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飄香院,玉婉柔差了一名小丫鬟帶煙落先行去沐浴更衣。
此刻,她身處飄香院的後院,這裡的裝飾並不怎的金碧輝煌,且以精雅舒適見長。名動天下的飄香院,煙落自然略有耳聞,據說這裡的姑娘多是清倌,只彈琴歌舞,並不賣身。
煙落的心底原是對歌姬十分排斥的,原因自然是因為她的母親李翠霞便是清倌歌伶出身,從小到大,她免不了因此而受人冷眼。是以眼下若不是情急,又是風離清帶她來此,以她的性子,是斷斷不會踏入半步的。
沐浴之處,焚著大把寧神的香,白煙如霧。一縷靜香細細,默然無聲,只能聞得水波晃動的柔軟聲音。
煙落整個人緩緩沉入水中,水溫軟而舒和,似一雙溫柔的手安撫著她彷徨無措的心境。蒸汽熱熱地湧上身來,額上已是泌出細密的汗殊,那樣的暖包裹著她冰涼透徹的心,卻無法讓她忘卻心中的哀慟。
風離御跌落山崖,生死未卜。皇宮政變,天下已然將改朝換代。宸兒與衛風銷聲匿跡,她心中擔心他們隨時都會被慕容成傑的手下找到。還有雲若……雲若此刻只怕已是香消玉殞……
她痛惜掩面,濕上的水淋漓滴在浴桶之中,漸起一個個小坑,指縫間似有溫熱的液體緩緩流出,迅與池水化作一潭。
她深深吸一口氣,起身將一件素羅浴衣裹在身上,瞬息間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她平心靜氣下來,柳雲若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換來她與涵兒的平安,絕不是讓她在此憂愁苦惱,自怨自艾的。想到這,她已是擰乾了長,換過一襲為她準備的淡粉色的少女服飾。白色底襯,繡滿零落的桃花,修身裁量,做工十分精細。
煙落與方纔那名喚作玉婉柔的姑娘身量相仿,想必這一定是那位玉婉柔姑娘的衣服。
心中暗忖,這九皇子風離清常年都不在宮中,記得以前在御苑之中,她曾聽得琴書閒言碎語,說風離清極是專情,常年在外只為了尋一名女子。如今看來,也許傳聞並不假,而那名姑娘一定便是玉婉柔了。至少她旁觀看著,風離清與這玉婉柔之間是彼此皆有情愫的。
更衣完畢後,她心中惦念涵兒,便由領她來沐浴的小姑娘帶路去了玉婉柔的閨房。
她低頭慢慢走著,白玉磚堆砌成的走廊,極硬極細的質地,非常嚴密,一絲磚縫也不見,光平如鏡。其奢華程度,堪比皇宮。看來這外界傳言,飄香院日進斗金,果然不假。
既然名喚做飄香院,自然這走廊兩旁都放滿了她從未見過的疊瓣小花,才不過三月間,已是競相盛放,真是極難得。隨著她的徐徐走動,衣擺飄厥帶出陣陣清風,將花香徐徐吹來,聞著竟是讓人覺得心神寧靜。
折向東頭盡處是一朱紅門檻,一腳跨進去,雙足落地的感覺綿軟而輕飄,竟是柔軟厚密的地毯,幽藍的顏色瞧著直教人心中順暢。
而她的推門而入,驚動了室中正在上藥的兩人。
風離清褪去半臂衣衫,袖子亦是高高挽起,手臂之上除了猙獰劍傷以外,赫然還有一道刺青,那是一種圖騰樣式,一條蜿蜒的青蛇之上爬滿了蔥蘢糾纏的綠色籐蔓和紅色血痕,顏色鮮艷十分奪目。而玉婉柔的手中正執著一個小巧的瓷瓶為他仔細上藥。
難以想像如此柔情的男子臂上竟會有這般猙獰可怕的刺青。甫一見風離清赤著胳膊,煙落臉色微紅,雙眸不自然的望向別處,低聲對玉婉柔說道:「玉姑娘,我來瞧瞧孩子。」
屋子裡尚有暖爐,洋洋生了幾許暖意,將檀香的氣味烘得有些綿軟而熱烈。
玉婉柔只將手中金瘡藥抖一抖,盡數倒在了風離清的刀傷處,又扯了一段紗布便是緊緊將他的傷處緊緊裹了,手中用力卻不減半分,似在宣洩著心中的不滿一般。
風離清不由因著她的憤然用力而痛得微微蹙眉,卻也不哼一聲,只是默默承受了。
