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過四更,廖無睡意,煙落起身至院門口透透氣,月色如一掬清水,悄然輕瀉,拖出她細細長長的人影孤零零的映照地上。遠處水紅色的宮燈明明滅滅如遙遠的星子,風吹著身旁的柳枝輕搖,月亮也仿佛有些懸懸欲墜。
清麗的秀眉星目間,難掩憂思重重,她輕輕吁出一口氣。忽然,前面不遠處的村影之下,似有銀白色一角泛起凜冽的光芒,幾乎以為自己是看花了眼。
再定睛一看,只見風離御正立於風中,軟軟的風拂起他金冠下逸出的一縷烏黑的,就像做了一半被驚醒的夢。漸漸地向她走近,待靠至身前時,方覺他今日著裝與往日不同,淡青色的官服制式,想必應當是她從未曾見過的親王制服,照例是肩上盤龍,不同的是胸前繡了三條騰雲駕霧的金龍,個個伸出張揚的五爪,是了,平日裡看他的朝服,那龍仿佛是三爪的。細節上的差別,昭顯出他如今已是天晉皇朝的寧王。
“還沒睡?”他含笑望著她,心底有柔軟的情愫滋長。
“嗯,睡不著。”她輕聲答。
一時,兩人間掠過一絲尷尬,周遭太安靜,靜得讓他們竟不知該如何相處,靜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之聲交替而起。那一瞬間,煙落仿佛覺著這“暴室”便是一處人間仙境,如此寧靜,如果他們可以永遠不用身置朝堂爭斗的漩渦之中,該有多好?只是,他說的很對,不是想避世不理,就不會淪為別人的箭靶。正如置身於滔滔無邊的大海之中,身後一浪推著一浪,使你不得不前行。
月華如水,輕輕洩落在他們身上,清風流連,她的裙裾層層盈動若飛。他突然輕笑一聲,打趣道:“你該不會是在等我罷。”說著,狹長的眸中含了狡黠的神色,修長的一臂上前攬過她的纖腰。
“呵!怎會?”煙落斂眼一笑,想不到,他也有這般無賴風趣之時。一時氣氛卻是輕松了不少。
“夜涼風起,先進屋去罷。”他說著,便將她打橫抱起,長長的裙擺,幾乎拖垂至地,隨著他的走動,輕輕拂過地面的落葉,沙沙作響。
這幾日仿若習慣了他的溫柔對待,她亦沒有反抗。只是細看之下,有一抹石榴紅色悄悄浮上臉頰,耳垂之上有一翠綠色的寶石墜子晃出湖水般的光艷,撲在臉上,只覺得涼颼颼。他的懷中,溫暖依舊,只不過是今日多了一股濃郁香馥的酒氣。
入了房中,她自他懷中離開,靜靜地坐於床上,小聲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來呢?還一身的酒味,也不早些就寢休息。”屋中比外頭亮了些許,細瞧他的俊顏,仿佛有些不勝酒力,竟也有一絲微紅的醉意。
風離御徑自坐在她的身邊,松開領口的一顆金絲扣子,略略透了口氣,道:“今日冊封我為寧王,晚上自是要宴請一番,是以多喝了幾巡。無妨,今晚要來替你將金線拆了,如此重要之事,我又怎會忘記。我只怕自己來得太晚,你早已是入睡。”
他一邊說著,一邊自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金剪子,大約只有尋常樹葉般大小,極細極細的剪尖,卻是鋒利無比。小心翼翼的執起她的雙手,一層層將紗布打開,果真是極品的傷藥,她的傷口幾乎已經愈合,也不似平日的傷口總會留有黑黑猙獰的疤痕,細瞧之下,已是有粉嫩的肌膚新生。仔細的用剪子將之前為她縫上的金線一一去了,動作格外細膩與體貼。
