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早上,我借和中高層將領相互拜年的機會,和他們討論了一下如何赴寧遠救援的事情。
寧遠在遼寧葫蘆島附近,離山海關兩百里路左右,是重要的北方軍事要塞,也是明朝在遼東的軍事指揮中心,是遏制清軍入關的重要屏障。袁崇煥駐守此城,多次重創清軍,取得了「寧遠大捷」和「寧錦大捷」,努爾哈赤在此城受創,懨懨成病逝去;皇太極為報父仇,攻打寧遠,也在此城慘敗。袁崇煥被冤殺後,如今的總兵是吳三桂,那個臭名昭著、葬送了漢人三百年大好時光的賣國賊。
在討論之前,我和洪承疇先私下碰了個頭。
「馳援寧遠,事不宜遲,越快越好,遲則有變。」我首先亮明瞭自己的觀點,我十分擔心,吳三桂會投降清兵,並引著清兵來攻錦州和山海關。雖然歷史上吳三桂引清兵入關是三年後的事,但誰知道蝴蝶效應下,吳三桂會不會提前動手?
洪承疇有些疑惑地問:「遲則有變?不至於吧。寧遠防守堅固,也僅被包圍三月,以城中的存糧來看,大約還沒到彈盡糧絕的地步,還可以支撐一兩個月,倒不像錦州那麼危險。」
我索性把話挑明了說:「我對吳三桂信不過,我看他很可能會投降清兵。」
洪承疇微微一驚,沉吟了一會,說道:「斷然不會。」他的語氣斬釘截鐵,十分堅決。
我淡淡問道:「哦?吳三桂的骨頭有那麼硬嗎?你對他瞭解多少?」我心中冷笑,他吳三桂和你洪承疇一樣,現在都是大大的忠臣,還沒有投降清兵,那只是因為時候未到,時候一到,軟骨立現。
洪承疇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李總督好像對吳三桂頗有些成見?看來一定很瞭解他了,你倒說說看,他怎麼個軟骨頭法?」
我張口結舌,有苦說不出來,這吳三桂為了陳圓圓,衝冠一怒引清兵入關的故事,現代人誰都知道,吳三桂的千古罵名是永遠也洗不清的。可是此時引清兵入關之事尚未發生,我又如何拿來證明?而吳三桂在引清兵入關之前的事,我確實不太瞭解,也沒有興趣去瞭解。
我於是瞎扯幾句:「這吳三桂,我聽說他很害怕清兵,而且好酒好色,貪圖享受,恐怕不是可以值得托付之人。」
洪承疇歎道:「李大人果然對吳三桂成見頗深,卻不知成見從何而來?吳三桂作為我的部下,我對他很是瞭解,完全不是你說的那樣。據我所知,他勇力過人,武藝超群,從年少起就一直抗擊清兵,在戰陣上披堅執銳、左衝右突、驍勇非常,以至有次皇太極遠遠見了,都不禁對麾下稱讚吳三桂是條好漢子。
吳三桂年少時就十分驍勇,在一次戰役中,他衝入敵陣用箭射倒一名紅旗王子。在拍馬上前揮刀準備割下該王子的首級時,不料那王子突然以刀砍中他的鼻樑。吳三桂血流滿面,但毫無懼色,撕裂紅旗包紮好傷口後,立即再戰。天啟末年,他曾帶二十餘名家丁救其父於四萬滿洲人之中,孝勇之舉遍聞天下,有『勇冠三軍、孝聞九邊』的美譽。當然,他今年剛28歲,年輕力壯,又兼儒雅風liu,拈花惹草的事倒是免不了的,也有些好酒貪杯,但還不至於像你說的那樣不堪。」
「帶二十個家丁,敢跟四萬滿清人鬥?不是吹出來的功績吧?」我吃了一驚,這段事,我卻是不知。薩爾滸戰役中,清兵前鋒武理堪以二十餘人闖入二萬人陣營中,曾讓我驚為天人。而如果洪承疇說的是真的,那吳三桂豈不是比武理堪還生猛?
