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眼的夏娜 第16卷 第一章 惟有相信(上)
    有一座名為御崎市的城市。

    那是一個缺失了許多人的城市。

    並不僅僅是死掉那麼簡單。

    而是在被啃食之後,消失了。

    本來應該存在於世上的東西,卻因為被啃食了作為其根源力量的「存在之力」,被變成了「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東西。因此,他們的消失不會被任何人注意到,就這樣被徹底忘卻了。

    啃食人類的存在的,被統稱為「紅世使徒」。

    他們是從這個現世「無法到達的鄰界」來到這裡的異界居民。他們通過啃食人類獲得了「存在之力」使自身顯現於世間,同時也能通過操縱這種力量而引各種不可思議的現象。

    御崎市在不到一年的期間裡,已經多次受到了他們的侵襲。

    結果,本來存在的東西生缺失而引起的「世界扭曲」一直在不斷增大。雖然在擁有均衡扭曲力量的「調律師」的緩和作用下,總算是緩解了緊迫性的危機……但是,被啃食、被忘卻的那些已經缺失的存在,也不會再次回來。

    其中,還包括了一位少年。

    現在,他並不在御崎市。

    在正月的喧囂聲終於逐漸平靜下來的一月八日清晨——

    一幕不自然的情景正展現在御崎市西部住宅區的一角。

    在一戶門前掛著「阪井」名牌的住宅庭院裡——

    「嗖——!」

    樹枝隨著「嗖」的輕微聲音被揮動起來。

    在令人產生鈍痛感的寒氣之中,身穿運動服的少女正揮舞著左手上的短樹枝。

    獨自一人……

    「嗖——!」

    少女壓低腰身。使出一記凌厲刺擊。

    樹枝的前端如同子彈一般刺破寒氣,停在空中的某一點上——瞬間,樹枝又向正下方貼近地面的位置揮出,但是,這次並沒有停住。樹枝勢頭不減地轉了一圈,揮落在持有者原先所在的空間。

    而持有者則像雜技演員似的在空中打了個縱向空翻,以右腳跟使出一記踢擊。她並沒有向地面施加多餘的打擊力,只是靜靜地、迅地、優美地落在地上,同時把左膝彎曲到極限程度。接著,她通過伸展膝蓋的動作,一下子把凝聚了落地時剎住衝擊的強勁勢頭釋放了出來。

    「——喝!」

    終於使出了最關鍵的一擊——處在貼近地面位置的樹枝,以比剛才快數倍的度掠過了空氣。

    「……」

    少女固定著最後的姿勢不動,對自己的動作、以及樹枝產生的殺氣流動和展空間進行自我檢討。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習慣了一個人進行訓練——少女有這樣的感覺。而正因為有這樣的感覺,她就更進一步控制自己的行動,抑製表露在外的一切東西。除此之外,少女並不知道有什麼別的做法。

    從自己的「日常」中缺落的東西——如今自己所面對的那片空白。

    為了抵抗那個空白的巨大存在感和深邃性的牽引力,她努力地穩站在地上。

    這時候。在少女的旁邊——

    「夏娜,差不多到時間了哦。」

    與外廊相連的拉門被打開,傳出了一個溫和的女性聲音。

    屹立不動的少女總算放鬆了繃緊的身體。

    「嗯。」

    簡短地回答了一句,被喚作夏娜的少女把鞋子脫下擺好在外廊上,然後走進了屋子裡。

    在作為客廳的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放著一杯加入了大量牛奶和砂糖的熱紅茶,還有一塊升騰著熱氣的毛巾。

    「……"

    夏娜並沒有馬上拿起那些東西,而是默默地注視著。

    「呵呵,夏娜在這裡又蹦又跳的話,本來就已經很狹窄的庭院就好像變成了庭院盆景一樣了。」

    一邊說一邊從廚房穿過簾子走進來的人,是阪井千草。

    由於丈夫貫太郎單身奔赴海外工作而留守在家的專業家庭主婦。

    「還是應該在更寬敞的地方……啊,不過那樣的話,你就沒有每天到這裡來玩的理由了呢。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不管是怎樣清爽的早晨也會覺得寂寞啦。」

