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陽光煦煦,照了半日已是地氣和暖,宜芙院中一處波光粼粼的塘前,有一雙雀鳥正相偎伴著曬熱的沙石慵睡,滿園的梅花,明媚芳香,竟是含了幾分春日懶散的味道。
煙落提起精神,挽過煙翠披帛,輕輕向書房步去。風離御的書房位於離園之正中,四下空曠,周圍僅有幾顆落葉大樹,無奈冬日百物凋零,光禿禿的樹枝無法遮擋,百步之內都能將一切瞧得清清楚楚。
觀察良久,確定其餘眾人皆去午休,煙落方小心翼翼上前。推開書房之門,倒也沒有上鎖。側身進入,她隨手合上了門。畢竟從未做過這樣的事,緊張在所難免。額頭已是泌出薄汗,雙腿微微有些麻,心簌簌的直跳著。
這是一間極大的房間,約有三個她臥房般大小。地上鋪滿了厚厚的秋香色絨毯,倒也雅致。兩側是兩列長長的博古架,上面擺設了各種稀罕的物什,有琉璃塔,白玉瓷駿馬,三彩天球瓶等等,另有數不清的古籍卷本整齊陳列。
只一瞥,煙落已是暗自吃驚,想不到七皇子竟有收集古籍卷本的嗜好,其間竟是有黃昌碩的手卷,她自幼愛讀書,而這些罕見的珍貴之物,她從來只曾聽過,連復本都未曾見過,更別說如今古卷就在她的眼前。忽然憶起自個兒前來的目的,她強忍住想上前一睹為快的心念,將目光落定在了書房正前方的長桌之上。
移步靠近,只見桌上散亂擺放著一些紙帛,上面畫了許多符號,她仔細翻看,卻無法識得,想來是別國文字,筆墨未乾透,想來是昨日所寫。此次七皇子前去靈州,靈州多胡人出沒,也許便是胡文亦有可能。
看著,卻又突然翻到一卷羊皮卷本,打開一看,似是一張地圖。依稀判斷,深黃色處應是山頂,而點綴其間的點點翠綠便應當是湖泊。蜿蜒的路如盤絲結網般錯綜複雜,原來通往靈州的路竟是有十數條之多,難怪傲哥哥無從得知七皇子的具體線路。
煙落細下觀察了這十數條路,並牢牢記住了每條路的名稱。忽然,她注意到了每條路名稱的旁邊似有一行符號,與先前她見到的符號相類似。心中判斷,也許這便是這些路名的胡文符號。
腦中漸漸理清了思路,她又細細翻過方纔那些寫有胡文的紙帛,雖是看不懂,卻是現有兩個符號出現的次數最為頻繁,對上地圖中的路便是「岐山」二字。有沒有可能,這就是她想要找的答案?
正思忖著,卻聽見一陣短促的腳步聲向書房急急而來,步履踏輕,聽著應當是女子。心中一驚,方纔她沉溺於思考之中,卻忽略了時光飛逝,不知不覺間已是耽誤了太久。
心慌著,隨之手一顫抖,竟是將那卷羊皮手卷跌落於地,好在地上覆著厚厚絨毯,不過卻仍是出些許響動。門外的腳步聲應聲突然停下,煙落亦是慌忙將地圖捲起,放回原位,她的記性一向十分的好,過目不忘,方纔的紙帛她皆是自哪邊拿起便放回哪邊,決計沒有半分差錯。無邊的懼意自心底泛泛而起,竟是牽扯得頭皮隱隱冷,簌簌跳動的心牽動著一雙玉手微微顫抖。如此聲響,門外之人應當是聽得真真切切了,是禍躲不過,如今她也只能這般坐以待斃了。
「七皇子,今日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嬌甜的聲音,帶著引誘,酥軟入骨,竟是駱瑩瑩。
臉色在一瞬間蒼白如紙,想不到,七皇子竟然提前回來了,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鬢角的垂珠流蘇涼涼的在耳畔簌簌打著,冰一下,忽的盪開。心中震驚如湧湧波濤,卻漸漸被寒意凍住。
「你怎會在此?」冷冷的語調,滿是不耐,是風離御的聲音。
「為何我不能在此?近來七皇子都不曾來看我。」駱瑩瑩似委屈道,喉嚨裡漫出低低的嗚咽,聽著便教人心軟。嬌聲的語調又是響起,「瑩瑩可是做錯了什麼?竟這般不討喜,讓七皇子生膩了麼?」
「最近本皇子忙於公事,書房重地,無事你不要隨意來此。」益森冷的語調,如粹了冷冽寒冰。
眸中有冰冷的暴戾之氣,他橫掃過駱瑩瑩一眼,欲上前推門,不想駱瑩瑩卻突然以背抵上了門口,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縱聲大哭道:「七皇子,那樓煙落就這般比瑩瑩好麼?」悲慼的聲音,道盡女子爭寵的無奈,淚如雨下,一張俏臉已如衰敗的桃花。
裡面的煙落見著這番變故,早已是挪了位置,來到了先前的博古架之下,取過那本黃昌碩的手卷,仔細翻看起來,一目十行,卻過目不忘。也許是緊張過了頭,如今她倒是鎮定自如,心漸漸的靜了下來,如凝滯不懂的湖泊般。
心中有著深深疑惑,方纔她的響動,駱瑩瑩應當是聽見了才是,卻沒有一瞧究竟。而今日的駱瑩瑩也有些異常,七皇子素來不喜女人死纏爛打,她應當知曉才是,這般的無理取鬧,不是擺明了將七皇子向外推麼?難解……
果然,風離御已是勃然大怒,厲聲斥責。接著便是聽見駱瑩瑩哭著跑離。一陣響動。
……
雕花檀木門陡然打開,卻見秋香色的地毯之上,有一抹嬌美的綠色正席地而坐,一手微支著額頭,另一手持一卷微微泛黃的古籍,沉浸其中,室外的清涼的風牽動著一室的書香,竟令人如癡如醉。
煙翠披帛已是解開,隨意擱置一邊,湖綠細褶百合裙如夏日荷葉鋪了一地,寶髻鬆鬆偏至一側,只以一支素簪挽住,金色的陽光灑滿一室,如在她身側開了一地燦爛的花朵,益顯得她沉靜溫雅。
緩緩靠近,風離御竟是一時不想驚擾了她,只靜靜立於一旁,凝神看著。
佇立良久,他終於啟口問道:「你怎會來到書房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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