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離瑩一臉滿足的離去,與來時倉皇失措的身影相比,已然是多了幾分期待的雀躍。其實,風離瑩亦不過是未足十七的少女,明艷若向陽春花,還帶著未脫的天真稚氣與自小養尊處優的嬌氣,只是眉眼間總是少不了一分與風離澈的相似,有那麼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冷意味。
煙落歎息,黃昏的晚風捲起鬢角的垂摩在臉上沙沙地癢,眼角不覺酸酸的澀。即便是貴為公主,婚姻之事都有那般的無奈與身不由己。此時此刻,反倒不如尋常百姓夫妻的郎情妾意了。
夕陽暮色下,倦鳥歸林,紅霞影重,而那種血色的蒼茫之感,彷彿重重壓迫在人的心口。煙落拾級而下,步出朝陽殿,身姿如弱柳扶風,翩翩纖纖,緩緩沒入濃重的夕陽之中。
天,在她的身週一分一分的暗了下來,而宮燈,卻在她的身週一盞一盞的點亮。是啊,暗了天色,明瞭宮燈。這皇宮之中,永遠都是明亮的,容不得一絲黑暗。
本以為他會在御書房批閱奏章,可到了御書房中,才知曉風離御竟然獨自一人去了醉蘭池中湖心小島上用晚膳。是以,她也差人備了小舟,湖心島並不遠,蕩上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這裡除了船,再沒有別的途徑可以到達。
離船登島,只見島上有一棟小軒,煙落知曉此處,聽聞是前朝皇帝疼愛寵妃,又因著那名寵妃身子羸弱,不能遠行,是以在這樣一處宮中湖心小島上為她建造了一座避暑納涼所用的水軒。只是自天晉皇朝開國以來,這裡已是荒廢了很久。也不知風離御為何會尋這麼一處偏僻地獨自用膳。
煙落環顧四周,這處小軒,不見梁攢,唯有四周巨大的窗戶,視野開闊,而所見之處,除了碧草宮牆,唯有茫茫湖水,碧波蕩漾。
島上還算收拾的清爽,沒有她想像中那樣的荒涼。
正待往深處走,忽然,一陣悠揚的琴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那樣婉轉琳琅,綿綿之音直酥入骨。時而流亮如碧波蕩漾,仿若山澗裂巖狹縫中迸出的一縷清泉,時而悠長舒緩,激盪如碧海潮生,落英玉華。
這湖心島上,除了風離御,還會有誰?她從不曉得,他竟然是會彈琴的,而且還彈的技藝還這樣好。那麼,他會不會是不願讓旁人聽到,是以才來到這湖心小島,獨自撫琴。
這裡四周空茫茫皆是水,是決計無法將那悠揚的琴聲傳至岸邊的。是否只有這樣,他才能如此淋漓盡致的宣洩著自己的琴音?
漸漸他的琴音一轉,撥起了傷感與不詳的下半闕。只是,他曲中那哀婉相思之意,又是為了何人呢?
煙落凝立,緩緩自腰間取出一直隨身帶著的玉簫,這樣短小精緻的玉簫,不過一指來寬,是娘親送給她的,也是她多年來最珍藏之物。這樣的夜,和著這樣淒糜的樂曲。她的內心驚動如滾滾雷雨,幾乎想要伏案慟哭一場。他的琴音,教她想起了自己久不曾見過的爹爹,哥哥,娘親。還有那如今雖然相伴在宮中卻比外人還要生疏的妹妹映月。
月色凝如水,灑在她輕煙般飄渺的容顏之上,便好似她那不曾落下的淚。
清風徐徐撲面而來,夾雜著湖面上清冽的水汽,吹得人神清氣爽。她將玉簫輕輕湊至微涼的菱唇邊,吹奏起來。簫音清越幽幽,漸漸和上了琴音。