    「——、——」

    夏娜剛想說什麼,卻又停住了……然後,她以別的含義說出了心中所想的話語。

    「不只是一個人。」

    「也對呢,如果這孩子出生的話,就應該會更熱鬧了。」

    當然,千草則理解為別的含義。很愛惜似的輕輕撫mo著自己的腹部。

    在那微微鼓起的地方,正孕育著新的生命。

    夏娜還沒有問過,那個生命將被賦予什麼樣的名字。

    她們夫婦以什麼樣的含義給孩子起名這一點,夏娜是知道的。正因為如此,她沒辦法問出口。如果那個名字中,包含有「某個文字」的話……

    千草看了看時鐘,催促少女道:

    「好啦,今天開始就是新學期了吧,要早點做好準備才行。」

    「嗯。」

    點頭隱藏起自己表情的夏娜,隨手用毛巾擦了擦手和臉,然後一口氣就把那杯熱紅茶喝光了。

    對於她這種豪氣的舉止,千草呵呵一笑——

    「哎呀,夏娜你真是的。」

    拿起了夏娜放下來的毛巾,輕輕為她擦掉了沾在嘴唇邊的一圈牛奶痕跡。然後作為一連串的熟練動作,把少女的身體轉過半圈,推了推她的脊背。

    「來,接下來是洗澡。從外側好好暖和一下身體吧。」

    「嗯。」

    這次的簡短回答,則是夏娜掩飾羞澀的具體表現。

    互相親密相待的兩人,並沒有血緣關係。

    在法律意義上也並不是母女關係。

    而且,「現在」兩人間並不存在任何的關聯。

    這樣的兩人,卻不知為什麼非常親密,就如親身母女一樣。

    雖然這種存在方式令人感到非常不自然,不過在事實上,「已經形成了這樣的狀況」。

    介於兩人之間的某一個存在,生了缺失。

    作為結果,就殘留下現在的這種狀況。

    千草沒有自覺到任何不自然,可是夏娜卻感覺到了。

    因為夏娜並不是世間的常人。

    她是為了維護世界平衡,以討伐縱橫肆虐於世界背後的「紅世使徒」為己任的異能者.火霧戰士的其中一員,其稱號為「炎灼眼的殺手」。為了在這個城市生活而偽裝的名字,叫做平井緣。臨時的居住地是鄰鎮的某座高級公寓中的一個套間。

    千草並不知道這些事實的前兩項,而只知道後兩項。

    夏娜也沒有打算告訴她真相。

    因為介於兩人之間的東西、生缺失的東西,正是千草的兒子。

    正確來說,應該並不是她的兒子本人。而是被過去襲擊了這個城市的「紅世魔王」一夥啃食的兒子的殘渣。是本來應該會很快消失的替代品。

    本來只擁有作為異能者的統稱、以及作為履行使命者的稱號的少女,被那個替代品起了一個作為獨立個體存在的名字「夏娜」,跟他共同經歷了好幾場戰鬥。共同度過了一段日子……然後,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侯,那個替代品的所有痕跡已經從她的身邊消失無蹤了。

    那是在十二月二十四日的聖誕節平安夜生的事情。

    「……"

    從客廳來到走廊的夏娜,作為這兩個星期來的習慣,抬頭看了一下眼前的樓梯。在樓梯上面,有一個她曾經多次從門口奔過去、也曾經從外面的陽台出入過的房間。

    現在,那裡已經空無一物了。

    在第一次看見房間中央只剩下自己以前用大太刀戳過的痕跡的時候,她在好幾秒鐘內都陷入了茫然自失的狀態。然後,她就馬上拚命地在空蕩蕩的房間裡搜尋起缺失的原因,以及是不是有什麼殘留的線索——就好像在尋找那個替代品本身那樣。

