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笑:「李自成想收服我,必定要讓我口服心服,沒商議妥當前,他是不會攻城的。我讓李棟和紅娘子帶八萬人入城,其中有二萬七千人是騎兵。進城後立即抽八千人往南門,五千人往西門,五千人往北門,剩餘九千人去包圍福王官邸。我還讓黃漢忠帶兵去報告福王,說李家軍已破城,要保護他從北門突圍逃走。如果福王中計固然好,如果他不中計,這上萬人裡應外合,把他活捉出來也是易事。我猜李自成很可能會接下我的賭約,但不知他願賭先破城還是先抓到福王,因此讓李棟他們雙管齊下。」
宋獻策聽得頻頻點頭,但神情仍有些緊張:「步兵如何安排?東門派人守了沒有?」
我啞然失笑:「老宋你別擔心,我是小事馬虎,大事卻不敢大意。我們共來了十萬人,除了南門的一萬三,進城的八萬,剩下的七千人都在守東門。進城的五萬多步兵中,各派一萬人增援南、西、北門,剩餘的二萬多士兵負責收拾在城內的零散官兵,還負責維持洛陽城內的秩序,把守各大官員的府邸。還有,你放心,我絕不會屠城的,相反,我又重申了軍紀,敢傷害老百姓的,人頭就給我掛到洛陽城上去。」
宋獻策長舒了一口氣:「李公子平日裡嘻嘻哈哈,遇到此等大變故,卻能把計劃安排得井井有條。宋某平日只佩服李公子八分,今日卻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我哈哈大笑:「你少扯淡,你老宋眼高於頂,平日你最多佩服我三分,今天到了四分,是也不是?」
宋獻策臉上的表情十分嚴肅:「宋某確是肺腑之言,絕無奉承之意。」
我凝視著宋獻策的眼睛:「你再說一遍?敢說謊的話,我再給你找個詩詩第二。」
宋獻策苦笑道:「你又來這招了。好吧,我說實話。李公子賑災義舉名揚天下,宋某對李公子神交已久,心底早有三分佩服。平日裡見你陰謀陽計層出不窮,宋某又多佩服了兩分。今日之事,宋某又添一分佩服。故此刻我對李公子確有六分佩服之心,少一分,我宋某就不是人。」
我於是也苦笑:「要你老宋完全佩服,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過我也挺佩服你老宋,戲演得真不賴,能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隨機應變,和我配合得天衣無縫,夠難為你了。對了,老宋你再猜猜,為什麼我說出那個賭注後,又主動提出放棄,要拉著你跑回東門?」
宋獻策微微一笑:「此點倒是易猜,我給你打個比方吧。有客人來買花瓶,你說要賣三錢銀子,他嫌貴,猶豫不決。此時店主若說價錢弄錯了,這本是該賣三兩銀子的花瓶,要收走不賣了,那客人自然要纏著店主,死活非要用三錢銀子買下來不可。所以,此乃欲擒故縱之計也。」
「聰明。」我感歎了一聲,又皺了皺眉頭:「都說劉宗敏是個蠻夫,今日一見,此人卻頗有些心機,倒不可小覷了他。」
宋獻策點了點頭,眉頭也皺了起來:「我們派出去採購糧食的探子,昨日回來了幾個,報說官府最近在陝西和河南一帶開倉放糧,李公子是否知道此事?」
「哦?有這等事?好啊,官府終於知道我們老百姓的厲害了,也學會收買人心了。」聽到這個消息,我立即興奮起來。
宋獻策眉毛卻皺得更緊了:「只是這樣一來,跟我們造反的人就少了,這仗,也就更難打了。」
我不在意地揮了揮手:「官府只是做個樣子,他們肯拿出多少糧食?最多救濟兩三天災民罷了,杯水車薪,難以持久,你不必擔心。」
宋獻策剛想答話,就聽見兩個高亢的聲音傳來:李——公——子……
兩個青年騎著馬向我們奔來,胸甲上一個大大的「闖」字頗為惹眼。
「又要開會了,真無聊。」我對著宋獻策皺了皺眉,然後拍馬迎了上去。
來的是李雙喜和張鼐兩員小將。我對著他們抱了抱拳:「闖王有何決議了?」
李雙喜臉色似乎十分焦急:「李公子快回去吧,闖王馬上要攻城了。你的要求闖王已經答應了,同意借一百架雲梯給你們攻右城牆。闖王還說,你們願意攻左城牆也不妨事……」
我心中一驚,不等李雙喜那皮裡陽秋的話說完,立即在棗騮馬屁股上狠踢一腳,拍馬奔向城門。
奔近城門時,我抬頭向城樓一望,心中一緊,只見吊橋正緩緩放下,城門也已打開一小半,闖王的人馬吶喊著衝向城門,黑壓壓的一片人潮,像洶湧的浪濤,快速湧向吊橋和城門。而我李家軍的一萬多人馬,因未得到進攻命令,卻仍站在原地發呆。
計劃趕不上變化,會還沒開,闖王的內應就提前動手了,我的如意算盤難道全落空了?我心中焦慮不已,回頭看一眼宋獻策,他也臉色鐵青,正策馬狂奔。
我運足內力,長嘯一聲:「李家軍聽令,全體進城,捉拿福王。」
