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巳時大戰到未時(也就是從上午九點多鐘打到下午三點多鐘),苦鬥了兩百多個回合,仍然看不出明顯的勝敗跡象。盡在
那顏鐵洪抖擻精神,使出了看家五絕招。第一個絕招是「泰山壓頂」。只見他大吼一聲,將鏜重重地往賢傑頭上砸去。他這一鏜凝聚了千鈞之力,根本無人能接,非被砸個腦袋開花不可!好賢傑,沉著地將槍往上一架,「噹」地一聲,火星四迸,硬是穩穩地架住了這一鏜——饒是如此,賢傑仍是連人帶馬被逼退了好幾步。
顏鐵洪一技不成,緊跟著又來了一招「橫掃千軍」,那鏜帶著呼呼嘯聲,以雷霆萬鈞之勢掃向賢傑腰部。賢傑急忙將腿抽出蹬,身子猛地歪向馬的一側,隱於鞍下,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
顏鐵洪又接連使出「開襠門」、「穿心炮」,皆被賢傑躲過。顏鐵洪心中有些慌了,他硬著頭皮,鋼牙一銼,用盡平生力氣,使出最後一招「斷魂鏜」,「喀嚓」一聲,那鏜疾如流星般向賢傑的咽喉狠壓了下去——這實在是要命斷魂的一鏜!
賢傑馬腿一滑,手中槍一慢,竟然無法擋開這一鏜,眼見得鋒利的鏜尖「嗖」地逼了過來,離自己的咽喉僅一寸之遠!這時賢傑的整個身子都往後翻倒了下去,但他雙手仍緊握著槍桿,奮力往外推對方的鏜——哪裡推得動?那鏜尖還在一點一點逼近……
交戰雙方的軍士都被這驚心動魄的景象給驚呆了,人人都屏住呼吸,死盯著二人。
單鐵勇等人欲衝過去相救,但被狄公制止了。狄公明白,此時任何的一分心,都會使賢傑力散中招……
此時交戰的兩人,一個拚死往下壓,一個拚命往上架,形成了僵持局面。兩人都汗流浹背、高度緊張、神經繃到了極致……
賢傑明白,此時自己稍有分心,便會命喪鏜下,因此唯有咬牙硬頂著,這實在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他的一隻腳已經跨進了鬼門關,隨時都有可能去閻王爺那裡報到……
顏鐵洪也明白,此時不取楊賢傑的性命,便很難再有這種機會了,他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因為這個對手實在太強,實在是他生平所僅見!這樣的對手是很難找到機會殺他的,因此這樣的機會他又怎肯放過?顏鐵洪一向自負,總為碰不到一個可以一斗的對手而抱憾,甚至不惜「求敗」,看來今天這一戰是遂了他的心願。只是這個心願遂得有點苦澀……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過去,再耗下去,賢傑總有力竭的時候,難道就這樣掛了?造反的事業才剛剛開始啊!不,現在還不能死!
好賢傑,忽然做出了一個近乎自殺的舉動——他竟突然將脖子往前一伸,看似要將咽喉撞向對方的鏜尖,其實是奮力一張嘴,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眾人的一片驚呼聲中,在對手的一錯愕之間,一口咬住了對方的鏜尖!
顏鐵洪實在沒有想到楊賢傑會來這一手,急忙下意識地往後拖鏜——哪裡拖得動?他又用力往前送,想捅破賢傑的嘴,但是同樣沒有效果!
