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外界宿,已經陷入了兩個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大混亂漩渦之中——那就是來自於外部的腦殲滅行動,以及自內部的持續性權力鬥爭了。
因此,各種業務自然就陷入了嚴重的停滯狀態,本來應該經過調查和總結要點之後才送來的狀況報告,都基本上變成了採用對原始資料和相關情報進行單純羅列的形式,送來的資料量也多得可怕。據說,情報管理的中樞——悠二還在整理資料時瞭解到它有「庫貝利克的交響樂」這麼一個奇特的名稱——都因為遭到了似乎是由「使徒」動的襲擊而被整個毀滅了。
這些大約每兩個星期就送來一次的資料數量,現在已經堆滿了三十多個紙皮箱。因此,連悠二也被拉來幫忙,專門負責對那些普通的傳票以及複印件,沒有可信性的口頭情報,長期性的天氣預報,主要線路的列車運行狀況圖表等等的那些很明顯沒有用處的情報進行篩選。
雖然剛開始他能以「讀不懂」為擋箭牌,成功迴避了對那些大半部分不是用日語寫成的資料的整理工作,可是從第二次開始,那些資料竟然每一份都附上了日語版,每次送來的資料在數量上也自然比以往多出一倍了。看來所謂的資料,是「只要想增加的話就要多少有多少」的東西。「既然說了出口就不得不履行整理資料的承諾」這種自尋煩惱的愚蠢行為,再加上威爾艾米娜彷彿在說「多虧你幹的好事」的責難般的視線——被這兩方面的責任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淒慘狀況,至今也依然持續著。
(如果是能信任的人手,恐怕是有多少都不夠的吧。)
作為事前的提醒,悠二把這種跟訴苦無異的,為好友著想的忠告說了出來。
「以前的我也說過了,這可不是什麼有趣的工作啊?那是一種非常枯燥單調,整天都要跟資料大眼瞪小眼的的無聊工作。這樣你也——」
「嗯,真的,拜託你了。」
佐籐沒有抬起頭來,繼續請求道。
「無論是什麼無聊的事情也好,即使僅僅是一次或兩次也好,我也希望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在能夠生關聯的時間裡,實際上去感受一下自己目標的邊緣一角啊。」
「佐籐?」
悠二察覺到了——他的這種口吻和態度,看來並不僅僅是源於由決心產生的拚命情緒。
佐籐一口氣把手裡的那杯咖啡喝光,正想要是說句能緩和氣氛的話,卻又在中途躊躇了起來——
「……」
過了一會兒,他似乎無法忍耐這一陣起因於自己的沉默,繼續說道:
「……其實,我跟老爸談過了。」
「咦?」
考慮到佐籐至今為止都一直在迴避涉及到自己家人的話題,悠二不禁出了驚呼聲。僅僅是從他那種態度,以及從跟他相識更久的同班同學,田中榮太和緒方真竹口中聽來的隻言片語來判斷,也能夠輕易地推測到,佐籐跟家人之間的關係,簡直是越了險惡的程度,甚至可以說是近似於斷絕性的關係了。
「怎麼說呢,也不是我的努力……不對,我的辛勞……也不是,是什麼呢……算了,總之就不是這些東西的結果啦。」
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佐籐以半帶辯解的口吻說道:
「總之就是前天啦。那個當清潔工的老婆婆看我每天都在電話周圍晃來晃去,大概是看不過眼吧,就讓父親那邊打電話過來了。結果就是這樣……真的是毫無預兆地就變成這樣了。」
「是……這樣嗎。」
悠二也只能這樣回答了。