琴簫相和,琴音裊裊,簫聲幽幽,週遭一切的聲響似乎都低了下去,只餘這悠揚清越的合奏飄蕩迴旋在了夜空之上,連月兒都拂去了遮掩的薄雲,醉神傾聽。
隨著他琴音的尾音漸漸旋得定了,戛然而止,簫聲亦是在那一刻止了,突然的安靜使週遭益顯得沉靜如水。
煙落循著方纔的琴音緩步上前,瞧見風離御此時正坐在湖畔,遠遠眺望著醉蘭池沿岸密集琳琅的宮殿,亦或是正眺望著不知名的遠方,滿湖的蓮花,已是盛開到將要頹敗,盛極必衰,這是天地萬物間避不去的規律。可他,已然貴為皇帝,還有什麼事能令他如此揪心呢?他的神情飄渺近乎惘然,那樣的迷惘的悵然是她不曾見過的。
繡花鞋踩踏著地上柔軟的青草,出簌簌的聲音。
他背著身,緩聲道:「你來了。」
仍是望著湖心出神,語氣淡淡道:「你還沒用晚膳罷,桌上還有一些,應該還沒有涼。」
煙落斂裙落座,執起銀筷,隨意用了一些菜,就著米飯,慢慢吃起來。雖是漸漸吃飽了,卻總有些食不知味。如秋水般的眸子時不時的瞧一瞧他頎長而又冷硬的背影。
擱下筷子,執起羅帕,輕拭唇角,靜默了片刻。
她美目一揚,緩緩問道:「我今夜來,是想問問你風離瑩遠嫁南漠之事。」
風離御自湖邊徐徐站起身,轉眸看向了煙落,俊眉微蹙,神色陰晴不定。
煙落只作不見,衝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綿軟如三月葉尖的雨珠。
他有片刻的失神,再望向她的神色已然添了幾分溫文,卻依舊是冷聲答道:「自我登基以來,朝根不穩,夏北國蠢蠢欲動,愈伺機奪回涼、靈二州,或者有更大的野心也未嘗可知。而南漠國一向與本朝疏離,如今卻主動差使臣前來請求聯姻。父皇已然駕鶴仙去,那昔年父皇與南漠國主南宮烈之間的恩怨,想必南宮烈也不會再計較。此番聯姻,可確保我天晉皇朝身背穩固,即便是夏北國率兵來犯,應付也是綽綽有餘,免去了腹背受敵之憂。如是,你可明白了?此事我已然決定,無可轉圜,你替她作說客,也是無用。」
今日月朗星稀,夜色如輕揚的羽帳緩緩滑落,湖面之上的夜是深藍色的,星垂湖面,明亮地爍著銀亮的光,近得彷彿觸手可及。
稀疏的光影間,他站著離她十步遠,瞧不清他面上如風雲變幻的表情。
煙落眉心微動,亦是面無表情,只凝眸瞧著他,語氣如疏淡天氣,問:「只是這樣?」
風離御近前幾步,眸底劃過一絲冷然的光暈,行至她的身側,一字一字道:「你這話,是何意?」
她溫然一笑,淡淡道:「無甚意思。只是覺著公主年輕嬌柔,自小養尊處優,是以脾氣驕縱,如何能肩負起這遠嫁南漠和親的重擔,是以煙落心中很擔心。相信公主的性子,皇上應該比煙落更為清楚,又怎會不明瞭?」
此時,她背風坐著,他迎風站著,抬頭仰望,只覺得他高高在上,遠不可及。他們,自認識以來,相處的時間是那樣短,即便是初次在萬燈節畫舫之上相識至今,也不過是匆匆八月,八月之中,真真在一起的日子更是短暫。此刻,她現自己其實一點都不瞭解他。
夜風吹起她寬大的衣擺,如一翼蝶兒鼓起寬闊的翅膀,那翅膀隨風挨得他那樣近,可是她不確定的是,他們的心是否還能這般靠近。即便是他們可以琴瑟合弦,可終究是相隔著什麼。
他略略沉色,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身旁一叢叢野菊開得正盛,煙落順手摘下一朵,掂在手中把玩,一片一片摘去那花瓣,訕笑一聲道:「我能想說什麼?皇上都已經決定之事,我還能置詞麼?」