洪承疇微微一笑,娓娓道來:「此事千真萬確。吳三桂出生於關外的漢鎮中後所,其父吳襄本乃士紳,因努爾哈赤崛起後在遼境對漢民大加擄掠殺戮,遂憤而投筆從戎舉辦團練,保境安民。明庭嘉之,委以遼東團練總兵一職。他功績卓著,有『遼右巨臂』之稱。吳襄與當時遼境的一些明庭武將結友,並把妹妹嫁給錦州總兵、掛『討虜先鋒印』遼東名將祖大壽……」
我插話道:「祖大壽?我知道,就是守錦州的祖大壽,他是條好漢子,是袁崇煥以前的愛將之一。」
我對祖大壽的印象很好,他和袁崇煥一起,多次打得清兵狼狽而逃。袁崇煥死後,他被皇太極帶清兵圍困在大凌河城,糧盡援絕,被迫投降;祖大壽假裝順服,卻使了條計策,聲稱自己可以帶兵進入錦州,然後發動內亂,將城獻出,皇太極大喜同意。結果祖大壽進了城後,馬上據城堅守,狠狠地打擊清兵。皇太極大怒,包圍錦州,多次進攻卻沒能破城,只得怏怏而歸。這次皇太極再次再兵圍困錦州近一年,恐怕也是為了報當年的背約之仇,誓要將祖大壽再次擒拿。但祖大壽不愧是鐵骨錚錚的漢子,在糧盡援絕的情況下,一直堅守著錦州。
洪承疇微笑道:「祖大壽確實是條好漢子,但吳三桂也不比他差。有一次,吳襄率五百名騎兵作哨探,不期與後金大軍相遇被圍。少年吳三桂得知他父親危在旦夕後,立即趕到他舅舅祖大壽的陣帳,請他發兵援救父親脫離險境。祖大壽見清兵人多勢眾,明軍不是清軍對手,認為救援根本沒有可能,只會徒增傷亡,危及明軍自身,遂當場拒絕。
吳三桂知不可強,大哭而去,並立即召集二十名家丁,如狂風般地衝入重圍。清兵愕然,不知底細,竟任由吳三桂衝入。吳三桂在找到父親的人馬後,大呼:『跟我來!』並帶領五百騎一路奮勇衝殺,終於殺出重圍、奔回寧遠。這次戰鬥震驚全軍。從此少年吳三桂『勇冠三軍、孝聞九邊』的英名,遼境無人不知。」
遼境無人不知,就是諷刺我連這事都不知道羅?我默然不語,心底卻思緒萬千。看來一個人本有正惡兩面,也有忠奸兩面,並不是誰生下來就注定要作漢奸的。其實我也看過一些網絡文章,稱吳三桂本已決定投順李自成,是因為其父吳襄被李自成手下拷打,既怒不可遏,又痛感李自成對投降者冷血無情,自已作為投降者必定沒好下場,才引清兵入關的,細細想來,這種論點也頗有幾分道理。
從洪承疇剛才所說的故事裡,吳三桂還是十分孝順的,為其父的事情而與李自成反目,也是十分可能的。無論他多麼壞,這個「孝」字總是值得讚歎一聲的。而陳圓圓只是吳三桂的小妾,又是個妓女,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情恐怕並不可靠,多是後人牽強附會出來的。若吳三桂果真只是為了陳圓圓這個妓女,而與李自成的數十萬大軍翻臉對抗,他手下的兵士又如何肯在明朝政權已完蛋之後,仍死心跟著吳三桂,繼續為他賣命?
說到膽量和抗清決心,吳三桂其實也並不缺乏。吳三桂就是出生成長於充滿戰火的遼東,也是出生於擁有長期抗金戰史的家族,這無疑從小就鍛煉了他的勇力氣魄和抗清意識。在戰場上,少年的吳三桂就驍勇非常,敢於在與清兵的對抗中以少勝多,甚至只帶二十個家丁就敢衝入四萬人的清軍大陣;中年時,在李自成聲勢如日中天、打進北京後,又敢於和李自成反目,在山海關外決戰、一賭生死;年老時,他還敢反抗那時已樹大根深的清朝政府,造反並稱帝;看來只要利用得當,把吳三桂的膽量始終用到抗擊清兵的正途上,還是大有可為的。至於那段被扭曲了的歷史,我相信在我和崇禎的參與下,恐怕是不會重現了。想到這裡,我對吳三桂的印象有所改觀,不再那麼厭惡了。
但無論如何,吳三桂是不得不防的,所以我還是力主初二早上便出發,前往寧遠救援,以防吳三桂投降的結果發生。
洪承疇沉吟道:「不知多爾袞他們是真撤走了,還是假撤實留?如果清兵就埋伏在附近,恐怕我們會中了埋伏。我看,還是步步為營、穩步推進為好。再說了,明日就動身出發,也太倉促了,士兵們沒準備好,騎兵剛打完大仗,步兵剛趕來山海關,總得讓他們休息和慶賀一下,同時感受一下過年的氣氛,以穩定軍心。」
我歎道:「我們在這好吃好喝地過年,可是寧遠城兵臨城下,城裡人心惶惶,無心過年;錦州城裡更是糧盡援絕,恐怕都在人吃人了。一念及此,我們又怎能安心過年。至於埋伏一事,我們這幾日已派出騎兵去偵探,並未在赴守遠路上發現伏兵,我看不足為懼。清兵大約是回松山過年了,我們正可一鼓作氣,把圍困寧遠的清兵趕跑,然後再去松山決戰。」
洪承疇沉吟半晌,終於同意了我的方案。於是我們再和中高層將領討論了一番,將領們有的贊成,有的反對,在我們反覆權衡利弊後,最終把這事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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