玉婉柔為他上好藥後,旋即起身,來到了通天垂落的乳白色鮫綃帳幔之後,自其間寬大的沉香檀木床上抱出一個藍色錦緞襁褓,輕柔地遞至煙落手中。她美目一揚,低低道:「方纔我已喚了嬤嬤,給他餵了牛乳。小傢伙可是餓極了呢,哭鬧得十分厲害。這不,眼下已是吃飽睡著了。」
輕輕伸出一手,她蹭了蹭嬰孩小小粉嫩的面頰,美眸溫柔傾注著,頗有一臉慈愛之意。卻又突然地黯然了神色,默默不再作聲。若是她的孩子還在人世,此時應當會有三歲大了罷。
煙落不覺她的傷感,只是安靜地摟過涵兒,仔細瞧著那張粉嫩嘟嘟的小臉,涵兒比起她一次見時,已是長大了許多,此刻睡得正香,吸吮著手指的模樣更是惹人憐愛,小小唇邊還殘留著牛乳的痕跡。
心中頓覺暖意陣陣,終究映月的孩子還是保住了,這可是映月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啊。
「這是你的孩子?怎麼瞧著與你一點也不像?」玉婉柔眉心微動,淡淡問道。
煙落神情一怔,緩緩低下頭來,略一沉吟道:「這是我妹妹的孩子。」
玉婉柔微微驚愕,美眸一轉,凝眉問道:「是你妹妹的孩子?」轉眸又看了看風離清,突然微微一笑,艷光四射,然而那艷似春梅綻雪,總有些淒冷之意,又看回煙落,她道:「你是他的嫂子,這孩子又是他的侄兒。難道你們姐妹共侍一夫?」
煙落聞言,不免有些尷尬,只是難堪的點點頭。
玉婉柔又是幽冷一笑,大有不屑之意,眸光犀利若片片刀刃層層劃過,只瞧著風離清,含沙射影,寒聲道:「原來,男人都是這般薄情如斯。虧你還如此護著他的孩子。」
一旁的風離清已是將衣服穿戴整齊,甫一聽見她這般冷語說話,心中不免有些負氣,臉色沉沉青,剛欲說話。
此時,「扣扣」的敲門聲卻急促響起,推門進來之人是頭先為他們打開後院之門的紅衣小姑娘。
那名小姑娘略略欠身,低眉順目道:「婉柔姑娘,方才有官差來過,通知了城中近日要挨家挨戶的盤查。而且晚上要宵禁。」
玉婉柔聞言,微微蹙眉,只擺一擺手道:「知道了,萍兒,你先去忙罷,這幾日飄香院閉門不見客便是了。」遲滯了一下,她突然又出聲道:「對了,給這位公子去前邊收拾一間房,至於這位夫人,就安置在我隔壁的廂房罷。」
宵禁!看來慕容成傑已經控制住了整個晉都。
煙落緩緩回,對上風離清攏眉凝思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暗自佩服起他的才思敏捷起來。雖然他平日裡看似是個閒散的皇子,並不過問政事,原來也只是韜光養晦,臥虎藏龍罷了。
原來他一早便料到慕容成傑已是有所動作,如果他們貿然出城,路途艱辛,難免會餓著涵兒,而她的一襲太監服飾更是礙眼,且惹人注目,況且他手臂之上的刀傷亦會是沉重的拖累。
大隱隱於市,他們躲在了這繁華的煙花柳巷之中,估計慕容成傑是斷斷料想不到的。
房門再次緊緊闔上,風離清緩緩坐回了大紅軟椅之中,身背斜斜依靠著金線蟒紋靠枕,修長的手指擰一擰疲憊的眉心,略略抬眸覷了煙落一眼,輕歎一聲問道:「七哥呢?」
煙落眉心劇烈一顫,像被風驚動的火苗,是欲要熄滅前的驚跳。她咬一咬下唇,一字字道:「他在留華寺中遇刺,落……崖了。」
「留華寺建在山腰之中,七哥如何會落崖?況且以他的武功修為,怎會那樣容易讓奸人得手?」風離清凝眉更深,頗為疑惑問道,修長的一手輕輕撫上自己微微泛青的下頜。
他的話,在一瞬間擊中了她的心肺,更是令她痛得無以復加,彷彿方才止血的傷口又被硬生生地扯開,揭出血肉模糊的內裡。要她怎麼說得出口,風離御是因為自己而分心,一時不查才會中了箭簧,跌落山崖的。也更是因為自己落入慕容傲的圈套,受人利用,才會如此。
畢竟,她受慕容傲挑撥,欲刺殺風離御的事,只有慕容傲知曉。慕容傲必定是讓人緊緊跟隨了她,伺機再刺殺風離御。天,她怎會這般傻?腦中回想起了昔日在靈州岐山之上,慕容傲落崖之前也是這般想要風離御的性命的。而她,竟然幫助了慕容傲,這樣的愚蠢,是不可原諒的。