    但是,什麼都……什麼都沒有。

    自那以來,她就沒有再進過那個房間,也沒有進去的理由。即使那個代替品身邊的朋友來訪,她也只是負責領路,自己並沒有走進去。她一直對走進那個地方心存抗拒。

    「夏娜。」

    從掛在胸前具有在黑色寶石交叉環繞著兩個金環的吊墜——神器「克庫特斯」之中,傳出了賦予她異能力量的「紅世魔王」魔神「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的簡短催促聲。這也是最近形成的慣例了。

    「嗯。」

    夏娜也同樣以簡短的聲音做出回應。

    他自然而然地用這個名字來稱呼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夏娜一邊打開更衣室的門,一邊想著這樣的問題。

    在來到這個城市之前,他並不需要任何指代火霧戰士「炎灼眼的殺手」的詞語。因為基本上都不會有需要跟別人區分稱呼、或者跟別人一起交談的機會。正因為如此,兩人應該一直認為那是毫無意義的、甚至是惹人厭煩的東西才對。

    可是不知從什麼時侯起,兩人都分別習慣了被這樣稱呼和使用這個稱呼,甚至被認識為「存在於這裡的少女」的存在本身的一部分。

    大概是因為呼喚名字的行動引起的概念的變化吧……夏娜在感覺到自身的不可思議之餘,把亞拉斯特爾用以表達意志的吊墜「克庫特斯」摘了下來。把它塞進堆在澡間旁邊的浴巾底下之後,夏娜迅脫去衣服,放到旁邊的籃子裡。這一系列的入浴步驟,也在無意識中完成了。

    她想了一下。感覺到的是——

    已經沒必要對他因某些突事由而進入更衣室加以警惕。

    也沒必要費神去指貴他在別人沐浴的期間來到輿洗台洗臉的無禮行為。

    也沒必要在事後跟千草一起責難和懲治他了。

    對這諸多事情的自覺,以及令人稍感寒意的輕鬆感。

    彷彿要揮走這些感覺一般,夏娜快步走進了浴室。

    她馬上扭開了淋浴的開關,還沒等水慢慢變暖,就從頭淋了下去。灑落在身上的冷感衝散了一切,隨之而來的溫暖又把一切變得模糊起來。

    在流過臉頰的液體中,並不含有除水之外的任何一滴異物。

    由於這是第三學期的第一天,市立御崎高中一年二班的教室裡,正傳出更甚於平時的喧囂聲。

    「喲!」「早哦。」「新年快樂!」「哦。新年快樂!」「早上好∼!」「噢。」「好久不見囉∼」「才隔了四天,還說什麼好久不見嘛。」

    在那些喧囂聲中,包括了這樣一些碰面時的問候語。還包括——

    「喂喂,你到哪兒去玩了?」「我家好吝嗇呀……只是在新年參拜時去了御崎神社而已。」「呵呵,我可是去了夏威夷耶,夏.威.夷!」「行啦行啦,今天你已經第三次說了。」「我的話正月這幾天都在睡覺。」「我也是∼」

    等等之類的這些寒假和正月的相關話題。

    其中,有一個特別高調而精神飽滿的聲音:

    「看吧——!怎麼樣?」

    緒方真竹把打開的點心盒子遞了出來。

    排列在盒子裡的,是非常普通的、用薄紙包裹起來的二十多個小包子。其中漂蕩出來的一股巧克力味道,稱之為罕見也的確沒錯。

    「怎麼樣……這種時候拿包子出來也真是……」

    「什麼嘛,虧人家還想著把這個作為問候禮帶過來耶。」

    面對他那種平淡的反應,緒方鼓起了兩腮說道。

    田中慌忙道起歉來:

    「對不起對不起,你果然是一直回去鄉下了嗎。」

    「那是媽媽的鄉下,要說回去也有點不對啦。」

    她自己本人則是在御崎市土生土長的。

    「因為要陪親戚,被拉去參加各種活動和到各種地方問候,真是辛苦死了。鄉下就是多這樣的事呀。直到前天回來之前,我就連打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田中再次把視線轉向盒子裡的點心。

