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走,絕對不能走。」我咬牙切齒地說。
「巖哥,剛才貴伯告訴我,家父病重,我必須趕回去照顧他。」香香慢慢細細地說出了讓我無法拒絕的理由。但我迅疾捕捉到她眼中的一絲慌亂,她並不是善於撒謊的女子。
「你不會是騙我吧?」我懷疑地打量著她的神情:「哪有這麼巧的事?紅娘子剛說官兵要來,還沒過一刻鐘,你就說你馬上要回京城。難道你是害怕官兵?怕我們連累你?」
香香大約被我的話逼急了,脫口而出:「不,不是,官兵不會傷害我的。」
「為什麼?」我的心一沉:「難道我未來的岳父大人是朝中大員?」這一瞬間,我心裡的那個疑問清晰起來:為什麼她始終不肯隨我造反,難道是因為她是官兵我是賊?可是她敢上山來找我這個反賊,又不像官宦之家的風格啊?
聽我這時還在亂開玩笑,香香的臉一紅,還沒來得及說話。站在一旁的紅娘子卻拍手笑道:「好啊,原來你們這兩天已經私訂終身了!香香妹子,你瞞得姐姐好緊,看我怎麼罰你!」
我囧!我和香香的幾次見面,大多有紅娘子在旁相伴,這個母燈泡,怕有三百多瓦吧。
香香卻急得直搖手:「姐姐別聽他胡說。也不知怎的,他最近特別喜歡胡說八道,像變了個人似的。」
紅娘子促狹地笑道:「妹妹的話我可聽不明白喲,他他他,哪個他啊?」
香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臉上卻閃過一片黯然:「姐姐,我這一走,今後巖哥就交給你了,你可別忘了,我剛才跟你說的那些話兒。」
我有些好奇地問:「剛才你們說了什麼體己話兒?難道是商量要把我賣了?」
香香捂著嘴兒偷笑起來,把眼睛笑成了一彎新月,那模樣十分可人。等她笑夠了,就正式地白了我一眼:「這些女人之間的話,你聽來做什麼?你快備馬去吧,我現在就要走了。」
我一迭聲地叫道:「二哥,二哥,快去備馬。紅娘子,筆墨侍候。」
紅娘子的臉上樂開了花:「怎麼,巖兄弟這就急著要寫聘書了?」她一邊逗趣,手上也沒閒著,轉眼就找了毛筆和紙張出來。
看著香香疑惑的眼神,我歎了口氣,把筆遞了過去:「我都不知道你住在哪裡,以後怎麼找你?你就留個墨寶吧,把你和你家人的名字、住址都寫下來。」
香香的臉上似乎又閃過一絲黯然,她推開了我的手:「不必了,紅娘子姐姐知道我的那些事兒,以後你問她吧。何況過段時間,我會來找你的。你知道那麼多也沒用。」
我轉頭望向紅娘子,卻見她和香香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紅娘子有些遲疑地笑了笑:「是的,我知道一點。」我仍有些疑惑,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否則就是對紅娘子的不信任了。
月色如銀,我和香香並肩而行。香香家的管家孫長貴和紅娘子牽著兩匹馬,跟在五步開外,正在閒扯著什麼。我心中滿腹疑問,一個勁地追問香香的身世。香香終於含糊地承認了她出身在官宦人家,但對其他的事情,卻總說現在還不是說的時候,以後我自然會明白的。這些其他的事,居然還包括她的真實姓名。
我不好逼她太緊,於是歎了口氣,換了個話題:「我還是想不起下牢前的那些事,我們怎麼認識的,你給我說說吧。」對於李巖和香香來說,我就是那半路上殺出來的程咬金,因此一直覺得愧對香香,這兩天也就一直沒敢追根究底,但現在不問顯然不行了。
香香詫異地停住了腳步,眼光直直地望著我:「真的?你不是說能想起以前的事了嗎?」
我苦笑一聲,硬著頭皮再次重複那句謊言:「真的,我可是說第八十次了,頭被官差打壞後,雖然現在好些了,但有些事情確實記不起來了,包括和你的認識經過。」我一邊說,一邊深切地緬懷起祥林嫂來,祥林嫂啊祥林嫂,你雖然很慘,但我現在比你更慘,你是自個兒想嘮叨就嘮叨,我可是時時被別人逼著去嘮叨,您老人家若在天有靈,也該含笑九泉了吧。
香香又看了我半響,才慢慢地開口:「那天我們路過這聚寶崗,被一幫土匪圍攻,我的二十多名隨從全被殺死,只剩下貴伯捨命護住我。不料他們殺了人,搶光了錢財,還不肯罷手,竟要……」說到這裡,她突然恨恨地垂下頭去,不肯再說下去。
