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映月走後,又這麼過了兩日。風離御每日與尉遲凌於書房之中謀劃長談,直至深夜。似籌備著極其重要之事,未曾再來找過煙落,無需侍寢,她整日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
這日早晨,煙落正跪伏於地尋找物什,已是仔細翻過宜芙院房中每一個角落,她神情微凝。
紅菱自門外打水進來,一臉疑惑的瞧著她,問道:「小姐,找什麼呢?」
「沒……沒什麼。」煙落猛一抬頭,額頭險些撞至桌角,尷尬笑道。心中萬般疑惑,前兩日,她忘記一件重要之事,侍寢那日她曾服下半粒「娥梨帳中香」,她害怕服食一粒會過於明顯,進而露出破綻,是以當時情急之下她將另外半粒丟至案幾底下。次日卻由於映月一事,攪亂了心神,忘了尋找。如今再想起來時,卻無論怎樣也找不到。若是打掃之人當做穢物丟棄便罷了,若是被有心人揀去便大事不好了。
直起身,她撣了撣衣裳上的灰塵。
灰塵?!猛然間她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一般,立即又俯下身去,在案幾之下仔細得瞧了又瞧,仍是一無所獲。心中只覺得不對勁,案幾之下,明明是覆了一層薄灰,這意味著,此處死角並沒有人打掃過,難道是那晚她慌忙之中記錯了?
正想著,平日裡總是跟著程管家的小丫鬟明春急急跑來,氣喘吁吁道:「夫人,不好了。玉夫人在玉潤院中大雷霆呢,為著一頂帳幔之事便要仗笞繡夏。程管家怎麼勸都勸不住,便讓奴婢來找夫人過去幫著勸勸。」神色焦急萬分,繡夏是她的好姐妹,被程管家分配去服侍玉夫人。只是這玉夫人的脾氣,實在是太難侍候,日日如履薄冰,提著腦袋過日子。
煙落凝眉,問道:「帳幔?能有多大的事?」言語間儘是疑惑,她與駱瑩瑩向來不合,這番即便去了,又能如何?指不定還是幫著倒忙。
而明春已是急紅了臉,杏眼之中蘊了淚水,顫聲道:「夫人快去瞧瞧罷,奴婢一時也說不清楚。」
不忍拒絕,煙落忙攜了紅菱趕往玉潤院。
玉潤院中皆是種滿了紅葉楠樹,即便是寒冷冬日,也火紅如盛開的繁花簇景一般明艷耀目。穿過彎曲的雕花攢木迴廊,轉入兩重拱門,方才入內,曲徑通幽處,別有一番滋味。
遠遠已是有嘈雜的爭執之聲傳來,駱瑩瑩清亮的聲音今日似含著無比憤怒的暗啞。
「賤蹄子,竟找本夫人的晦氣,你是吃了豹子膽了,是不?」駱瑩瑩已是怒紅了眼,一個耳光飛快地扇在繡夏的臉上,下手極重。猶不解恨,瞟了一眼程管家,她又罵道:「反了反了,小小一個丫鬟,本夫人想仗笞你,竟然還有人敢公然反對!本夫人還沒失寵呢,都當我是擺設麼?這麼的不將我放在眼中?好!你們不動手,我便自己來!」
話音未落,繡夏臉上又是辟辟啪啪挨了好幾下。駱瑩瑩手上戴著成套的金護甲,下手毫不留情,不過幾下繡夏兩頰已是高高腫起,留下十幾道血淋淋的傷口。而繡夏早已是嚇得傻了,也不敢護著臉,更不敢求饒。
一見這等狀況,煙落急忙上前勸阻道:「玉夫人,什麼天大的事,何必與一個丫鬟這般計較,氣壞了身子不值。」
駱瑩瑩一見是煙落前來,心中更氣,罵道:「賤人!明明是庶出,位份又比我低,程管家卻處處照顧著你。想我爹爹亦是正二品朝廷要員,沿海總督,手握重權,難道還不如你了不成?」
煙落一怔,疑惑的看了看程管家,道:「程管家向來處事妥當,又豈會厚此薄彼?這定是誤會……」
「什麼誤會,你且看!」
話未完,已是被駱瑩瑩厲聲打斷。突然,柔軟的帳幔拋擲於她的臉上,細膩柔滑,順著她的臉頰輕撫而下,如一襲羽緞般落入她的手中,一陣微涼。低頭細看,竟是一襲淡紫色輕紗鮫綃,繡著暗花雲龍紋,看著竟是覺著一陣眼熟。
耳中持續聽得駱瑩瑩淒聲抱怨,道:「今日我差人換一襲帳幔,取來之後現竟是破損。若是不小心扯壞了的,並不打緊,反正也不是什麼稀罕物。可惡的便是,細問之下竟然是別人用過之物。程管家,你端的是什麼心思。再一打聽,原來這玉潤院中上一任女子只跟了七皇子一年多便被趕離。此等晦氣的宅子竟是安排給我住!你誠心咒我不是?而她!」說著便數落著,將手指橫向煙落,又怒道:「你給她安排的宅子卻是從未有人住過。你!你!」盛怒之下,她竟一時接不上氣,只能乾瞪著一雙美眸,猛烈的喘著。
煙落此時已是尋至了輕紗的斷口,雙眸突然一亮,臉色隨之一沉。
這斷口?!淡紫色輕紗鮫綃?!這好像便是上次遇見柳雲若之時,雲若匆忙之下遺落之物。好在她帶在了身邊,想著便從袖中尋出那一片斷紗。
參差不齊的斷口,剛好吻合!
腦中反覆著駱瑩瑩的話,「上任女子只跟了七皇子一年多……」。雲若似乎也是消失了一年多,難道是……
驚疑的眸子望向程管家,唇角銜著一抹涼意,道:「上任女子,姓什麼?」
程管家回道:「姓柳,疊名雲若,不過那都是從前的事了。難道夫人認識?」
「不認識,隨便問問罷了。」煙落隨口答道,聲音綿綿如寒針深刺,半邊容顏被光線遮住,明暗間看不清唇邊的冷意。
週遭彷彿死一般寂靜,一切其他的聲音都顯得無比多餘,唯有玉潤院深處傳來銅漏水滴的聲音愈的清晰可聞,一滴,一滴,又一滴,似在心上砸出一個又一個坑。
是他,竟然是他!那個逼迫得柳雲若走投無路做了慕容成傑小妾的那個負心男子,竟然是他!
先有柳雲若,再有自己,接下來,誰會是下一個他的玩物?會不會是天真純美的映月?抑或是另一個懵懂不知人間險惡的少女?再下下一個呢?又會是誰呢?
雲若是一年多,那她呢?會是多久?一年?抑或是兩年?最久是多久?
寂寥深巷無盡頭,傲哥哥說得對,唯有扳倒他,才是擺脫宿命的唯一出路……
那一刻,她下定了決心,不再猶豫,為了自己,為了映月,亦是為了雲若。
駱瑩瑩挑眉望著陷入呆愣之中的煙落,勾起薄涼笑意,妖冶魅惑的唇邊有一絲得逞一閃而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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