他剪得極慢且極細致,時光悄悄的流逝,周遭仿佛靜止了一般,唯有偶爾跳動的燭影方有一絲晃動的感覺。一綹碎自他的海水玉金冠下以柔雅的姿態滑落,無限柔媚之姿,竟是驅使著煙落不由自主的上前為他撈起,彼時,適逢他為她剪去最後一根金線。騰然,他抓住了她探觸而來的手,溫熱的大掌瞬間包裹住她嬌小的柔荑,眸中蕩漾出水般的沉醉,啞聲道:“煙兒,試試看,能不能動。”
煙落臉一紅,立即抽回了手,仿佛碰觸到了爐上的滾水般心慌意亂。不想卻意外的現自己的手已是能蜷曲握拳,伸展自如。心中一喜,美目一揚,眸中瞬間盛滿晶亮的星辰,情不自禁道:“好像真的能動了。”
“那去試試看,能不能穿針?”他亦是一臉動容的瞧著她,眸中盡是深深的憐惜,柔聲建議道。
“嗯!”她拼命大力地點了點頭,神色難掩激動,忙下了床,從一旁案幾之中取了琴書補衣服用的針線,愈是可以一試,她反倒心中開始有了一絲緊張,有些猶豫不絕。
“試試吧!”他微笑著鼓勵。
她微咬下唇,一手執起針,另一手執起線頭,小心翼翼的穿過去,一次沒有成功,也許是因為她有些緊張。二次,她使勁收斂了心神,竟是一穿而過,望著那吊懸在絲線上左右蕩漾的銀針,晃出陣陣銀光。失而復得的喜悅如潮水般覆沒了她。百感交集,她竟如小孩子得了蜜糖般興奮,心中甜膩膩的。她一直以為,她的一雙手已是廢了,不想還能有今日。
“真的好了!”能做如此精細的活,想必其他的也沒有問題了。克制不住的激動,令她眉飛色舞,竟是忘形地上前擁住他的衣領,挨著他的身側,直將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笑聲宛若銀鈴般清脆。
風離御眉目含笑望著她,神色滿是融洽的暖意,心中暗自慶幸,如果她的這雙巧手廢了,那他會內疚一輩子的,她甚至都沒有為他縫過一件衣裳,一想到那惹禍的枕巾,心中泛起難言的酸澀之意。心疼得瞧著她此時難得露出的天真笑容,如薔薇花開般燦爛,更是添了幾許愧疚,她自小庶出,身份備受爭議,這日子本已是難熬。是他,殘忍地刻奪了她全部的笑容。
等一陣高興勁過了,煙落回過神,方才現自己已是曖昧地坐在他的身邊,一臂正柔弱無骨的掛在他寬闊的肩膀之上。何曾如此放縱自己的行為,當下她羞紅了臉袋兒,急欲離開。可他哪裡肯放,一臂有力緊緊地鉗制住她,更是將她拉至自己修長的雙腿之上。
望著他清澈的眸中漸漸升起異樣的顏色,仿佛帶著幾許暗紅的情欲,她略顯緊張的凝視著他喉結間的上下滾動,腦中騰然一片空白。她不是未經人事,自然明白他想要什麼,益的慌亂,只覺得腦中嗡嗡直響,吵鬧欲裂。
“煙兒……我想……”
潮濕的吻伴著灼熱的呼吸細細密密的落下,他的唇齒間還殘留著濃烈的酒香,直熏得她亦是有了幾分醉意。他的唇舌柔軟細膩,膩在她的頸中,直勾起心底深處一股莫名的渴望。下意識的想要去抵抗這種如火如荼的狂潮,她雙手緊緊抵住他的衣襟,不想卻被他捉了去,反扣在了身後。衣物如繁復的花瓣般一層一層脫落,恍惚間已是被他壓至床榻,沉重的身體伴隨著他益粗重的喘息一齊而來,直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七皇子……我……”輕微掙扎著,卻更像是引誘,她腦中一團亂,已是無法思考。
“叫我的名字,叫我御,煙兒……”望著她似羊脂玉般雪白的身子,端莊的氣質融合著嫵媚,克制不住的情欲浪潮將他徹底淹沒,低喃聲漸漸模糊不清,最後消失在他一路向下延伸的熱吻之中。