賢傑的嘴就像一道鋼箍,夾得他欲進不能、欲退不得。楊賢傑反而一點一點地將槍架了起來,坐直了身子。
顏鐵洪恐慌極了,拚命往後拖鏜。好賢傑,突然一鬆嘴,顏鐵洪收不住勢,頓時失去了重心,連人帶鏜摔下馬去,直摔了個眼冒金星。不等他爬起來,楊賢傑的槍已經壓在了他的咽喉上。
唐軍陣上大小將士無不大驚失色,想要衝過來搶救顏鐵洪。賢傑把眼一瞪:「誰敢上來,我殺了他!」
唐軍果然不敢上來,只好畏縮在遠處。
賢傑卻收了槍,對顏鐵洪道:「顏將軍,我欽佩你的武藝,你是我遇見過的最強的對手!你我無怨無仇,所以我不殺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再為唐朝賣命,你走吧!」
顏鐵洪滿面羞愧,掙扎著爬起來,鏜也不拾,逕躍上馬,頭也不回地往西北方而去。
原來這顏鐵洪一向自負天下無敵,今日敗在賢傑手中,自覺得很丟臉,無面目再回唐軍陣中,竟自去了。
「顏將軍,哪裡去?」吳直大叫著打馬追了上去。那顏鐵洪急忙往馬**上狠抽了幾鞭,那馬便放開四蹄,狂奔起來,吳直哪裡能追得上?
逆、唐兩軍都各自回營,準備休息一晚,明日再戰。
唐軍陣前卻有一紅衣白馬的女將正向著逆軍營中張望,遙望煙塵中那個高大英俊、正在指揮一隊隊士卒回營的身影……
剛才的那一戰她從頭到尾都目睹了,那個高大英俊、有著一個高挺鼻子、嘴角掛著嘲諷微笑的男人竟是如此讓她耳熱心跳!同時她憶起這個男人正是那天她在天上看到的那個人。那日一別後,這個男人的形像就已經深深銘刻在了她的腦海裡,今日再見,更讓她有了一種欲為他生、欲為他死的感覺!
她就這樣癡癡地凝望著,久久不願回營。
吳直縱馬來到了她的身邊:「巧妹,回去吧,這裡風大,小心傷了風,明日誤了作戰哦。」那女將喃喃自語:「作戰?跟誰作戰?」吳直搖搖頭:「巧妹,你是不是中邪了?」打馬轉回了營中。此時不遠處則有另一個男人呆呆地癡望著女將,眼裡湧上一絲無奈和傷感,甚至還有幾分妒意……
太陽已經落山,萬道血色的霞光放射在西邊的天空,兩邊軍營中不時傳來一陣陣馬嘶,原野上的枯草更增加了幾分焦黃,高空中,一隊大雁排成*人字形飛過戰場上空,灑下一串串淒惋的哀鳴,秋意更濃,霞光紅得更像是人血!
不知道明天又會有多少人流血?
吳巧輕輕嗟歎一聲,終於撥轉了馬頭,緩緩往營中踱去……
長夜很快過去,黎明又已到來。
逆、唐兩軍的決戰也進入到了第三天。
楊賢傑坐在中軍帳中,搖著插滿令箭的盒子,目光炯炯,掃視眾將:「哪一位兄弟願去敵營搦戰?」
閃出謝志君道:「末將願往!」當下領了令箭,提刀上馬出營,來到唐軍營前挑戰。
唐軍營中一時並無動靜。謝志君正在耀武揚威,忽聽唐軍營中三聲號炮響,寨門開處,衝出一將。
但見這將頭紮紫色英雄巾,身穿紅底金絲軟甲襖兒袍,腳蹬繡絨靴,腰懸紅穗細腰劍,騎一匹駿馬,嬌波流慧、臉若桃花,幾疑西子復生、仙娥下界,把謝志君看了個目瞪口呆、人都像癡了一樣。
謝志君到底是豪傑心性,很快便穩住了心神,知道這是兩軍交戰,來不得心猿意馬。當下勒住馬,上前喝道:「女將通上名來!」
那女將似乎根本沒把他放在眼中,劍眉一挑:「叫楊賢傑出來!」
謝志君見這女將看不起自己,頓時火起,拍馬衝過去,掄刀便砍。