她的眼前漸漸模糊渙散,雙目通紅,揚一揚頭,極力忍住眼淚,並沒有回答風離清的問題,只是掙了一張他身旁的位置緩緩坐下,錯開話題問道:「那你呢?你不是總不在宮中,又緣何會來救我。」
風離清緩緩敘述道:「前一陣,我突然接到七哥派人暗傳的消息,讓我即刻返回皇宮,具體也沒有說清楚是什麼事,只說有要事見了面再談。可等我匆匆趕回來時,才知道大事不好了,我在宮外抓了一名逃跑的小太監,細問之下,才知道七哥突然失蹤,慕容成傑已是帶兵政變,小太子亦是不見蹤影。我正尋思著如何將涵兒救出,可是南門、北門與西門,重重把守的皆是宋祺手下的人,他們對我比較熟悉,不容易得手。是以我便想著上東門去碰碰運氣,不想卻在東門聽見了那嬰孩哭聲,遇上了你。」
玉婉柔只是靜靜聽著他們的談話,也不言語,默默替他們泡上了一壺暖熱的菊花茶,白騰騰的熱氣,霎時暖了一屋子,卻無法溫暖他們此刻淒冷彷徨的心。
而那樣一朵朵微黃褶皺的菊花,在溫水浸潤之下,漸漸舒展開來,綻開成一朵朵美麗的白雲,煙落低低注視著,眼中被熱氣熏蒸地微微澀,抿唇道:「我真想不到,慕容成傑父子竟是狼子野心,欲奪風晉皇朝的江山。」
她又略略想了一想,是宋祺的人把守著南門、北門與西門,雙眸陡然一亮,有如一道強烈的電光直劈入腦中,瞬間照亮了她迷感的心,抬眸驚道:「如此說來,宋祺一直都是慕容成傑的人?!」
風離清略略頷道:「如此看來,應當是的。」冷哼一聲,他又道:「藏得可真是深,連二哥都被他騙了。」
煙落用力閉一閉眼,深深歎一口氣道:「想當初風離澈在避暑行宮帶兵勤王,宋祺卻突然臨陣倒戈,幫助風離御一舉奪得皇位。如此看來,宋祺那時便是受命於慕容成傑。」
難怪,她一直覺得十分奇怪,這宋祺一直是風離澈的心腹重臣,怎麼會如此輕易就倒戈。即便是審時度勢,也不能如此無恥罷。當日她曾親眼瞧著風離澈與宋祺一道共謀大事。原來竟是與狼共謀,也難怪會輸的徹徹底底。
轉念一想,她覺得有些地方尚且想不明白,重重濃霧凝聚眉間,揮散不去,她疑惑問道:「可我始終都不明白,當初慕容成傑不是一直支持風離澈繼承皇位麼?既然如此,慕容成傑又為何要宋祺突然倒戈相向,令風離澈失去左膀右臂,使得風離御坐上皇位呢?這不是自相矛盾麼?」她記得十分清楚,當日風離御黃雀在後,圍剿風離澈,並不是十分有把握的。如果沒有宋祺的倒戈,事情根本沒有那麼順利。
心中如有人用大鼓一錘一錘砸下,碰碰直響,無邊的冷意瞬間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整個人漸漸凝結成冰雕。該不會,這從一開始便是一個局罷,而風離澈一直被蒙在鼓中。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御苑之中,風離澈生擒豹子之後。那鐵籠的門,緣何會打開?難道說,這也是宋祺做的?畢竟宋祺是唯一能接近那鐵籠之人。也對,之後宋祺因著不察失職而被降為御前侍衛副領,這樣一樁於己無益的事,誰會懷疑是他做的?可也許,他們的計謀偏偏就是反其道行之。
風離清輕輕飲啜一口手中菊花茶,眸中蒼茫的寒意看起來格外孤清,冷聲道:「這便是慕容成傑高明之處。他先是假意支持二哥,且深得二哥的信任,是以當初二哥很多手下都是聽命於慕容成傑的。後來,七哥因著你的緣故,在朝中漸漸失勢。那時,二哥已是身為太子,二哥當太子的那段日子,已是將七哥手中的勢力削去絕大部分,而自己在朝中的勢力則是如日中天。可是,煙落你想,這樣如日中天的勢力,在二哥驟然倒台之後,會落入誰的手中?自然會是盡數落入慕容成傑的手中。」
他頓一頓,眸中含了幾分暗沉,沉聲道:「我想,七哥雖然當上了皇帝。可是以他手中所掌握的權勢,也不過是個空殼皇帝罷了,七成以上的官員,上至朝廷,下至州縣,恐怕都是聽命於慕容成傑的。」