    「所以,那時候你說的『驚喜』就是這個東西嗎?雖然看起來很好吃,但也不是一大早就拿來給人的東西吧?」

    「今天只是開學禮,過了之後就解散了吧?所以我就打算先把東西拿過來……咦?」

    說到一半,緒方就環視了一下教室。

    看到她的這個舉止——

    「!」

    田中不由得抱有某種期待。

    然而……

    「池……好像不在呢。」

    緒方卻把「另一個人」——班上的英雄人物「眼鏡怪人」、也就是池人的名字說了出來。

    「平時的話,他應該會二話沒說就幫忙分給大家了啊。」

    「池的話應該在學生會室吧?到了第三學期,學生會的職務也會轉移到以一、二年級生為主的成員身上啦。那傢伙現在變得越來越忙了。」

    田中一邊注意著不讓自己的失望神色表露在外,一邊進行了說明。幸好,緒方的視線正好停留在別處——看樣子似乎正從教職工辦公室把印刷資料捧回教室的一位少女身上。

    「啊,一美!有包子吃哦∼!」

    看到好友點了點頭,緒方就放下點心盒,支起了腮幫,「呼……」地歎了口氣。

    「夏娜……書包也不在,應該還沒來吧。佐籐明明推遲了轉學時期卻說什麼請假。新學期剛開始,大家都好像沒什麼幹勁呢。」

    「說的……也是。」

    身為田中和緒方兩人初中時代的好友——態度輕浮的美少年(算是可以這麼稱呼)佐籐啟作,本來是計劃從第三學期開始就轉入遙遠的縣外名門高校就讀的。可是據他所說,因為「手續上的問題」而必須把轉校推遲到新學年開始。

    結果,本來計劃在年三十大家集中起來,舉行賀新年兼為佐籐送別的晚會,也同時被中止——同時也因為池和田中突然有急事——所以緒方就提早跟父母回鄉下度過了這段時間。

    就因為這樣,她才想著大家終於要在兩周後重新集合,才興致勃勃地把包子帶回來給大家吃,卻落得這樣的結果。對她來說,這件事實在挫傷了她的銳氣,就算歎一口氣也是無可厚非的。

    這時候。田中突然產生了一種想向她確認某件事的衝動。

    「——」

    只要看看教室內的氣氛,就可以知道問也是白費力氣了。現在她口中所說的「大家」,也都只是指「這幾個」而已。可是即使如此,田中還是帶著一絲希望,想要問清楚她,好好確認一下。

    「——小……」

    在叫出「小緒」這個稱呼之前——

    「早上好。緒方同學,田中同學。」

    把印刷資料放在教壇上的吉田一美走了過來。

    「一美∼!」

    「呀啊!」

    不由自主地叫了出來的吉田——

    「『大家』都不在,我好寂寞耶——!」

    「!?」

    對接下來聽到的這句話大吃一驚,不由得看向田中。

    可是田中卻輕輕搖了搖頭,否定了他自己也應該懷抱著的一絲期望。

    當然,緒方並沒有察覺到他們的舉動和含義。

    「夏娜也還沒有來,佐籐又缺席,池又要做學生會的事。要是連一美也不在的話——」

    「就可以跟田中單獨相處了!」

    坐在旁邊座位上的中村公子搶先接著她的話頭說道。

    「等、你、你在說什……」

    中村公子湊近了紅著臉狼狽不堪的緒方,以換了個人似的嬌聲嬌氣說道:

    「我說呀,也給我個包子吃好嗎∼今天早上,我還什麼都沒有吃耶∼」

    「啊?你現在就想吃嗎?」

    在她前面的座位上倒過來坐的籐田晴美出了無奈的聲音。她順便還揮出副班長打點一切的本色,向緒方說道:

    「小緒你也是的,那麼光明正大地打開這種東西,難道不會被責備嗎?」

    「咳唔,這一點是沒問題的。」

    清了清嗓子之後,從慌張中恢復過來的緒方得意地挺起胸說道:

    「在社團活動的晨練之後,我還把東西送到了教師辦公室。因為老師們都一起吃了,就算我們這樣吃被現,他們也不可能光責備我們這邊吧。」

    「哈哈,還真是有你的。」

    籐田笑著聳了聳肩膀。

    另一方面,中村就馬上伸出手來。

    「那麼我不客氣囉。」

    「只是一個哦。」

    「我知道了嘛。」

    「那麼我也要一個吧∼」

    面對少女們的開朗對話,田中感覺自己就像目睹著一幅遙遠的風景畫一般。他對上了懷著同樣心情的吉田的視線。然後都自然而然地向著教室的中間位置看了一眼。

    那個地方.缺少了某個存在。

    忽然。緒方話道:

    「啊.池君!」

    兩人轉眼一看,只見拉門被打開,一位少年走了進來。他正是身為一年二班的班長、同時正在逐漸向班外擴展著服務對象的助人為樂之英雄「眼鏡怪人」——池人。

    他和吉田自然而然地對上了視線——

    「……」

    「……」

    卻同時很不自然地挪開了。

    什麼都不知道的緒方以開朗的口吻搭話道:

    「池君,快過來一下這邊!」

    池一時間露出了動搖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他向著久違的眾人輕鬆地說出了新年的問候語:

    「新年快樂。啊,那些土特產。就跟教師辦公室的一樣呢。」

    「咦,你已經吃過了嗎?」

    向著吃驚的緒方說話的態度,跟平常的那個冷靜而溫厚的他毫無二致。

    「嗯,剛才我為了做開學典禮的準備到那裡去,所以就吃了一個啦。包子表面做成巧克力風味,還真是一種有趣的搭配呢,是名特產嗎?」

    「算是啦,雖然我選擇這個是因為畫在包裝盒上的狸貓很可愛。」

    「可愛的狸貓……嗎……」

    在教師辦公室看到的那個東西,記得好像只是隨便把文字進行變形的粗糙造型,不過特意提出異議也似乎有點多餘。不管如何,女孩子的感性他也無法理解,所以只是做出了別無大礙的回答:

    「嗯,的確是個有特色的圖案呢。」

    說完之後,池又重新向吉田說道:

    「新年快樂,吉田同學。」

    「新年快樂,池同學。」

    那是一如往常的、親密朋友間的問候。

    這樣的問候,此時竟然顯得如此空虛無物——兩人的心中都不禁感到一陣刺痛。就連強作笑容也無法做到,只能像面對面的鏡子一樣互相展現出曖mei的態度和表情。

    這也許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池在去年的十二月二四十日,把自己的心意向吉田表白了。

    吉田接受了池的這份心意,但卻無法回報他。

    由於昨天的晚會也被中止,兩人自那以來都因為尷尬和恐懼,一直沒有互相接觸的機會。本來很希望在這兩周的空白期中能夠讓彼此關係得到某種程度的緩和及恢復,但結果還是跟分別時完全一樣……是只有通過相遇才有可能融化的、不把內在感情表露出來的一塊冰。

    兩人當然不會把這件事透露給旁人知道。

    可是在這裡的少女們,正因為她們身為少女的關係,對「那一類」氣氛實在非常敏感。雖說如此,她們在感覺到這種氣氛後所採取的行動卻三人各不相同。也就是——

    「我說啊嗚!?」

    面對出於好奇心而打算提出不經思量的問題的中村公子——

    「啊,差不多開始上課了呢。」

    籐田「啪」的一聲用手掌摀住了她的嘴巴。

    「……」

    緒方則無言地向兩人投以關切的視線。

    只有田中並不知道三人的反應和行為意味著什麼,於是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

    「也對呢。那麼我們先回到座位上吧。」

    池懷著感激接受了籐田的好意,勉強掩飾了過去。

    吉田也抱著得救的心情——

    「嗯。緒方同學,土特產的事就之後再——」

    剛說到這裡,拉門就「喀啦」一聲被打開了。

    在轉眼看過去之前就能感覺到的那種緊迫感,頓時充滿了整個教室。

    那是一年二班的學生們曾經接觸過、但是卻在好久一段時間裡沒有感覺到的、伴隨著僵直和萎縮感的戰慄。所有的人都當場僵住不動,從其他教室裡傳來的、跟門被拉開之前毫無區別的喧囂聲,更強調出如今的這一幕光景的異常性。