早等得不耐煩的李家軍將士們聽見命令,扭頭看了我一眼,齊聲吶喊,向城門玩命地奔去。
李自成右手長劍斜舉向半空,正在指揮兵士們衝鋒,他背脊挺直,像巨浪中的礁石,沉著自若。我策馬奔到他身邊,猛地一收馬韁,棗騮馬人立起來,一聲長嘶。
李自成轉過頭來,微微一笑:「李公子,你跑哪去了?我到處找你,結果你還是來晚了一點。」
我氣急敗壞地說:「方案還沒商定好,怎麼就提前攻城了?」
李自成又是微微一笑:「抱歉,李公子,只因城內士兵突然嘩變,我見機不可失,只有當機立斷,立即攻城了。當時我們剛商議好,準備借雲梯給你們攻右城牆,你瞧,那一百架雲梯都擱在地上,早給你們準備好了。」
我咬著牙關,不理會李自成的嘲諷,只死死地盯住城門。此時吊橋已放下一大半,城門也已打開一大半,眼見李自成的兵士已衝至離吊橋處二百米的地方了,我心內狂躁,在心裡把李棟和紅娘子罵了個狗血噴頭。
此時宋獻策突然大叫一聲:「李公子,你快看!」
我不解地瞥了宋獻策一眼,他正瞪大了眼睛瞅著城門方向,臉上寫滿了狂喜。我心中一動,定睛向城門望去,卻見吊橋已停止放下,正快速收起來,城門也快速地關閉起來。
我心內狂喜,看樣子紅娘子她們已得手了。在我的方案中,正是由紅娘子負責南門,李棟負責福王官邸。
人最幸福的是什麼時刻?就是你眼看著自己就快要成功的時刻。這一刻,我心花怒放。
城樓上突然喊聲震天,密密麻麻地湧出無數人馬,每人身上都繡著碗大的「李」字,數十桿「李」字大旗被高高舉起,迎風飄舞著。隨後傳來一陣齊呼:「闖王,李家軍已奪了南門,抓了福王,你們不必再攻城啦。」
李自成的人馬見此變故,紛紛停下步子,面面相覷,不知所措。隨後跟著的李家軍將士們卻興高采烈地歡呼起來,若是手中拿著的不是兵器而是帽子,天空就會上演一場飛帽秀了。
我心潮澎湃,轉頭看向李自成,他面如死灰,眉頭緊鎖。
劉宗敏已騎馬從城門附近飛奔回來,一見我的面,就怒目瞪著我喝道:「好個奸狡小人!原來是在拖延我們的時間,卻暗中派人從東門進了城!」
李自成一舉手,攔住了劉宗敏的話頭:「捷軒不得多言。李公子心智深沉,非你我粗俗之人能比,李自成心下十分佩服。」
好,拿得起放得下,果非常人可比,我心內暗讚。卻見李自成目光閃動,凝視著我的眼睛,緩緩說道:「不過福王在哪裡?李自成卻是沒見到。」
我微微一笑:「我現在就把福王給叫出來。」
我把手一舉,策馬往前奔了一陣。那三千騎兵得了我的手勢,紛紛策馬跟上,把我擁在中間。我這才放下心來,劉宗敏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李自成內心也必恨極,萬一矛盾一激化,他們要對我對手,可不是什麼好事兒,雖然有毒蛇班在我身邊,也難保萬一。
奔至城下,我提氣叫道:「紅將軍,讓福王露個臉兒,讓咱們闖王瞧瞧,是不是真貨?」
一個紅色身影在城樓上笑嘻嘻地答道:「李公子,不行啊,福王被押到東門去啦。再說了,他嚇得腿直哆嗦,一路上尿了好幾回褲子,這會兒多半正在更衣呢,可沒空來見闖王啊。」
城上城下登時一片哄笑聲。福王作威作福了幾十年,劣跡纍纍,被河南老百姓們恨得咬牙切齒,此刻聽說他如此狼狽,自然是大快人心。
我高聲喝道:「紅將軍,快派人傳話,押福王來東門。闖王可是說了,只要我們先破城抓了福王,他就帶軍隊歸順於我李巖。咱們可不能讓闖王失望。」我索性當著大夥兒的面,再把城下盟約重複一遍,也給李自成來個敲釘轉腳,讓他找不到台階下,耍不了賴。
紅娘子高聲應道:「遵命。」她的聲音隱隱帶著一絲顫抖,大約是興奮過度了。
李自成拍馬上前,臉上陰晴不定:「還請李公子令人打開城門,讓我們立刻進城。這福王既沒見著,恐怕又是李公子的拖延之計吧?福王的內宮,可不是那麼快能攻破的。」
我呵呵一笑:「闖王言重了,請稍安勿躁,福王馬上就會帶到。再說了,你的士兵此刻恐怕也在攻打西門和北門吧?他們一進城,真偽立辨,虛實立知。」
李自成皺眉看了我一眼,顯然不甘心如此失敗,他高叫一聲:「進城!」那些士兵們立刻將攻城雲梯抬上前去,搭上城牆。
這下我就非常為難了,總不能下令讓紅娘子她們放箭吧?但不阻攔的話,李自成的軍隊眼看馬上就要進城。他這一進城,就全亂套了。何況,也不知李棟到底抓到福王沒有?我讓他一抓到福王就送來南門,但至今他們仍未出現,恐怕是遇到了一些變故。紅娘子剛才那番話,想必也是為了拖延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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