煙落凝神仔細聽著,時至三月間,窗外已是有了一點錦繡春光,如織如畫,彷彿凝了一天一地的明媚雲霞,燦爛繁盛到了極點。可是屋中的空氣,卻漸漸冷凝成冰。
她暗自將衣角揉得極皺,原來慕容成傑的心思竟然深沉至此,就連慕容傲也是。
好一招先予之再奪之,連風離澈這般行事狠絕之人,也被他們蒙在鼓中。原來慕容傲不但欺騙了自己,也同樣欺騙著風離澈,什麼臥底於日月盟,恐怕也只是他們整個陰謀的一小部分而已。恐怕也只是打著正義的旗號,暗自將日月盟手中之人全部收編,增加自己的軍事實力罷了,更是為他們今日的政變打下了深厚的基礎。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個巨大滔天的陰謀。而自己,原不過是這樣的巨大陰謀之中的一顆小小棋子罷了。煙落的心一絲一毫冷下去,似乎被千年玄冰緊緊壓著。寒冷,令人透不過氣來。
她難掩眸中鄙夷神色,心中只覺得厭惡難當。如果還能有以後,如果她還能與慕容傲再見面,她一定要好好問問他,究竟他是何時開始利用自己的。
她不相信,畢竟她在認識風離御之前,與慕容傲已是相識了一年,總不會那時慕容傲就開始利用自己罷。難道,慕容傲也是因為自己有著三分相像梅瀾影,他自已又不能和梅瀾影廝守,所以才將她當做了替身?
千絲萬縷,錯綜複雜,沒有一點頭緒,這一切,只有慕容傲自己才能告訴她最後的答案。
風離清突然幽幽長歎了一口氣,徐徐道:「想不到,七哥與慕容傲竟會反目成仇,到這般地步。」
煙落轉眸注視他漸漸黯然下去的妖媚雙眸,不解問道:「反目成仇?難道他們還曾經同盟過麼?」心中大為疑惑,她印象之中,這慕容傲可是一直支持風離澈的啊。
回憶從塵埃輕煙中凸顯,風離清迷濛的眸光定定望向遠處,神色舒展自然,仿若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微微一笑道:「你可能並不知曉,七哥與慕容傲曾是好友,一同打獵射箭,一同暢談。我記得,彼時尉遲凌總是反對他們往來密切,且頗有微辭。而七哥並未顧忌這些,甚至在那段時間之中與自小親厚的尉遲凌都疏遠了幾分。」愁眉深鎖,他沉吟片刻,又道:「你可能不知道,那時慕容傲與他的父親慕容成傑政見不同,是支持七哥繼承皇位的。」
煙落聽著聽著,整個人彷彿僵滯了一般,漸漸凝成冰雕,只餘寸把長的珍珠耳墜沙沙打在錦繡華服之上,像小雨一樣,在空曠的屋子之中有輕淺的回音。菱唇微張,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她從不知曉,風離御與慕容傲之間竟然還有過這樣一段淵源。
心中「撲通」,「撲通」直跳,那樣劇烈的跳動,心彷彿要跳出她的喉口一般。隱隱似知道了什麼,她卻有些害怕去知曉真相,他們,該不會是為了梅瀾影而反目成仇的罷。
她迅回神,站起身,踱步至窗前,寒冷的風隨著雕花長窗的推開湧上她略微有些慘白的臉頰,湧進她有些暈眩的頭腦。風拂在臉上,亦吹起了她散在髻之後的長,飄飄飛舉在空中。
身後是風離清淡然的聲音徐徐響起,「我清楚的記得,那一日,我與七哥一同去安邑郡王府尋慕容傲。」他輕而無聲地笑了笑,又道:「桃花紛飛,落了滿地,梅瀾影正在滿樹桃花之下翩翩起舞,那身姿宛若天邊仙子,令人難以忘懷。」他的語氣溫柔縹緲,似山頂飄過的一抹彤雲,漸漸散去。
煙落微微苦笑,逕自接過話道:「所以,風離御從此便對她一見傾心了,是麼?」她強壓住自己有些凌亂的心跳,故作輕鬆。