    營造出這樣一種氣氛的人自不用說,當然是默默地站在門口、不知為什麼沒有走進來的那位身材嬌小的少女。

    「……」

    少女的臉龐上,浮現著完全不知道到底是憤怒還是傷心的表情,同學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這副模樣。就好像面前有一道看不見的堅固城牆一樣,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裡。那個姿態,看起來既像頑強地承受著苦痛的強者,也像是賭氣撒嬌蹲坐在地上的小孩子。

    這種沒有人能作出任何反應的沉默——

    「夏娜。」

    卻由唯一例外的少女——吉田一美勉強打破了。

    夏娜依然呆立不動,向著呼喚自己的朋友、跟自己有著同樣的秘密和思念的情敵,投去了渴求般的視線。

    但是,吉田卻無法為她做任何事。

    她能做到的,就只是把臉背過了朋友那渴求的表情,展現出無論對情敵還是對自己來說都難以接受的事實——向教室中間位置看上一眼,僅此而已。

    夏娜也忍耐著痛苦,追隨著她的視線。

    「……」

    預料中的現實——毫不留情地粉碎希望的事實,正嚴肅地擺在她面前。

    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看慣了的、對她來說已經成為日常一部分的「那個地方」,存在著跟記憶之間的明顯齟齬,跟真實的回憶不一致的差異。如果要以客觀的方式來形容那種狀況的話,就是「沒有」。

    教室裡少了一個座位。

    御崎市東部,在豪宅林立的舊住宅區中也顯得特別寬敞高大的佐籐家。

    寄居於其中的室內酒吧的火霧戰士「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正以一如既往的姿態——喝醉酒躺在沙上——注視著身為屋主的少年.佐籐啟作離去後的門口。

    放在旁邊的、彷彿把一堆畫板疊起來那麼厚的巨書——神器「格利摩爾」,一邊出輕浮的笑聲一邊嘎噠嘎噠地晃動起來。

    「嘻嘻嘻,真不知道該說是時機巧合還是不巧才好。到了最近,就算是單純的偶然,也會不自覺地懷疑是不是有什麼深意呢。」

    聽了跟她訂立契約並賦予她異能力量的「紅世魔王」——「蹂躪的爪牙」馬可西亞斯的聲音,瑪瓊琳帶著深深的歎息回答道:

    「也對呢,既然令人產生這樣的困惑。那麼這種偶然毫無疑問是灌注了惡意的吧。」

    彷彿要隱藏起表情一般。她從貼在臉上的手臂陰影中,向旁邊的桌子看了一眼。

    在那厚厚的玻璃板上放著的,是一個被開了封的空信封。

    那是今早送來的文件被拿走後剩下的空殼。

    寄送者雖然只是一個旅行愛好家可能會聽說過名字的、位於歐洲的一個小型運營公司。不過那只是欺瞞世間的偽裝姿態而已。其實體為情報網和交通航路遍佈全世界的火霧戰士的情報交換支援設施——「外界宿」的通信相關部署。

    送來的資料,正是去年年末由於一位少年的消失而大受打擊的佐籐,跟瑪瓊琳商量——雖然實際上跟哀求差不多——後得出結論的結果體現。或者說,是令他本來打算從第三學期開始轉入縣外名門高校就讀的計劃延遲的原因。

    本來這次轉學的真正目的,並不在於回到以前關係惡劣的父母身邊生活這個表面理由之中。而是為了為瑪瓊琳提供協助,通過學習和培養人際關係來提升自身能力——這是他經過一番深入思考後得出的最終方案。

