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蕭楓岑夜夜擁著程汐入眠起,已經連續數年沒有過病,也沒有過脾氣,可這一刻,程汐卻不敢保證他依舊能保持鎮定。因為他垂在膝蓋上的手攥得是那樣地緊實,以至於他手背上的骨節泛出了森白的顏色,他在抖,連梢都震顫起來了。
程汐一動也不敢動地盯著他,心中後悔極了,可又不敢開口為自己辯駁,深怕一個不小心,觸及了他的底線。
她緊張極了,也害怕極了,以為他必定要火了,可最終,他卻只是垂下頭,長長哀歎了一聲。然後轉過身來,準確地找到程汐的所在,將她抱在懷裡,安靜地擁著她,一夜再無言。
這樣的沉默延續了好久,直到琴弦修好了,他也沒有再說過話,亦不再彈琴,每日只是沉默地擁著她入眠。
久而久之,也許心情慢慢轉好了,他又開始彈琴了,但話語卻稀少,慢慢地,程汐也就忘卻了這件事,可他卻在一個下著雨的夜晚舊事重提。
那晚他擁得特別緊,像是要把程汐整個兒嵌進他身體裡,他嗚咽著趴在她脖頸裡,眼淚不值錢似的往下砸,一顆一顆,跌進她頸窩裡,順著頸線下落,又滑到她心窩上,刺股股地灼痛。
他說他害死了他的娘親;他說他深受重毒,沒有解藥,也沒有辦法壓制,只有擁著她,聞著她的氣息,才能控制毒性氾濫;他說他每一次傷害她都不是有意的,那都是因為毒性控制了他的心神;他說病的時候很痛苦,像一千隻螞蟻在撕咬……
窗外的雨由淅淅瀝瀝轉而加猛成為瓢潑大雨,傾盆蓋下,聲勢如洪,如他眼底的淚,一決堤,就一不可收拾。
他哭泣的時候很壓抑,緊緊咬著下唇,不肯洩漏太大的聲音,深怕一個不小心,放肆的嗚咽聲,會帶他迷失在無邊無際的哀傷裡。
他說了很多,卻沒有說他是怎麼害死他娘親的,亦沒有交代他身上的毒是怎麼得來的,甚至連他的眼睛為什麼看不見,腿為什麼走不了路也沒有說,他只是反覆地道歉,反覆地說他心裡的苦。
說得程汐淚如雨下,只能反手抱著他,不斷地用指腹擦他臉上的淚水。
那小溪流似的眼淚啊,就像下雨似的,擦完還有,擦完還有,怎麼擦都擦不幹,就那麼,不值錢似的,一直掉,一直掉。
一夜無眠。
狂躁的雨聲在耳畔響了一夜,卻抵不上他苦悶的細聲嗚咽,程汐的心悶得慌,像有人拿著鐵錘一擊一擊地狠砸。
那樣的蕭楓岑有一次震撼了程汐,安慰的話始終沒能說出來,但那一夜後,程汐知道,她心中再也不懼怕他,也不如從前那麼抵制他了,她的心不得不騰出一小塊空地來收留他。
她看著他滿面的淚水,聽著他壓抑的哭聲,心裡疼極了,他只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他需要人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