他的技巧嫻熟,所到之處似在她身上點燃了星星之火,漸漸燎原。心中隱隱覺著不妥,卻又無法抗拒他的挑逗,頭腦愈來愈混沌,她好想讓自己清醒,因為她與他之間,有太多太多的不可以,有些很重要的事,甚至是有些很重要的人,她一時都忘卻腦後,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想起來。
罷了,她的心已是冰冷寂寞的太久,久到哪怕只是零星一點溫暖都會令她情不自禁的想要去靠近,依偎著取暖。罷了,她亦是冷靜得太久,這種冷靜的偽裝眼下難以再維持,此刻的她只想忘卻一切,放縱自己。伸出一臂,她風情萬千的環上他的脖頸,亦是感受到了他突如其來的狂喜。
他進入她身體的一剎那,竟然還是疼痛的觸感,抑制不住地從喉頭溢出一絲嗚咽,卻只是勾起他更興奮的狂野。
燭火盈然跳動,緩緩滑落一滴滴軟而紅的燭淚,蘊成一朵朵斑斕的珊瑚。月光都好似害羞地躲至雲後,不肯去瞧那春色無邊。纖秀瑩白的足尖筆直的伸挺著,幾乎承受不住帳內的春暖。男子沉重的呼吸之聲和著女子芬芳的**交替起伏。
“叫我,叫我的名字……”他突然停了下來,額頭滿是涔涔汗水,漏*點已至崩潰邊緣,布滿情欲迷離的鳳眸瞧著身下嫵媚的人兒,不斷地催促道。他想聽,此時此刻想聽她宛若黃鸝的聲音嬌喚他的名字。
陡然的空落,讓她不知所措,難耐的欲潮一浪高過一浪,幾乎是含著哽咽的嬌喊出聲,“御……”
“煙兒……”他不斷低喃,不斷地給予她極致的快感與徹底的滿足。直至感受到她全身顫抖不已的痙攣著,方才釋放出自己全部的熱情,登臨頂峰
過後,她柔順地趴伏在他的胸前,靜靜數著他強勁又急促的心跳聲,只默默不語,他的肌膚之上仍是一片薄汗,還留有方才纏綿的氣息。理智回籠,她一時竟有些茫然。
風離御一臂摟著她,那滑膩細致的觸感教他流連不已。另一手把玩起她烏黑柔順的長,用一指輕輕卷著。瞧著她沉默不出聲,心中漸漸凝滯,有些失落。
良久,他輕聲問:“你後悔了?還想著慕容傲?”言罷,語中濃濃的醋意竟讓自個兒都吃了一驚。
傲哥哥,煙落一怔,放縱自己的那一刻,她竟然沒有想起一直深埋在心底的他,而這樣的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見她怔愣不語,他醋意更甚,瞥了她一眼,只涼涼道:“你是我的人,你們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她盈盈抬眸望向他,輕咬下唇,恍恍道:“沒有,我只是覺著對不起映月。”畢竟,現在映月才是他名正言順的妃子。想到這,心中竟是有著說不出的窒悶。
“映月?”風離御頗為驚訝,微微坐起身,覷了她一眼,又問:“你怎會提起她?”
煙落拉高被子,遮住自己胸前因他坐起險些盡露的瀲灩春色,臉色依舊是潮紅一片,遲滯一下,道:“她是你的妃子,你夜夜都上我這來,這般冷落她,教我心中過意不去。”別過臉去,掩飾住自己一閃而過的難堪。除了映月,他還有駱瑩瑩,今後或許還會有許多。
“煙兒。”他將她的小臉搬轉過來,瞧著她,認真道:“我本無意納你妹妹為妃。都是母妃自作主張!”言至司凝霜,他眸中閃過一絲狠厲,又道:“因著是你的妹妹,我一直待她有禮。等日後風波平定了,我一定想辦法,完璧歸趙!”
完璧歸趙?!煙落睜大了美眸,有些不可置信的瞧著他,難道說,他沒有?那麼映月她……
“煙兒,別總想著那些有的沒的,總想著旁人。”他略為不滿,輕聲斥道,一個利落翻身,又將她壓制身下,覆上一臉邪氣的壞笑,輕輕在她耳邊吹氣道:“怎樣,這次不用媚香,感覺如何?”
