓這個國家陷入困境和無邊的苦海中。如今,這一切都已經得到改變。人民們!站起來吧,不要害怕、不要退縮,教會的魔爪,再也不能伸到你們的身上。因為你們與革命是一體的!創世歷1070年,路德尼亞蘇茲達爾革命委員會下屬宗教改造辦特此紀念。」
「……這是……以弱小老百姓指責教會的意思嗎?」伊格爾對此有點難以置信,因為他覺得不管是從外表來看還是從做法來看,這樣的雕塑和它背後隱藏的含義都很可笑。「太滑稽了!」
「可是在這個國家裡,這些才會受到重視吧,而不是先人們為了信仰而苦苦造就的藝術品。一個時世有一個時世的愛好,搞不好再過個五十年,連他們自己都會覺得這些東西會出現是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呢。尤其前提是,這種玩意居然是他們自己人作出來的!」
亞歷對這種類似控訴式的雕像完全不感興趣,轉身離開了那裡。伊格爾打量著這個廢墟,搖搖頭,他是在想,如果任由這種毫無美感的東西存在,還不如炸毀了它更好呢。此時,他心中原本對當地被自己人破壞後的歉疚感開始有所減少了。這樣一個國家,恐怕還是不要存在比較好,就像他們創造出來的這種極具特色的雕像。
「像路德尼亞這種偏執又無知的國家,真不明白它為什麼能存在在這個世界上超過二十年?!不僅禍害自己人,更連累旁人。好比我們國家,也不得不因為它的野心,而派我們來到這兒,跟這些野蠻人作戰。真希望全能的主可以大發慈悲,早日結束這一切!」
他們離開了那個不成樣子的教堂,繼續穿越空蕩蕩的死城,往他們各自的駐地而去。看著亞歷的側臉,又想起他剛才所說的那番話,伊格爾真的很難把之前那個如此痛恨路德尼亞的年輕人與那個虔誠地信奉著神的年輕人聯繫在一起。他雖然也有著類似的感覺,不過說到底,這一切都是為了國家。伊格爾對這兒的人民,倒沒有什麼惡感。對一種事物的愛,就造成對其反對面事物的恨……亞歷的心裡,是不是就是如此的呢……
「果然還是只有這樣一個國家的人,才會支持那種政府啊!」亞歷有點突兀地說,「要是換成是以往的費奧多羅皇朝,恐怕也不會這麼招人恨吧?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這個國家在二十多、三十年前,還是我們國家皇室的姻親呢。可是現在,卻變成了仇敵。只能說,是革命黨人太過激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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