    這個計劃,卻因為朋友的失蹤(他絕對不認為那是消滅)這個意外事件而打亂了。或者說,是提前實施了。他身為一個依然很不成熟的少年,已經無法再等待自己慢慢成長起來。並非因為自己作為戰鬥力或者協助者受到他人的期待,而是因為危機感和焦躁感、還有就是友情的關係,他根本無法忍受自己袖手旁觀什麼都不做的狀態。

    瑪瓊琳當然也明白,目前的狀況已經不能再悠哉游哉地浪費時間了。

    不僅如此,她反而比處在這個城市的另外兩名火霧戰士更明確地理解了當前事實的嚴重性。

    因為對於那位「密斯提斯」少年的缺失(她把這件事作為事實來認識),她僅僅是通過機能、才幹和特性這幾方面來進行衡量。

    所謂機能,就是能在午夜零時完全恢復當天消耗的「存在之力」,以及凌駕在火霧戰士們之上的、對氣息和力量進行敏銳探知的能力——也就是作為寄宿了「零時迷子」的宿主所特有的能力。

    所謂才幹,就是面臨任何危機局面都能變得異常冷靜,看穿敵人布下的陰謀和暗藏意圖,並且找出準確的反擊策略——也就是作為一個人類的資質。

    在多次布下共同戰線的這個城市裡.以眾多無法以正面方法對付的「使徒」和「魔王」為敵不斷取勝——或者是堅守到最後的重要原因之中,他毫無疑問是zhan有相當大的地位。對於這一點,瑪瓊琳也率直地承認了。

    正因為如此,他脫離戰線帶來的影響實在很嚴重。而且,既然這是[化裝舞會]的那個詭計多端的「魔王」圖謀中的一個環節的話,那麼火霧戰士方所蒙受的看不見的損失,就令人感覺到更為巨大了。

    (搞不好的話,這個御崎市將會成為現代的「鬥爭漩渦」,或者很有可能已經變成那樣了啊……真讓人厭煩。)

    瑪瓊琳吐出了一口滿帶酒味的氣息。在這個舉止中。還混入了一絲火焰般的憤怒。

    (而且,這次的事情,也絕對跟「那傢伙」有關係。)

    她所考慮的最後一點——

    所謂特性,就是據說被打入了神秘自在式而生變質的「零時迷子」保存在內部的、關於她的平生仇敵的線索——也就是作為跟「銀」相關的存在的意義了。

    否則的話,本來行事隨意的她當然不會深入思考到這個地步了。

    (現在這種形勢.已經不是毫無目的到處遊蕩的時侯了……對於已經抓住的尾巴,必須好好緊抓不放。在慎重看清情況的前提下採取行動。)

    這次之所以得到了一個順應佐籐啟作自身意向的結果。先一方面是因為其他兩名火霧戰士提出的「目前應該先密切監視御崎市狀況」的建議而採取的措施。不僅僅是對佐籐來說是這樣,就算對瑪瓊琳她們來說。這個決定也包含有「為今後擴展行動範圍打下基礎」的意義。

    於是在去年年末的時候。她就給外界宿寄去了好幾封包括私信在內的書信,等了兩個星期左右。

    在第三學期開始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結果就寄回來了。

    那是一個對佐籐來說非常值得高興的消息。

    馬可西亞斯罕見地低聲嘀咕道:

    「『這樣子』的話。真的沒問題嗎……」、

    跟給人的輕浮印象相反,對使命抱有嚴肅想法的他,本來是不太希望讓佐籐深陷其中的。

    而瑪瓊琳則用手臂擋住本來就看不怎麼清楚的表情,回答道:

    「這次的事,也算是一次考驗啦。也就是說,是關於『他是不是真的能遵守我的吩咐』的考驗。」

    「這種情況下,到底該對哪個方向抱有期待,還真難以判斷啊。」

    對於馬可西亞斯的困惑疑問,瑪瓊琳卻以清晰的聲音回答道:

    「那還用說,當然是對倖存下來的那一方了嘛。」

    田中榮太邁著沉重的步子,獨自一人踏上了歸家之路。

    把土特產的包子送去給請假的佐籐、以及寄居在他家的瑪瓊琳這個任務,田中只是推給了緒方,自己就一個人逃了出來。他當時只是隨便說有急事要做,也不知道緒方有沒有相信。

    (小緒大概也逐漸察覺到了吧……我一直躲避大姐的事情……)

    他的家跟佐籐和緒方一樣,就位於御崎市東部的舊住宅區之中。正因為如此,三人初中時也上同一所中學,特別是經常跟佐籐一起到處惹是生非。自從進入高中之後,雖然那些事也都洗手不幹了,但是作為好夥伴的關係也依然沒變。

    即使在作為心中懷抱著憧憬的女傑「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的跟班參與跟「紅世使徒」的戰鬥,這樣一種異常事態中,也同樣如比。

    (我不能一直這樣逃避到最後……我其實早就知道了。)

    這種關係生了微妙的變質,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了。

    在某場戰鬥中,他親眼目睹了緒方被打成碎片的慘狀。這一幕慘劇,是在因果獨立空間「封絕」中生的事,之後也因為得到「復原」而平安無事解決了。可是那深深烙印在視網膜上的恐怖光景,卻把他內心的精神支柱一下子折斷了。每次面臨戰鬥的時侯.他總是會受到「那一幕光景」的襲擊,身心都不由自主地生萎縮。那是一道無法作任何處理,也不知道能不能好起來的,深深的傷痕。

    對自己這種沒出息的表現所抱有的憤怒和失望。至今依然令他拒絕著跟瑪瓊琳相對。在去年年末生的事件中,因為陷入了「朋友遇到危機」這樣的緊急事態,他才勉強鼓起勇氣去給她帶去急報,但是當然還沒有得到根本性的解決。

    (我也知道到底該怎麼做……不過,我——)

    過於正直的少年,即使在煩惱的時侯也毫不妥協。一直沉落到谷底。也沒有向別人尋求過解決問題的協助。因為這是自己的問題,所以他就認為只有由自己背負起來。

    把已經反覆了進行了好幾個月的自問自答。隱藏在薄薄的臉皮之下,他邁步走進了自己的家所在的巷子裡。這時候——

    「喲。」

    「佐籐!?」

    卻遇上了把身體靠在拐角處的圍牆邊上的好友。

    看來,佐籐一直在這裡等著他放學回家。從他穿著普通的外出便服這一點看來,他應該不是在上學途中改變主意決定蹺課,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去。表情給入一種開朗的感覺,同時也帶有一分寂寞。

    對他的這副神態感到一陣焦躁的田中,不由自主地以厲聲的詰問口吻問道:

    「今天你不是因為有事才請假的嗎?」

    「啊啊,那邊的準備已經做完了,所以就打算先跟你打個招呼啦。」

    「準備?」

    對於他那毫無愧疚感的回答,田中的焦躁感變得更強烈了。那甚至可以說是一種噁心的感覺……是平常的他應該會感到厭惡、可是現在卻不知為什麼想要主動釋放出來的、奇特的焦躁感。

    也不知道對佐籐的內心體察到哪個地步,佐籐毫不介意地把自己將要走的道路說了出來。

    「明天,我就要到東京的外界宿去。」

    「!!」

    在震驚之中,田中總算理解了內心的焦躁的原因。對即將啟程的好友所懷抱的感情,並不是擔心。而是對他把止步不前的自己拋在後頭,率先踏出了決定性一步的事實抱有的悔恨和羨慕……說白了就是嫉妒。

    佐籐挪開了靠在圍牆上的身體,站到了好友的面前。

    「這樣做的理由,就算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吧。」

    「……嗯。」

    田中也已沉重的聲音肯定道。

    去年年末,兩人遇到了一件無法忘懷的事件。

    朋友突然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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