她大窘,想不到他如此小心眼,還記著上回的事,如此取笑她,還問得這般孟浪,教她臉紅了個透。只是,如此邪氣的笑容,此刻看起來卻並不扎眼。
來不及再多想,他的熱情已是再次點燃,剛才顧著她久未經人事,他已是收斂許多,動作極其輕柔,這本不符合他狂野放縱的性子。吻如狂風暴雨般落下,他無疑是一名優秀的獵者,此番他便要盡情肆意的去享受這美味的獵物,直至天明……
午後,煙落小睡片刻後,才自床上起身,而他似乎一早已是離去o屋外陽光異常炫目,金燦燦的似乎將老舊的窗框都曬出了一股子的焦味。
她披了一件薄衣,將渾身歡好的痕跡盡數遮擋,走下了床。伸手推開了房門,只覺得一陣熱浪迎面撲來,卷著青草花香的氣息,令人心曠神怡。走了幾步,拐彎處便是一處破舊的園子,園裡幾乎是空無一物,只有一缺了口的大缸,裡面盛滿了水。有幾株開滿了花朵的玉蘭村,那瑩白厚密的花朵似一只只潔白的冰雪盞,就這麼冷冷清清的綻放在春風裡。
不遠處,似有捶打衣服的“啪啪”響動,伴著陣陣潑水的聲音。拐過一處彎角,又靠近了幾步,她遠遠瞧見有幾個女子正圍著一口井,半蹲著洗衣服,層層疊疊的衣服堆得似小山般高,不算甚好的衣料,想來也是一些下人的衣服。
一個高個略胖的年長女子正站在她們身後,一張皺紋橫生的臉,曬得黝黑風干,粗壯的手中執一長鞭,神情倨傲,大聲呵斥道:“快點,快點!洗不完不准吃晚飯,你,你,還有你,都快些!”
宮中總是不乏這些奴才,自己平日裡受著主子的氣,忍氣吞聲,到這再來給別人臉色看。煙落瞧仔細了,琴書似乎也正在埋頭洗著衣服,眉宇間青黑一片,顯然已是十分疲憊。難怪她瞧著琴書日漸粗糙的手,精神是一日不如一日,原來是日日在此做著苦活。如果說慎刑司是酷刑逼得人自盡,那麼這“暴室”便是慢慢地將人折磨累死。
即便是身處“暴室”,再落魄她也是主子,正欲上前替琴書說話,卻正巧見劉公公帶著幾人尋來,見著方才那名胖女人,便尋問道:“樓婕妤呢?”
“呦,是什麼風,把劉公公吹至這晦氣的‘暴室’中來了。”她訕笑著緩緩自拐角處步出。
劉公公一見,趕忙迎了上來,換了一臉奉承,直直道:“小主,哦,不,等下該改叫娘娘了,皇上要晉封娘娘,這封號都讓內務府擬好了,‘順’字,賜住飛燕宮,真是大喜啊,大喜!現下正等著娘娘去飛燕宮領旨呢”
封她為順妃?這又是唱得哪出戲?兵來將擋,土來水淹,她如今已是見怪不怪,心中平靜若止水。眼尖地瞧著劉公公身後站著的,竟是司天監莫尋。她覆上滿面春風,蓮步輕移,緩緩來到他的身邊,斜眸打量,微嘲道:“司天監大人果然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跟著劉公公可是前途無量。”
“皇上差微臣來替娘娘瞧瞧身子,可有何不妥之處?”他拱手作揖道。
“著實讓大人費心了。”她唇邊勾起深深詭異的弧度,略略向他湊近,附在他耳邊,小聲道:“與其擔心我,不如仔細著你自己。路走多了,總會掉著,只是日後你的運氣就未必有我好了。”
“呀……”的一聲,身側樹叢中有一只灰黑雀鳥,仿佛受了驚嚇般,突然一躍而起,直飛沖天,在浩瀚的藍天之中凝成一個黑點。
翩然轉身,她神清氣爽,回眸望了望正一臉凝重的莫尋。彼此間竟是相視一笑,有電光火石四射迸裂……
卷二深宮戚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