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格特在很小的時候,對於國家的概念充其量也只是由父母的說詞、老師的教導還有在學校裡的升國旗儀式上接觸而來的。可能是一個國家的苦難越深重,它的人民對於國家的認同感就會更大,所以在經歷過飢餓貧窮和折磨後,格特和其他奧登尼亞人一樣,更迫切地希望建立起一個強大的祖國——這可以說是他們那一代人的願望。誰能實現他們這個願望,那麼就肯定能成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卡爾-海因茨,就是這樣應運而生的——即使沒有他,歷史也會找來其他人代替,反正會有這麼一號人物出現,拯救這個國家於水火之中。格特雖然喜歡外國文學,可是說到對國家的感情,他也和同時代的年輕人相差無幾。
但是在得知自己的好友說出「國家也會錯」那樣的話後,格特不禁火冒三丈。他無法容忍這樣的觀點,因為他覺得他們的作為都是再合乎情理不過了;而且最要命的是,這句話是從自己一直相信一直心存好感的女孩口裡說出來的,這更讓他不可忍受。他不願相信自己和對方之間,竟然還存在著這樣一道鴻溝。那種失落和遭人背棄似的感覺,的確苦澀。
不過也就像所有吵架的人一樣——尤其是一向關係頗佳的人之間——在此之後,格特雖然並不認為自己有錯,不過心裡始終像一條乾毛巾似的,不時被人擰著絞著,連往日的足球比賽賽況,他都沒了興致。他越是盡力不願去想當天的一切,可是那些場景和談話就總是不時而至,擾亂他的心神。每次想到朋友說的話,他就覺得氣難平;有時一想到自己那些衝口而出未必妥當的話,他又覺得有把火在燒著自己,既難堪又不知所措。他和羅蕾萊以前不是沒有爭吵過,不過沒過多久就和好了,而且有不少時候,還是羅蕾萊把自己給先逗笑的——在這一點上,她倒的確像是比格特年長。不過現在……格特又忍不住想起那時他們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心情沮喪,覺得還是別想這些了,只能當對方不存在、自己並不認識這個人,那還好受些。
帶著這樣的情緒,格特離開了首都奧登,回到聯機大隊所在的空軍基地。他的隊友們一早就集合起來,加緊訓練。而他和其他幾個前去首都參加新式戰機試飛計劃的飛行員,也不敢怠慢,馬上投入到訓練之中。
開始的時候,大家都忙於演習訓練,誰也不會注意到有誰的情緒低沉。不過,在忙碌的同時,格特的室友們還是漸漸發現到他的沉默寡言,忙起來的時候多,那還比較好,因為格特在訓練中沒什麼異常,一樣的認真忘我;不過偶爾閒下來之後,問題也就出現了。格特幾乎不跟別人說話,而是自己一個人坐著發呆,要不就是希望訓練或實戰趕緊到來。隊友們跟他閒聊,他也心不在焉,或者問非所答。而且這一點,格特還希望沒人注意到,可誰想到,他的隊友們都早已發現了。
在一次出擊飛行後,幾個沒有飛行任務的年輕人聚在寢室裡,東扯西聊。沒過多久,格特也進來了,他已經換過飛行服,但是沒有洗澡,渾身汗味,一走進來打過招呼,就坐在自己床上,眼睛瞪著天花板。瞧他那樣子,可以說他是發愣,也能說他是累了。朱力克坐到他的身邊,關切地看著他。
「夥計,累壞了吧?克爾溫沒有折磨透了你?」
「噢,沒事,我挺好的。」
格特隨便應了一句,然後又沒有說話。埃利克笑嘻嘻地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得啦,有事沒事,喝一口酒,包你有事也變沒事!來!」
說著,就作勢要灌格特。格特遲緩地抬起頭,見他真的遞來一瓶酒,才尷尬地擺手推開,示意自己確實沒有那個興致。
「不,不,我還是……你們喝吧。」
之前一直沒有作聲的京特這時從書本上抬起頭,那雙精明的眼睛從書邊沿上方凝視著心緒重重的隊友。他咕噥了一句什麼,向埃利克打了個響指,暗示他不要強人所難,之後又對格特說:
「現在你需要洗個澡,再睡個覺——一連這麼多天,你每次出擊都像拼了命似的,讓我們都相形失色,現在也該輪你去躺一會兒,把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們吧。」
格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這才拿著毛巾和換洗衣衣物,走向衛生間。當他的身影一消失之後,朱力克神情悲哀地搖搖頭。
「不好。以前他再怎麼不對勁,起碼也不至於這麼呆,現在瞧他那樣子,放在戰地醫院的病房裡,也看不出他和那些病人有什麼區別。」
生性樂天的埃利克抱著酒瓶子,又喝了一口。「我看還沒那麼糟嘛,格特只是一時心情不好,說不定這次等他上了戰場,取得戰績之後,心情就會自然好起來的。」
「我正害怕這個!」朱力克做了個鬼臉。「萬一格特現在馬上上了戰場,我毫不懷疑他會下死功夫對付那些敵人和他們的戰鬥機,可是這樣一來,他受傷出事的機會也就大了許多!要是真因為鬧情緒搞成這樣,那可太冤了!在戰場上必須保持冷靜才行。」
「正是如此,親愛的朱尼。」京特朝他們點點頭,一副不大在意但又同情的模樣。「格特想必是受到了一些打擊,哦,也許還不是普通的打擊,而是沉重的打擊,致使他現在心情一落千丈。這樣下去,他遲早會吃虧的。雖然我們不知道原因,不過也不能任由他這樣下去。」
「可我們能怎麼辦?揍醒他?痛罵他?還是把他從上萬米的高空給打下來,好讓大風吹醒他?」
朱力克一臉懷疑,他知道格特不是那種輕易鬧情緒的人,如今變成這個模樣,想必一定是有事重重地打擊到他,使得格特難以從中擺脫那種困擾。況且格特對於自己的感情很少外露,想要勸說他,更是難上加難了。
「這個嘛……」
京特沉吟了一會兒,可見他對此也沒有太好的對策,埃利克見他們這樣為難,狡猾地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這有什麼難的!一定是格特跟他的『那一個』鬧脾氣了,現在兩頭為難。我們雖然不能幫他解除這方面的困難,不過卻可以為他開闢另一條路。雖然現在忙得喘不過氣來,不過等遲些時候,我們給他找來一大堆漂亮姑娘,記住,是一大堆,讓格特慢慢挑選。憑他的條件,要找多少都不成問題,那樣的話,問題就自然解決了!」
雖說埃利克這番話是調侃大於認真,不過倒也說出了問題所在。但是他們誰都清楚,這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京特看著埃利克,壓低聲音問:
「你是認真的嗎?」
「當然!」埃利克不知道是不是有點醉了,顯然對自己這個主意還挺得意。
朱力克朝隊友作了個不耐煩的樣子,隨即便陷入了自己的構想中,之後他喃喃自語,得出一個結論:
「要是我們真的這樣『幫』格特,我敢說我們很有可能會讓自己落入萬劫不復之地!」
他們在這兒商量著,彼得-漢默特卻在一邊悄悄拿出一瓶用報紙裹著的東西,一邊往外走,對大家神秘地說道:
「我去倒杯牛奶。有了它,格特就容易睡上一覺,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了。」
眾人瞪著他躡手躡腳往外面走,卻壓根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好心要幫格特倒牛奶。埃利克朝兩人望了望,說:
「彼得在搞什麼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