她心中極惱他總是這般罔顧她人的意願,還且還怔怔有詞,指尖的花莖被掐摸得久了,清涼的花汁一點一點蔓延至掌心,黏膩膩的清香。她抬眸覷他一眼,忽然勾唇道:「究竟是因為害怕慶元侯當了駙馬權勢過盛,還是因為她是風離澈的同母妹妹。想必答案只有皇上自己心中最為清楚,旁人無法揣測,又怎能知曉的那麼詳細!」
他的目光頓時犀利如劍,冷如寒月,死死盯著煙落,彷彿要將她刺穿一般。須臾,他突然勾唇邪肆一笑,寒聲道:「怎麼,昔日的情人如今九死一生回來了,是這般的另你難以忘懷?連婚事都要你替他操心?你還想為他周全一些什麼?」
他的雙拳握緊,隱隱可見指節泛青,如一顆顆滾圓的鵝卯石,鳳眸微微瞇起,薄唇勾起冷嘲道:「你自己未能嫁給他,怎樣,看著旁人嫁他,你就不吃心?想不到你的氣量還真是大。」
她望著他深邃不見底的眼中那抹狠厲之色,終於明白什麼是耿耿於懷,心中頓時痛得無以復加,想也沒有想,站起身,脫口道:「要不是因為你,罔顧我的意願,強迫我,我早就是他的妻了,又怎會落至今日這般地步!」她惱極他對她的懷疑,怒極他對她的不信任。她為了他,付出了那麼多,可他依舊是懷疑她的心。
語畢,她已是深深後悔,自己今晚是這麼了,竟然會衝動至極,說出這樣傷人的話來,與她平日的內斂隱忍相去甚遠。
其實,自再次見到慕容傲時,她的心早已無從前那般少女情懷的含羞帶怯。也許,她對慕容傲從來都是一種傾慕,而不是真真刻骨銘心的愛。也許,正是因為她與風離御一同經歷了那麼多的風風雨雨,有痛的,有愛的,有傷害的,有呵護的,有猛烈的,有狂熱的,是以才令她難以忘懷。
「落至今日這般地步?!」他一字一字的玩味的念過去,雙眸益瞇起,成了一條銳利的細線,那冷冷的目光似要將她徹底吞噬一般。
煙落自覺失言,臉色微微白,心底泛起一絲懼意,雙腿微顫,不自覺的向後退去。
風離御一下拽住她,單手扣住她纖柔的手腕。她的手腕之上戴著玉潤的玉鐲子,並環繞著碾成金葉的細鏈子,此時此刻卻因著他的緊握,那片片金葉子都如同尖銳的鋒刃般刺入她的肌膚之中。細碎的疼痛,密密麻麻的侵蝕著她的大腦。
「我……」她輕輕搖著頭,而喉間卻好似卡著一枚核桃般,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眸底已是血紅,有難以言喻的撕裂的傷痛,騰地將她拉至身前,用力甩開她的手腕,改為狠狠捏住她的下頜,「嫁給我,竟讓你這般不情願麼?既然你心中一直沒有忘了他,那又為何願意為我孕育子嗣?」
他極是用力,煙落一時無法掙脫,掙扎間,唯有一滴清淚滑下,落在了他的手背。似被燙了一般,風離御輕輕一顫,手上旋即鬆開兩份力道,不覺愴然,退後一步,滿目皆是傷痛,道:「煙兒,你太叫我失望了。」
煙落咳嗽幾聲,猛力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啞聲冷笑道:「孩子?!你敢說,你從沒有懷疑過這個孩子的來歷麼?」既然眼下他們已然扯破臉,還不如將心中想說的全部說開了。
有太多的猜疑,橫亙在了他們之間。她初初醒轉那日,他是那樣的溫柔相對,可區區一句「我信你」,不過是一張薄紙,又怎能包裹住他們心底不斷竄出的懷疑火苗?
