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猶大
當他匆匆趕到市法院的時候,卻被告知何法官正在開會,不知道要多少時間才出來,張立平自然不肯甘心,就在門口的接待處站在法院門口等候著。(小說~網看小說)
看著裡面陸續人魚貫而出,他仰望陰雲密佈的天空,想到在父親出事的時候,醫院裡的那些人的落井下石,一些病人違心作證的忘恩負義,一時間只覺得茫茫天地間,自身就若一葉孤舟在風雨中飄搖,那些險惡的陰謀就好比漫天飛舞的雨絲,密密麻麻的羅織成一張細密柔韌的網,將自己完全包裹在其中,艱於呼吸。
他正有些黯然自傷,聽得身後車鈴鐺響,轉過頭來一看,只見拐角處一個乾瘦的老者推著一輛半舊的自行車走了出來。看看已要離去,旁邊的接待員奇道:
「這不是何直何法官麼?你找人卻不認識人?」
張立平忙趕上去,對著何法官道:
「你好,能給我點時間嗎?」
這和氣的老人向著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儒雅溫文,非常的和藹可親。張立平只覺這老者很是眼熟,卻無法將他與腦海裡的形象對上號。忽然看到他的車前筐的塑料袋裡露出一角折疊好的制服,頓時恍然明白過來,他就是那位曾經主審自己父親案子的法官,自己還記得他在法庭中頗為秉持公正,追尋出了多處疑點。因此自己父親哪怕在發病之前,也一直沒有被定罪。
當張立平介紹了自己的身份以後。老者精神一振,看著張立平微笑道:
「張先生二十年前親手施救,將我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所以去年我一聽說是這個案子,就主動接過來了。對了,張先生現在怎麼樣。在哪裡療養?」
張立平心中一陣感動,二十年前地往事還銘記在心。如今還能前來雪中送碳,這等品行那些人如何能及其項背?他慘然道:
「我爸爸依然是昏迷不醒,但就算這樣,還有人要將他置之死地而後快!給他下了慢性毒藥,若不是我及時將他從敬老院裡接了出來,相信早就慘死當場!」
或許是為了小心起見,張立平並沒有回答「張先生在那裡調養」這個很重要的問題。何法官聽了神情嚴肅起來。停掉車子帶領著張立平向法庭後面走去。
此時想必是因為惡劣天氣的關係,四下裡靜靜的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雨水彷彿要將這昏暗的世界沖刷一新的滴答聲。張立平隨著何法官進了他的辦公室,坐定關上門後,何法官才歎了一聲,眉宇中流露出一絲憂色道:
「小張啊,雖然隔了這麼久,但令尊地事情也也記憶猶新。我有時候甚至有些懷疑,令尊是不是得罪了上面的什麼人,我接手這案子後才知道,每天都有來自各方面地人來施加壓力,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我根本就是個被架空了的傀儡。」
雖然張立平早已猜到了一些內幕。可此時聽人親口說出來,心中不禁還是一陣凜然。他苦笑道:
「我也不知道啊,家裡從來就沒有主動去招惹人,再說…………我父親現在都已經臥病在床,將來還能不能醒過來,那都是未知之數,那些人就算有什麼過節,這都還不能罷手?眼下還非得將他置之於死地不可?」
何法官搖了搖頭,眼神中的擔憂之色尤盛,沉思了半晌。才壓低了聲音道:
「小張。照我看來,張大夫以前擔任的是合併後的市一醫院院長吧?」
張立平一時間不明白他要說什麼。點了點頭。
「合併後的一醫院,無論是規模,還是硬軟件設施,都足可以夠得上三甲(註:三甲是指醫院的最高級別,類似於酒店地五星級)醫院的水準了。他在這個位置上,手中的權當然是很大的,依我看,只怕是在無意間接觸到了什麼敏感的東西,因此上面的人才窮追不放。」
張立平皺眉道:
「敏感的東西?我父親平時裡的精力大部分都用在看病上,行政方面地問題只過問很少一部分,絕大多數都是新來的周萬廉周書記處理的,就算有什麼敏感的東西,也只可能是書記知道。」
何法官聽他這麼一說,雙眉中心皺成了一個「川」字,他猶豫了半晌道:
「根據你所說的,於情於理這案子都應該重審,不過這樣一來,就算證實是被人誣告,張大夫依然是沉冤未雪,若是有什麼證據能拿出來反證他們的不法行為,那不僅能為張大夫平反洗刷一身清譽,還能將這背後地人繩之以法,唉,只可惜你也不知道這事情,我當真有些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聽何法官這麼一說,張立平又皺著眉毛想了片刻,失望道:
「我真的記不得爸爸曾經叮囑過我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何法官見了,也只能長吁短歎,直言天理不公,一再叮囑張立平要多想想。而張立平也答允回家以後立即仔細找找有沒有值得利用的線索,一有發現馬上就打電話給他。
看著張立平的身影離開走廊,何法官面上的表情忽然很是奇特,這種轉換是在瞬間完成的,一如四川的絕技變臉一樣,這使得這個本來和藹可親的老人身上,遽然出現了一層虛偽的朦朧,甚至還多了幾分得志地獰惡。
………………
張立平返身回來地機會固然很小,但何法官直到在辦公室的窗簾背後看著他走出法院地大門,招手叫了輛的士上車離去後。才在桌前坐了下來,打了個電話,當他看著張立平的身影的時候,微微瞇縫的雙目中綻射出針尖也似的光芒,彷彿要將面前的這個十九歲地年輕人徹底穿透剖析開來。
接著,他在室內燃起了一支煙。因為光線漸漸黯的關係,煙頭那一點紅火就格外清晰。不久,外面就有人敲門。頗有節奏,先連敲三下,再頓一頓,敲一下。
門口站著地人相貌堂堂,這個人沉著臉,一進門就壓抑著怒氣道:
「老何,我就說去年張華木那案子你處理得欠妥。當時不兩三下將張華木判了,還拖泥帶水的說些什麼疑點的話,不怕夜長夢多是不是?結果呢?弄得要請人來善後滅口,偏偏還被人給發覺了,現在小崽子開始上竄下跳,我們的事現在正不容打擾,我已經向上面匯報了,看你怎麼解釋!」
何法官的面色奇差。呲著發黃的牙冷冷一笑道:
「周萬廉院長,我怎麼解釋?要解釋的是你們醫院地人吧,那天第一次開庭後,最主要的證人卻是張華木的病人,還當堂翻供,還將你老弟扯了進來。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公開宣判的法院!就算我們手眼通天,難道還真能一手遮天了?若不是我見機應變從中斡旋,將時間暫時拖了一下,現在科技如此發達,旁聽席上萬一有人拿手機將這一切偷偷照下來拿出去一捅,我看下一個犧牲品就是你!」
這個名叫周萬廉的人想來就是張華木的繼任,WK市第一人民醫院院長了,他本是盛氣凌人的衝進來,此時氣焰卻頓時全無,此人看來相貌堂堂。骨子裡卻沒什麼主見。頓時焉了,不禁顫聲道:
「那。那應該怎麼辦?」
何法官鄙視的看了他一眼,還是娓娓道來。
「事情就是這樣,那小子真以為我是他老子二十年前治好地病人,看起來是什麼都推心置腹的給我講了。」
兩人之間的交流進行了整整半個小時,何法官將一應鉅細的大小事情都一一道來,周萬廉聽得也很仔細,對於今天所發生的事已瞭解了個通透。大概是因為何法官知道這位新任院長與上面那人的關係非同小可,因此雖然骨子裡很是瞧不起他,說話地態度也頗為恭敬。
「你的看法是,張華木手上根本就沒有拿到什麼我們的把柄?」
周萬廉皺著眉頭道。
何法官點點頭:
「他兒子對我感激涕零,恨不得把家底都翻給我看了,倘若有什麼能起死回生的證據,還不拿出來叫我主持公道?」
周萬廉沉吟了一會兒道:
「這很難說,老何你的能耐我是知道的,只是聽說這小子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鬼混,近幾個月的變化非常之大,你開始不是說了嗎?咱們委託別人下的毒藥本來是無法可解的,眼下卻顯然被他一手破掉,萬一張華木被治好,那豈不是一切都曝光了?張立平既然有這等心機城府,他會對你這個一面之交將底牌盡露出來?我們不能不考慮到其他的變數啊。」
被他這麼一說,何法官頗有些不以為然,善於察顏觀色地周萬廉當然注意得到這些細節,他沉著臉說:
「張家地這件事情絕對不能出任何差錯,明年三月法院就要換屆,你若是想再往上爬到法院院長的位置上,就得指望咱們地大事一切都順風順水!」
一時間室內沉默了下來,何法官猶豫了一下道:
「那麼,只有將你我兩人的看法匯報給上面了,由領導來作最後的指示,我們照做就是。」
兩人計議良久,只覺得他提出的這個辦法雖然會給上面留下「無能」的印象,卻是最穩妥的,於是周萬廉不得已之下,撥通了電話。
接電話的開始是一個慵懶的女聲,不耐煩的嬌嗔了幾句之後,由周萬廉催促了一下,終於,一個沉穩而略微沙啞的聲音傳了出來:
「萬廉啊?什麼事?張華木?正好正好,我也要為了這事找你,聽說張華木在做手術之前醒來過一會兒?」
周萬廉沒料到會有此一問,楞了楞回憶了一下才道:
「好像是的。我聽那天晚上值班的護士提過,他兒子沒有打招呼就直接去了病房,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給張華木在連續使用了強力的鎮靜劑,他還是醒了過來。」
「那你又知不知道,當天晚上張立平曾經在張華木的授意下打了一個電話出去。我已經查到,這個電話是打給國外,但具體哪個國家,卻已無法查證!」(張華木與國外的聯繫,請參看外傳:一代神醫張華木)
聽到這個消息,周萬廉的脊背上一股寒意冒了起來,他知道在那樣關鍵的時候打出來的電話,必有深意,一想到他們所做的事牽扯之廣,範圍之大,影響之惡劣,一旦被揭露出來下場之淒慘,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這……這可怎麼是好。」
電話裡的聲音依然沉穩: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是,那個電話顯示並沒有打通。這也說明,張家父子並不簡單,他們背地裡做的小動作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你們絕不要被表面現象所蒙蔽!」
電話中的聲音轉為嚴厲,雖然是悶熱多雨的八月天氣,可是周萬廉與何法官身上都為話聲中的苛寒之意打了個冷顫。
周萬廉愣了很久,這才回過神來,忙不迭的道:
「是是是,但眼下實在有些棘手,那小兔崽子口風很緊,又在四處尋找我們的破綻,請領導指示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做。」
一時間,對方也沒有說話,本來就已是向晚時分,天空又是黑雲密佈,辦公室中陰森黯沉得似在午夜一般。黑暗中只有兩點香煙的紅火在一紅一暗的燃著,似乎是惡狼的眼睛。
周萬廉用力吸了一口煙,狠毒的一字一句道:
「要不,我們就去讓收貨方面的人下手,徹底的將這個後患解決了,就算以後國外有什麼消息,也是死無對證。」
電話中傳來吸一口煙的用力聲音,可以感受到這聲音中那種下定決心之意。
「要做得乾淨利落,最好弄成事故。」
自此,電話掛斷,這幕後的主使者哪怕是在電話裡,也彷彿多說一句話就會多留下一點證據似的,絕不肯多說出半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