風離清逕自歪在靠枕之上,目光有些深沉琢磨不定,又有些惘然的飄忽,緩緩搖頭道:「七哥有沒有對她一見傾心,我並不清楚,七哥一向對女人不是很上心,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我只知道,原本慕容成傑已是應允了將府中歌姬梅瀾影相贈七哥為侍妾的,彼時七哥也沒有反對,只是欣然應允。可能,男人在沒有明白真愛之前,總有些遊戲人間。」說道這裡,妖媚的眉心之間有一絲恍惚突然晃碎了他清冽的容顏。他狹長的鳳眸若有若無地瞟向一旁的玉婉柔,在瞧見她依舊是一臉冷然淡漠時,不免有些失望,緩緩斂下如羽雙睫。
「那後來呢?」煙落不由自主地問道,胸口微微有些透不過氣來。可是,她突然很想知道他的一切。即便他真的愛過梅瀾影,此時的她也不會再計較了。只要他心中尚有她的一席之地,那便足夠了。
「後來,也很巧,那樣的一日,我也在場。我記得那是一個炎熱的夏日,天際轟隆隆地響著雷聲,雨水嘩嘩自天際抽落,十分突然。我與七哥一起在一顆大樹之下避雨,不想卻看見了梅瀾影與慕容傲在斂翠湖邊的亭中相擁相吻的一幕。我記得那時,七哥很生氣,臉色鐵青,當場便拂袖離去。」他徐徐坐直了身,妖媚的鳳眸漸漸闔上,似有無盡疲憊,柔聲道:「煙落,你也別太放在心上,我總覺著七哥不過是覺著面子上過不去而已。畢竟他未過門的侍妾與他的兄弟一起背叛了他,又教他親眼瞧見,況且當時他要納侍妾之事朝中許多人都知道,他覺得很是難堪。」
「再後來呢?」煙落隱隱覺著後來一定生了什麼事,絕不會如此簡單,而那伴事一定是至關重要的。
風離清緩緩又是飲啜一口茶,語調有著清冷而蕭疏的意味,徐徐道:「我本以為,不過是一個侍妾而已。也掀不起多大的風浪,也許要不了一個月這件事便會過去。可是有這樣一天,父皇在皇宮之中宴請百官,場面極是盛大熱鬧。也就是在那樣的一天之後,一切都變了。」
他深深吸一口氣,長長歎道:「那一日,有宮中舞姬獻上驚鴻舞。父皇平日最愛歌舞,是以龍顏大悅,大為讚賞。也許那日七哥酒喝得有些多了,竟是嘲笑宮中的舞姬,舞姿無神韻,遠遠不如安邑都王府中的舞姬。我真的不知道,那時七哥說出這樣的一句話究竟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句話,使得父皇當下十分好奇,非要見識一下。後來,慕容成傑令梅瀾影獻舞於父皇面前,父皇一見驚為天人,當即便將她封作了梅妃,寵冠六宮。再後來的事,你大約應該都知道了。」
風離清緩緩睜開了雙眸,眼底已是寧靜如秋水,繼續道:「不論七哥那句話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總是直接導致了梅瀾影的入宮,是以慕容傲對他恨之入骨,從此更是在政途之上都背向而行。慕容傲轉而與他的父親一同支持二哥即位,而他與七哥曾經的友情便若江水東逝,從此化作了虛無。昔日的隔閡,是愈來愈深,才漸漸走至今日。唉,何不說是造化弄人。」
他的感慨如一抹淡淡的煙霧,緩緩飄散在了凝滯的空氣之中,旋即不復存在,即便是你想伸手去挽留,也無法留住一分一毫。
驚愕緩緩吞沒了煙落清麗的容顏,她不知道現下自己心中的感受,究竟還是不是震驚,亦或是過於震驚後的極度平靜。她曾經想過一百種,一千種,風離御與梅瀾影的過往。
可是,她就是沒有想到過,竟是風離御親手將梅瀾影送進了皇宮,從此成了他父皇的妃妾。是有心也好,無心也罷,這個答案也許只有風離御自己心裡清楚,旁人無論怎樣,都只是猜測而已。
窗外,夜幕如輕紗般緩緩落下,屋內,風離清閉眸,似陷入無限幽遠的回憶。玉婉柔正在一盞一盞地用桔梗點燃燭火,點點幽幽跳動,卻無法撥亮人們的心。月色從蒙了素紗的窗格碎碎漏進,溫柔撫摩上煙落的臉頰,愈加照得她的面孔如夕顏花一般潔白而單薄。
三個人的沉默,也許卻是為了同一樁心事。
往事如雲煙,已然如輕風飄逝,不復存在,只是究竟還能不能挽回?
卷三殘顏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