平靜,只是暫時的。風浪,是無法平息的。
而他們之間相隔的,只是一層最薄的薄紗窗戶紙,只是一層淺淺的表象的平靜,早晚都要捅破的。會至今日,她絲毫不覺得奇怪。
風離御一愣,英俊的臉龐飛快地略過一絲難堪,盯住煙落良久,才道:「我從沒有懷疑過你腹中的孩子不是我的。」她的小腹已然隆起,他其實並不懷疑那不是他的孩子,他介意的是另一樁事,既然今日他們已爭吵至此,所幸都說開去。
他的手掌有粘膩潮濕的冰涼,突然伸手握住她額邊隨風飄揚的斷,又陡然鬆開,寒聲問道:「你可知,在風離澈母妃的族人中,斷了女子的,意味著什麼?」
煙落秀眉微蹙,搖一搖頭道:「我自小生長在中原,又怎會知?」腦中依稀記起,那日晚上風離御輕輕撫觸著她的斷之時,神情似略過一絲異樣。難道這斷不是斷情麼,還是另有說法。
風離御神色迷離幾分,不定的眸光似穿透了她,瞧向遠方,冷哼道:「草原風俗,男子贈女子匕,女子執匕斷相贈,在族人眼中便意味著他們從此結為連理。」
她愕然,心頭一震,有驚異的目光幾乎要奪眶而出。
風離御也不看她,逕自道:「如果你與他從未有過什麼,敢問他何以會誤認你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語畢,他的心中彷彿有一塊大石沉沉落下,長久以來鬱積在心中的窒悶,如今終於全部合盤托出。風離澈的那一句,「原來,你竟是連有身孕這件事,都是騙我的。」,長久以來,一直如同芒刺紮在他的心中,無法連根拔除,時時刻刻都會疼痛流血。
煙落靜靜聽著,望著他眸底的濃重疑惑密密織成一張天羅地網,兜頭兜臉向她撲來,她幾乎能感覺到自己貼身小衣被汗濕了緊緊吸附在背上的黏膩感覺。他,終於還是將懷疑說出來了。
她輕輕笑了,笑聲幽幽迴盪在了湖心的夜空之上,那笑聲是如此艱難,彷彿一縷蓮心之苦直逼心底。如果不是為了他,她為何要去接近風離澈,為何要去欺騙風離澈,又為何要利用風離澈對她的感情?可是,如今,她成功的離間了先皇與風離澈,而他,也如願以償的坐上皇位。而她,又得到了什麼?
她得到的是他的懷疑,得到的是他的疏遠,得到的是他一句錯當映月當成了自己。
他眸色烏沉如墨,神情不瓣喜怒,逕自說道:「如果不是在御苑之中,父皇壽宴那日,我親眼瞧見了他吻你的一幕,又何至於飲多了酒,誤將映月……還有,那日山間暴雨,我拚命尋了你一整夜,次日一早,卻看見你與他獨處一穴。風離澈是怎樣的人,我還不清楚麼?他會對你沒有一分遐念??他會忍住不碰你?」連聲的質問,他已是將指關節握得「咯咯」直響,在寂靜的夜中格外地清晰。
那一日,她身姿柔弱的立於山洞前,衣衫微皺,裙擺下已是扯破數處,她瞧見他,那淡漠的表情,至今回想起來,都覺著心中鬱結。風離澈自山洞中緩緩步出,臉色潮紅,絲凌亂。他從不知,風離澈向來冷清的眸光也能這般溫柔,瞧著她的背影,彷彿能擰出柔情之水來。他是男人,風離澈那般瞧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的神情,他一看即是明瞭。那夜,他們真的沒有生過什麼麼?要教他如何相信!
她的舌尖咯咯而顫,心中窒悶得幾乎要嘔出血來。月色慘白似一張鬼臉,幽幽照在她的臉上,原是同樣。
她的手軟弱的垂了下去,再提不起來,眼角的餘光,瞥見自已的手已是蒼白如月下雪。心中劃過一絲劇痛,苦楚與羞辱似凜冽的刀鋒般一刀一刀劍著,再一滴一滴的落下鮮血,那樣痛,痛得幾乎蒙住了呼吸。
「好!好!好!」她神情瘡痍不忍賭,連連後退,連連說了三個「好」字,緊咬下唇,聲音淒惶不堪,整個人搖搖欲墜如枝頭即將凋落的樹葉。原來,在他的心中,她竟是這樣朝三暮四的女子。可以為了達到目的,輕易奉獻出自己的身子。
原來,她竟是這樣不堪。是的,他的質問,讓她一次瞧清楚了自己,她利用自己的美色,去勾引風離澈,而她,原本就是這樣不堪的女子!她終於清楚的認識了自己!
