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殤 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 畹靜風吹亂(二)新增
    「是邱公公的侄兒被京都府給抓了,說是看見華家少爺當街調戲一個姑娘,忍不住出了手,打傷了華家少爺,華少爺嚥不下這口氣,便串通了驍騎尉,說他不守軍紀,喝花酒去了,還趁著酒勁打了他,被裁了軍職,關在了大牢裡面。邱公公也去疏通過,只是那華少爺就是不買賬,定要邱公子身敗名裂。」翠玉絮絮一口說完,便在地上又磕起頭來:「請小姐救救邱公子吧,邱公公說了他是他們邱家唯一的血脈了,求求小姐了。」

    若想救這邱公子本也不難,顧將雖然遠在雁滎關,但是在京中的舊部也還是有的,只是想到方才莫菡的一句話,念語不由警覺起來,這邱公公既能將翠玉安排在她身邊,想來也是有幾分能耐的,她孤身入宮,也是能拉攏則拉攏了,因此這邱公子是一定要救的,只是要如何才能讓顧家置身於這事外卻是個難題,那華家公子能在京中橫行,想來背景也是不簡單的,若隨意推了個人出去壓不倒那背景到時恐怕更為棘手。

    苦思冥想間,忽然記起一個人來,有「京城第一狀」之稱的蘇白翳來,此人精通訴狀一事,於官場上也頗吃得開,連前任禮部尚書都能拉下馬來,這蘇白翳曾受過顧靖褀的恩,與顧靖褀更是成了莫逆,又喜好打抱不平,此事交予他是最合適不過了。

    於是念語當即將此人告訴翠玉,說可叫他幫忙,想來他是一定會答應的,若是不應,再抬出顧靖褀的名號來也不遲。

    翠玉心中大喜,急忙將這消息傳給邱公公。

    邱公公一事之後又是清淨了幾日,念語自覺已盡到最大努力,也不去在意這官司到底如何,再者以蘇白翳的功力若是打不贏這案子,來日去信時也好笑一笑顧靖褀識人不明瞭。

    這日午後,念語犯了春困,半躺在貴妃椅上只覺得昏昏欲睡,一時不覺竟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被翠玉輕聲喚醒,睜了眼問道:「我睡去有多久了?」

    「回小姐,眼下已是申時三刻了。」翠玉遞了毛巾上來道。

    念語隨意抹一把臉,笑說:「竟睡了這麼久,這午覺睡得著實有些長了。」

    「在這玉漱宮中小憩一會還是不妨事的,若是小姐得中大選,可不能再像今日這般行事了,宮中用膳午寢皆是定了時辰的,都是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上至皇上下至宮女,哪個敢不遵守?」

    念語也不答話,只略正了正身子,隨手又取了本書來看。翠玉回來見她身形已正,以為她是被自己說動,便把今日邱公公私下傳給她的話告訴了念語:「小姐,聽皇上身邊的小得子說,皇上明日要去流音水榭聽戲,會路經離這不遠的含春齋。」

    念語聞得此言,不由凝神盯住書頁最後一句「即此羨閒逸,悵然吟式微」,翠玉一個小小侍女,怎能從皇上近侍身邊得到這一消息,想來是邱公公為了報恩吧,卻不知自己本無心於此,只點點頭應了一聲,再無言語。

    翠玉心中納悶,又見她似心不在焉,便施了一禮,告退出去。

    翌日,到了學禮儀的時辰,卻見其中少了幾人,那教規矩的嬤嬤們在聽聞有人借病不來時,面上不由帶了幾分哂笑,也不多說,自顧地繼續教其餘人宮中飲茶之道。

    待到傍晚,卻聽見德妃來了玉漱宮傳人,叫得正是日間那幾位驟然「得病」之人。

    這還是此批秀女入宮以來所發生的頭一件大事,因此這些秀女們三五一群的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念語看著廳內眾人此景,不時聽到「水榭」,「含春齋」,「皇上」等詞,自也是想到了那些秀女們今日未出現是去了何處,只是卻未曾料到德妃竟如此雷厲風行,午前出的事,傍晚便已動手了,想到此節,便念及了自己房中的翠玉,正欲趁了眾人不備,回房去問翠玉話時,卻被莫菡眼尖給瞧見了。