那女將冷哼一聲,舉一柄青龍長柄大刀相迎。謝志君根本就沒把這女將放在眼裡,以為女流之輩,體力和力道肯定都不能和男人相提並論,當下只想快點將她逼退……然而他想錯了,這女將不僅刀法嫻熟,那力道也十足,既凶狠又刁鑽、辛辣中又帶點詭異,那刀片上下飛舞,直鬥得謝志君手忙腳亂、氣喘吁吁。謝志君的刀法本來就不遵常理、放蕩不羈,有江湖浪子的風格,一般正規訓練的官軍都吃不消他那套刀法。然而同這女將拼起來,他的刀法不過是小兒科,才斗了七、八個回合,便顯了敗象,左肩膀上吃了一刀,負疼大敗而回。這還是女將心中有事,心神不寧,留了一手,要不然早就取了他級。
謝志君敗回營中,向賢傑狼狽繳了令箭,面有愧色道:「大哥,小弟無能,不是那女將對手,請大哥治小弟戰敗之罪……」
賢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且下去休息吧。」
這裡狄公提醒賢傑道:「這女將一定就是那吳巧了,望主公提醒各位兄弟們小心。」
賢傑點點頭,對眾弟兄道:「你們哪一位去戰那吳巧?」
閃出劉來福(也就馬嘴山下來福客棧的老闆,也是一位豪傑,這次楊賢傑舉義,他也和弟弟劉來喜一起參加了逆軍)道:「末將願往!」
「女將刀法嫻熟,須要小心應對,不可輕敵。」賢傑照樣撥給了他一支令箭。
然而不過片刻,那劉來福便滿面羞慚前來繳令:「末將同那女將戰了不到三合,不是她的對手……」
「真丟我們劉家的臉!」惱了劉來福的弟弟劉來喜,提了一條紅櫻槍,催動戰馬,風風火火去戰吳巧。然而僅一個回合便敗下陣來。
這一下逆軍將領全火了,一個接一個地上去輪戰吳巧。先出場的是單鐵勇,然而戰了不到十合依舊敗下陣來。接著便是石明亮粉墨登場。這石明亮還對吳巧遊說一番:「你這女娃,年紀輕輕,本該待嫁閨中、伺弄針線女紅,為何卻拋頭露臉、舞槍弄刀、出入軍前?吳忠孝想必是昏了頭,派不出將來,只好派自己的寶貝女兒出來送死!」
「你放屁!」吳巧輕罵了一聲。她左等右等等不來想見的人,心裡也不由有些窩火,眼裡透出一股騰騰的殺機,手下更不留情。那石明亮哪是她的對手?戰不到五合便敗下陣來。
接著齊大召、井龍安、井鳳安、曹一顯、尤奔放、李安生、韓順昌、歸田虎、萬長山、陳松、劉子春一個個雄赳赳登場,又一個個灰頭土臉敗陣而回。每個人都是在數招之內便被擊敗,齊大召、尤奔放還挨了刀傷。最後出場的劉子春更是倒霉透頂,竟被吳巧一刀搬掉了腦袋——其實吳巧並不想殺他,為的是日後和那個人見了面還有說話的餘地,沒想到這劉子春反應也太遲鈍,那脖子半天也躲不開,楞是撞到了刀鋒上!
賢傑見狀,不得不趕緊敲收兵鑼,鳴金收兵。
那吳忠孝高興得合不攏嘴,敲起了得勝鼓,接女兒回營。
打了勝仗的吳巧卻滿腹惆悵,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如果吳忠孝知道了她的心事,不被氣個七竅生煙才怪!
卻說賢傑見眾將戰了一天,無法取勝吳巧,便和軍師商議要掛免戰牌。這也是陰差陽錯,今日之勢,如果賢傑能夠出戰,去會一會那吳巧,說不定會立即扭轉戰局,甚至不戰而屈人之兵。然而他偏偏要拿主帥的架子坐在中軍帳裡不出戰,空負了人家的一腔癡情不說,還累及眾弟兄嘗戰敗之辱,劉子春更是枉送了性命。可惜世間事就是這樣,總有太多的遺憾、總有太多的不如人意,如果萬事都那樣圓滿,那這個世界豈不是無趣得多?
「報!」馬蹄如雨,一名探報滾鞍下馬,幾乎是跌跌撞撞滾到了賢傑案前。賢傑眉頭一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