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畫卷 正文 二百三十二章 求情(中)
    二百三十二章求情(中)

    聞聲知意,儀華屏息靜立在一扇朱紅門扉外,下意識地細辨殿內的動靜。

    殿內寂靜無聲,惟有一縷若有似無的藥香幽幽浮動,飄散出來。

    時間如沙漏緩慢地流逝,儀華在殿外已一動不動地站立著,陷入進退兩難之地。她僵然轉頭,視線從守衛殿外的大內侍衛身上緩緩滑過,見他們每一個皆面色肅然,對這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只是盡自己的守衛職責。

    目視之下,儀華心下已有決斷,她往右橫移一步,面向無門扉遮掩的大殿,恭敬跪下。

    雙手交疊平於地面,頭低低垂在手背,高高的朱紅門檻擋在前,幾乎遮去她整個身形。

    然那只是一般人的視角,高居龍椅之上的朱元璋,龍目一掃,自是一目瞭然。

    「何人跪在外?」沉寂了許久的大殿內,響起了朱元璋威嚴的聲音。

    威嚴的聲音隱含著不易察覺的森然冷意,儀華斂下心中縈繞多年的駭意,端然俯首跪地,四平八穩道:「臣媳徐氏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約片刻,朱元璋淡淡的「哦」了一聲,道:「原來是老四媳婦,進來吧。」

    儀華莫敢不從,盯著小鹿靴尖上金絲翟鳥,跨檻而入,待行至朱棣身旁欲重又跪下,就讓朱元璋阻止道:「罷了,時近年節,朕也不想置氣,都起來吧。」

    謝禮,四對藩王夫妻束手侍立,朱元璋又道:「老四的兄弟都是夫妻同來,朕還在想老四怎麼一人前來。」

    儀華想起郭惠妃,心中一沉,廣袖下雙拳緊握,不偏不倚的平敘回道:「臣媳本與王爺同來,後受惠妃娘娘傳召。」

    「惠妃?」朱元璋不辨喜怒地重複一聲。

    「是的。」儀華強凝心神,字字斟酌道:「惠妃娘娘差人問皇上可起身了,聽宮人報尚要些時辰,便讓了臣媳先過去了一趟,交代臣媳給魏國公府上禮,並解釋一下娘娘她近日身體不適,又要忙於年節諸事,無法以姻親之禮在年節交往。」

    一番話說完,儀華止不住心律驟快,暗思回答可有失誤。

    一不得提太子任何事;二不得讓朱元璋認為郭惠妃罔顧太子之病,只關切親生皇子大婚。

    細細推敲發覺無誤,卻不及鬆一口氣,一個疑問油然而生:郭惠妃在朱元璋起身之前傳召她,雖於情在理,但於禮未免少欠妥當……這位郭惠妃究竟欲以何為?

    疑念如電而閃,來不及思索間,朱元璋已然又短歎一聲,道:「倒是難為惠妃勞累了。」

    儀華沉默不語,這不需要她接話。但是,即便不再接話,殿內氣氛已在這一問一答中漸漸緩和過來。

    階下眾人有所感,又一次齊道:「請父皇保重龍體,勿傷神憂心。」

    朱元璋聽見八個兒子媳婦一致的聲音,目中冷意一閃,語氣卻不變道:「你們如此關心你們大哥的病情,也不枉朕多年來的教導爾等要『兄友弟恭』。」話一頓,續道:「朕也想去看看老大傷寒好轉沒。這樣吧,一會同去東宮!」

    不久之前,還因提及太子勃然大怒,此時卻主動說一探東宮,眾人心中詫異不已。

    懷疑之間,楚、湘二王夫妻以及晉王妃忍不住微微抬頭,見朱元璋正端著重換上的茶盞慢飲,並無什麼異狀,又滿目疑色的低頭侍立。

    就在他們低頭的下一瞬,朱元璋端著裝有湯藥的茶盞略往下移,目含薄怒的掃過抬頭的二子三媳,若有所思的在另二子一媳身上停留須臾,方喝下湯藥,命宮人擺駕東宮。

    一反避談太子病情的態度,朱元璋大張旗鼓的到了東宮。

    東宮官員見聖駕後面的四對藩王夫婦,心中俱是詫異,不過身為臣子只有領命一條。

    其中一位官員急忙說道:「請皇上、諸位王爺王妃隨小的這邊來。」

    儀華一直冷眼旁觀,自將東宮一眾官員神色盡收眼底,心緒越發不寧,只覺後面定有事情發生,又不知將會發生何事,只好亦步亦趨跟在朱棣身側。

    不一時行至東宮正殿,聽說聖駕到來,寢殿裡的人全迎了出來。

    朱元璋腳步不停,逕直穿過跪倒一片的人群,大步走進寢殿。

    儀華低著頭小心跟上,餘光在跪地眾人身上看過,見這些人中除了宮人就是太醫,並無一個外臣在,唯一一個算得上不是臣子的,就是周王。

    留心注意時,一個正處在變聲期的你少年聲音道:「孫兒允文叩見皇祖父。」

    儀華凝目往過一瞟,微微訝然,眼前頭束寶冠、穿青錦羅袍的十四五歲少年,竟然是朱允炆。她不過短短兩三年不見,朱允炆已長成如斯少年郎,端是面如冠玉,氣質爾雅,與其尚武的祖父叔伯兄弟截然不同,翩然一位初具風華的佳公子。