「袁胖子那幫手下也真不成材,見香香姑娘長得漂亮,便圍著香香動手動腳,說要請她上山去享福。」紅娘子見香香說不下去,便接了口:「正在這緊要關頭,你李大公子恰好趕到,一出手就傷了羅胖子十多個手下。他們圍攻你時,有人認出你來,說是杞縣義薄雲天的大英雄李信來了,有些人敬重你的名頭,就罷了手。可是也有些人不服氣,說你憑什麼來管這檔子事。想不到你李大公子倒有些急智,眼見他們有三百多號人,硬拚不過,就一把摟住香香,說她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所以不得不管這事。」紅娘子說到這裡,格格地嬌笑起來。
我疑惑地望向香香:「這個英雄救美的橋段怎麼這麼耳熟?難道這樣他們就相信了?」
香香羞澀地笑了笑:「當時我又驚又嚇,你一抱我,我更是又羞又惱,差點沒急昏過去。幸虧這時紅娘子姐姐恰好從山上下來,出面解圍。那些賊人們發夠了財,又要給你們個面子,便就此借坡下驢,一哄而散了。後來我和貴伯跟你到了杞縣縣城,正值災民鬧事,我執意要跟你一起去見官府,你拗不過,就帶了我們去,不想遭了暗算……」
「小姐,這回可真是險啊,信物都被你扔到路旁的山溝裡去了。在大牢裡拿不出信物,證明不了身份,差點就冤死了。」孫長貴聽到這裡,不禁插了句話。
「貴伯,你的話太多了。」香香冷不防低喝了一聲,孫管家縮了縮頭,不敢再吱聲。
我於是又有新的疑惑了:「什麼信物啊,這麼神秘?要證明什麼身份?怎麼像在打啞謎呢?還有,好端端地扔什麼信物啊?」面對神神秘秘的她,我感覺自己就像面對《十萬個為什麼》的小學生,總是非常勤學好問。
香香無奈地說:「還不是因為那幫賊人,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是官宦之女,要是被他們發現了身份,我們就會成為綁匪手中的肥羊,再也脫不了身。他們甚至還會以此來要挾……呃,那個當地官員。」
我聽她說話吞吞吐吐,只好扭頭問孫長貴:「貴伯,那信物後來找回來沒有?」
孫長貴長歎一聲,腦袋耷拉了下去。
我恨恨地說:「這些死土匪,竟敢打我香香的主意,我饒不了他們。」
香香眼睛一亮,熱切地望著我:「要怪就怪那袁時中,佔山為王,傷天害理。巖哥,你乾脆除掉袁時中,也算是為民除害,之後歸順朝廷,這樣,我們日後也好相見。」也許是有了希望,她的臉龐散發出一種神秘的光采,像月下盛開的百合花。
「呃……」我噎了一下:「這個,袁胖子好歹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是吧?再說了,我是下定決心造反到底,決不會歸順朝廷的。」
香香臉上的熱切慢慢消逝了。我眼睜睜地看著那朵剛剛盛開的百合,就這麼迅速地凋謝了下去。她有些絕望地看著我,一滴眼淚悄悄地逃出眼眶,無聲無息地滑落在地下。
我心內黯然,很想抱住她,吻去她的淚水,但當著孫長貴的面,我不敢弄出什麼親熱舉動,讓他有了打小報告的資本。沉默中,身後得得的馬蹄聲像一聲聲離別的鐘聲,重重地敲在心頭。一陣夜風拂來,人竟像站在一潭湖水之中,身上頗覺涼意。
香香轉過身去,拉起了紅娘子的手:「姐姐,下次我想找你時,仍是叫貴伯來聯繫你,好麼?還有,這對形狀相同的玉珮,給你一塊,如果我換了人來,你就憑玉珮相認。」
紅娘子似笑非笑地掂了掂那玉珮,轉手塞到了我手中:「找我作甚?你是想找他吧?這可是你貼身多年的東西,不給李巖給誰?我就見不得你們這些才子佳人,幹什麼事都喜歡繞個圈子。有什麼話就快說吧,瞧,都到山腳了,該分手啦。」
我的心忽地一梗,很多話湧上心頭,卻不知道該挑哪一句說。
月光如水,香香大大的眼睛有些憔悴,卻像那潭湖水般安靜。她不再遮掩,定定地注視著我,像是要在心裡給我畫上一副像。過了良久,她什麼也沒說,就突然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孫長貴也趕緊上馬追去,臨走時他扭頭望了我一眼,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等到他的馬跑出很遠後,我才意識到,這個從沒跟我說過一句話的老人,正用他那蒼涼的歎息聲,感慨著我們的未來。
我突然想起什麼,急忙對紅娘子說:「快給我弄匹馬來,我要去送送她們。」
紅娘子只說了兩句話,就把我的念頭打消了:「我早已暗中派人保護她們了,你就別想著香香了,快回吧。官兵馬上就要進山了,大夥兒正等著你去主持大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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