    那莫菡笑著上前道:「顧小姐還真是獨善其身吶,眾姐妹都在為被叫去的姐妹擔心不已,倒是顧小姐還是這麼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樣子啊。」

    她這麼一說,便是將念語和其他秀女們孤立了開來。原本因昨日之事,念語對這莫菡及其父還是有一份同情之意的,只是今日她急於去找翠玉問清此事,卻有被她這般咄咄相逼,心中不由惱火,對道:「莫小姐此言何意?德妃娘娘協理六宮,今日秀女身體不適,傳去問個話亦在情理之中,倒是莫小姐不知出於何意會以為那些小姐們會有危險呢?」

    說罷,便將她晾在一邊,急急回了房。

    一入房內,便見翠玉已是臉色煞白,額間也是細汗涔涔。

    「翠玉,皇上今日所行之事,可是只有你一個人知曉?」念語劈頭問道。

    翠玉一聽念語聲音,便是聲淚俱下,語帶哽咽,而後拚命點頭:「邱公公說此事小得子只告訴了他一人,還叫他千萬不要外傳。」

    念語審視了翠玉好久,心中翻騰不已,若是真如翠玉所說,那這消息毫無疑問便是從她這裡傳出,私傳皇上行蹤乃是大罪,雖說此刻皇上會顧及顧將權勢,未必會動念語,但是翠玉恐怕是再難保全。

    看著翠玉哭得梨花帶雨,念語心中也是不忍,她是自己入宮以來第一個相識之人,若是不出意外,想來中選以後,也是會繼續陪著自己走下去的,只是恐怕這丫頭是活不到看著自己獲選之時了。

    一念及此,念語柔聲問道:「翠玉,你,多大了?」

    聽得此言,翠玉淚流得更凶了:「奴婢今年剛滿二八。」

    「二八啊……」念語替她理一理耳邊的髮絲,「你可有什麼心願?」

    翠玉「撲通」一聲跪倒,泣不成聲,好半天才湊成一句話,亦只不過希望念語能妥善照顧自己年邁的母親而已。

    這一夜,念語與翠玉一宿未睡,卻也未等來德妃的意思,只是那些秀女們卻在一大早便被送出了宮門,德妃的意思也不過是說這些秀女們在初選時未被檢查出的隱疾在入宮後有所復發,這才送了回家去,聽說那些負責初選的嬤嬤們輕則丟職,重則失命。

    聽得這一消息,念語不由鬆了口氣,想來德妃也是想將此事壓了下去的,既然面子上已有了交代,想來翠玉一事應是不會再做追究了。

    只是翠玉卻是依舊愁眉緊鎖,這幾日裡也是頻頻托人將入宮這些年攢下來的體己偷偷送回家去。

    只是此事,終究還是念語想得太過簡單了一些,翠玉所做的一切並不是未雨綢繆。

    幾日之後,翠玉臉色蒼白地帶了個消息給念語:皇上身邊的小得子,被發現偷盜皇室之物出宮,已被拖下去仗斃了。

    數日之後,翠玉去了內務府領茶葉之後便再也沒有回來,德妃差了個人送了另一個丫鬟來,說是翠玉被人發現與侍衛私通,已經依了宮規處置。

    念語笑著謝過德妃好意之後,才怔忡坐下,翠玉,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被處置了麼?毫無聲息的,一個生命便這樣消失了。她不是未見過有人身死,只是,那是在戰場之上,起碼人是死得正大光明的,那從傷口噴濺而出的鮮血,起碼還能讓人感受到生命最後一絲溫暖,而這個入宮不過數年的小宮女,就這樣,不留痕跡地消失在這座宮廷之中,連生命最後一絲燦爛也未曾留下,便離開了這人世。

    看著跪在地上的那名新分下來的宮女,念語不由覺得悲從中來,也無心問其來歷,便揮了揮手讓她退下了,再過幾日便是大選,那日之後,想來自己就會被牢牢鎖在這紅牆高瓦之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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