    顯然朱元璋也喜歡這個氣質出眾的皇孫,俯身親自扶起跪首的朱允炆,目光慈愛道:「你還小,皇祖父說過你父王身邊有多人照顧,你不用一直侍奉床前,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

    朱允炆聽到皇祖父拳拳關切之話,眼眶一紅,自然地扶住朱元璋,道:「侍奉患病父母,是為人子之責,皇祖父勿要為孫兒擔心。倒是皇祖父面色不如前些日子好,還請皇祖父保重龍體,方是百姓之福,孫兒之幸。」

    祖孫兩關係親暱,看得有心人一陣眼熱,只聽晉王妃微咳一聲。

    朱允炆循聲看去,注意到隨行而來的叔叔嬸母,忙要過去行禮拜見,朱元璋卻手上一揮,話中暖意淡了幾分道:「先去看你的父王吧。」說罷示意朱允炆攙扶他入內,眾人紛紛跟隨而行。

    甫一入內,憋悶的熱氣夾雜著濃濃的中藥味撲鼻而來,儀華皺了皺眉頭,繼續往裡走。

    寢殿內鋪著軟厚的大紅氈,走在上面可消腳步聲,卻消不完一行二十幾人導致的聲響。

    侍奉湯藥在榻下的太子側室陳側妃聽到響動,立馬說了一句:「殿下,皇上來看您了。」聲音飽含哽咽。

    「扶本宮起來,本宮要給父皇請安。」太子有氣無力的聲音裡透著堅持。

    「殿下,不行呀……」陳側妃「咚」的一聲跪在地上,匍匐在腳踏上痛哭不止。

    「不許起來!」朱元璋急忙阻止一聲,由朱允炆撫著,腳步慌亂的疾行到太子的床前,帶著掩不下的濃濃關切,輕斥道:「糊塗!是虛禮重要,還是你病情重要?這樣不顧自己的身體,置來看你的老父於何處?」

    兩句話問得太子面紅耳赤,剛由著陳側妃撫著躺下的他,又要起身告不孝之罪。

    「好生躺著,養好你的身體,才是對老父的孝心。」朱元璋讓朱允炆撫著坐下,親自阻止了太子起身,又連番詢問了一些話;許多回話因太子體虛無法答,皆有跪在腳踏上的朱允炆一一答道。

    一時間,倘大的寢殿內靜悄悄地,只有祖、子、孫三人旁若無人的交談。

    儀華垂首侍立眾人之中,聽著眼前不時傳來的話語,有些恍惚的想到:原來天家在皇權之下,不是沒有親情可言,只是對像不同而已。曾以為極受皇恩的晉王,拿來眼前一比,也不過是那微乎其微的眷顧。

    想到這些,儀華有些好奇晉王此刻的反應,她目光略往右一看,晉王果真已乍然變色,看向床榻的目光越發冷冽。一眼畢,她不著痕跡的收回目光,卻不經意瞥見低頭看不清神色的朱棣,莫名地她心中一搐,只覺朱棣在無形中豎起了一道厚牆,阻隔了與所有人的聯繫,也包括她……

    專注朱棣之時,不覺那邊三人已續完話,朱元璋目含隱痛的看了太子一眼,轉回頭,已然不顯情緒道:「給你們兄長請安吧。」

    太子雖不是九五之尊卻也是君,儀華忙斂心神,與叔伯妯娌一起上前行叩首之禮。

    太子一雙沒有焦距的眼睛,定定地看了半晌,方見跪在地上的八位兄弟與弟媳,他吃力地笑了一聲「自家兄弟,免禮。」

    儀華隨眾起身,這才看清太子居然病至如此——只見他連倚靠之力也無,只能虛弱的躺著,面無人色,雙唇發青,額頭還冒著汗,有碎發讓汗粘著,一副微有邋遢的病重樣子。

    正看著,太子眼內剛聚集的焦距又散了去,他雙唇顫抖,牙齒也上下嗑著:「冷……」

    朱元璋一聽,喉頭一動,良久才撐著朱允炆的手站起來,吩咐了一句「再加床褥子,添些炭爐進來」的話,神情急劇一變,目光銳利的看向一眾兒子兒媳,道:「你們也看見老大的病情了,雖是傷害卻病得不輕,其中更與勞累有關!」

    與勞累有關?眾人聽得一頭霧水。

    朱元璋滿意的看著一眾表情,道:「老大前往陝西擇地建都,老2不一旁協助、欺壓百姓不說,還處處與老大為難才至老大病至如此!今日朕就當著你們幾個兄弟的面,好好處置了這個孽畜!」

    擲地有聲一落。殿外已有宮監揚聲喊道:「秦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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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七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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