突然,她的唇邊漾起一絲冷笑,質問道:「既然如此,我也有話要問你。風離澈似乎並不知曉我入宮沖喜的緣由,況且如今傲哥哥已然是全殲日月盟歸來,可見風離澈與日月盟根本沒有關聯,又何來合作?即便司天監莫尋是日月盟的人,又何以見得是風離澈與他一同構陷於我呢?」
他皺眉,寒聲道:「這個,我也是才知曉。」
「真的是才知曉麼?」她突然情緒失控,朝他大聲吼道:「我不信你不知道!」
他的臉色極是難看,微張的眼角迸出無盡的怒意,騰的一力,便一掌拍碎了身旁的案幾,「匡啷」聲不絕於耳,是散落一地的杯盤碗碟,玉瓷碎片的尖角,彷彿能將這寂靜的夜色勾破,直射出一道道清冷森然的光芒。
「樓煙落,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暴怒使他的雙眸充滿血絲,令他整個人如同一頭侗機而動的猛獸,直欲撲上前去,將她撕扯成千片萬片。
她早已是理智失了殆盡,背風直立,一臉倔強,只挑釁望著他,亦是怒吼道:「反正,你都利用過我。你既然能將我狠心推向豹子,那這等小事,騙我又算得了什麼?」
他的臉在月色中益的陰沉,目光冷得有如九天寒冰,輕哼一聲道:「你還不是一樣出賣過我?如今日月盟全線崩盤,晉都之中的聯絡點已然暴露,錦繡坊!樓煙落,你究竟是用的什麼手段,給慕容傲傳遞的消息,嗯?你告訴我啊!」大怒之下,他亦是喘不上氣,頓一下,冷嘲道:「我竟從不知,你如此有手段,竟能在我眼皮底下將消息傳出。我真真是小覷了你。你能出賣我一次,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二次?!」
煙落面色慘白如紙,夜風吹亂了她的長,蓬亂如草,肺中漲滿了郁氣,再說不出一個字來。她有手段!她若沒有手段,他如何能扳倒風離澈?!
從小至大,爹爹一直循循教導她,要隱忍,要內斂,凡事不必去強爭,因為真相自在人心,總是會被人現的,多說無益。平時她總是忍忍忍,今日她一反常態,竟是與他爭執了這麼久,久到她幾乎快要忘了自己前來尋找他的最初目的。然而這樣久的爭執,到了最後竟是毫無意義。
良久,她兀自搖一搖頭,一絲悲慼的笑浮上臉頰,幽幽歎道:「如是,我也無話可說。你考慮一下。雖不是一母所生,風離瑩畢竟也是你的親妹妹。一去紫台連朔漠,千載琵琶作胡語。她這一去,日後也不知多少年才能見上一面,你真的忍心麼?」
徐徐轉身,她只覺得腳下有如灌了千斤般沉重,也不知自己是怎樣邁開的步子,更不知自己腳下所踏的是何物,只覺得軟綿綿的,彷彿踩踏在了棉花之上般輕飄。
月色如霜,情然輕瀉,拖出她細細長長的人影孤零零的凝凍在了地上。
遠處水紅色的宮燈明明滅滅如遙遠的星子,風吹著身旁的柳枝輕搖,卻出淒涼的哀鳴,高高杜於天空之中的月亮,也放佛有些懸懸欲墜,只冷冷注視著人間的一切。
他的目光定定的巡迴在了她的背影之上,那樣的蒼涼之感,如同一根根銀針直直沒入他內心深處,整根沒入,深不見血。看著她這般一步步的走遠,心中突然湧上了無盡的害怕。
騰然上前一步,自身後將她冰涼無溫度的身子擁入懷中,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耳畔,此時卻有如烈焰正焚燒著她的心,再無一絲溫情可言。
他靠近她,蹭在她的頰邊,柔聲道:「煙兒,今日你我都失態了。我們不要再計較了好麼?別這樣,我們就要大婚了,若你肯,我們還像從前一樣。」
她冷笑,笑得不可遏制,片刻停息後道:「皇上以為還可以麼?」
輕輕拂落他環在她腰間的手,她毅然離去。
順著來時的路,還走回來時的地方,那裡棲息著兩條小舟,一條是他乘坐而來,一條是她乘坐而來。
俗語說,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他們,如今都不能一同渡船,各自一葉扁舟,又如何共枕眠?
獨自驅舟於湖心之中,只覺得夜風愈來愈冷,似能冷入她的骨髓之中。遠遠望去,宮殿巍峨高聳,宮燈明明滅滅,好像是一滴滴凝結的淚。水面之上似有白濛濛的霧氣,將一切都籠罩在了朦朧之中。可迷了景色,卻不能迷住她愈清明的心。
身後的湖心小島,愈來愈遠。
可是,即便是駛出了這醉蘭池,她終究還是要回朝陽殿。天下之大,卻無處可去。也許此生,她都無法走出這繁華鬼魅的後宮……
卷三殘顏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