「所以……呢。實際上跟他談起來才知道……似乎只不過是因為我自己一直頑固地拒絕見面而已……」
聽他那種口吻,就好像是在說別人的事一樣。實際上,對本人來說,這件事的突然進展也是出乎意料的事,所以也沒有什麼實感。
悠二根據自己的常識,本來想說一句「那就好」,但卻又猛地摀住了嘴巴。繼續說下去的話,搞不好會突然讓他找回那種實感。從而導致他那無處洩的鬱悶情緒爆出來。於是,悠二打算暫時還是由得他自己說好了。
「然後啊,老爸就叫我過去他那邊。」
由於他說得實在太自然了,悠二根本沒有感覺到任何不妥。
「本來就只不過是把老家的屋子留在這邊而已,我在這裡也單純只是因為自己的原因。父親和哥哥都是在那邊生活的啊。」
「……?」
佐籐說了這麼多話,悠二卻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他竟然若無其事地隨口說出了『沒必要分開了。快過來這邊住吧』這種話。至今為止我一直拚命逞強,自以為在反抗他們而大嚷大叫……那到底算什麼嘛,混蛋!」
在鸚鵡學話般地這麼說了一句之後,悠二才終於領悟大了——跟話話的口吻完全相反,佐籐的態度其實是傾向於接受這個建議的。同時,也理解了他為什麼那麼渴求接觸從外界宿送來的資料。
「佐籐。」
「嗯——我要轉校了。是個相當遠的地方。如果快的話,恐怕剛過年就要離開這裡了。」
「怎麼,會……」
悠二不由得感到一陣眩暈。
這並不僅僅是因為要好的朋友即將轉校這個突如其來的衝擊**實。悠二從來沒有想過,至今為止理所當然地存在的光景會生崩潰,就連自己也驚訝得動搖了起來。
「是這樣的,父親口中說的『就算硬來也要讓你轉進去』的那間學校,聽說是一個集中了很多富家少爺的名校。所以我就暗自盤算了起來,既然這樣的話,倒不如在那裡讀讀書,擴展人際關係,認真努力地干一回看看。」
「這個……」
聽了悠二說了一半的話——
「嗯。」
佐籐露出了無畏的笑容。
「為了將來有一天能進入外界宿,並為瑪瓊琳小姐提供協助,我會做任何能夠做到的事。現在我也只是一個高一生,這樣想也總不會太遲吧。」
掛在「他這個男人」臉上的笑容,已經沒有任何的停滯和猶豫,反而充滿了無止盡的貪婪——運用所有能用上的東西,逕直奔向自己的目標地點。這種表情——
「嘿嘿,不過這樣說的話似乎也有點裝酷啦。」
馬上又轉化成了小孩子般的羞澀笑容。
面對這樣的他,悠二不由得湧起一股無比羨慕的情愫。
「你已經對田中和緒方說了嗎?」
對只能說出這種話的自己,對因為無法決定下來而搖擺不定的自己感到羞恥和丟臉。
佐籐裝出一副輕鬆的態度,馬上回答道:
「昨天回家的時候,我已經跟他們倆說過了。畢竟是老相識嘛,彼此之間也不會怎麼拖泥帶水。至於池的話,我剛才也告訴他了。作為聽他傾訴煩惱的交換條件,我也向池他請教了高效的學習方法和交際訣竅之類的問題。關於夏娜和吉田同學那邊,我打算在除夕那天集中的時候告訴她們。」
「已經…決定了嗎?」
「嗯。」
聽了悠二略帶躊躇地提出的問題,佐籐不假思索地肯定答道。
那是下定了決心不再動搖的,堅強的意志表現。
這時候,悠二在最後想起了某個最為重要的問題。
「瑪瓊琳小姐呢?」
「……」
這次的回答則延遲了一拍。
「……說了。沒問題的,我會安排一切,讓她能繼續住在這座房子裡。」
佐籐沒有提出那位女傑的回答。就好像在用裝傻來掩飾一般,露出了暖昧的表情,勉強擠出開朗的聲音說道:
「幹什麼嘛,我又不是就此消失不見,也會經常回來這邊的啊!比起這個,你倒是要記住幫我跟卡梅爾小姐好好說一說哦。」
「知道了,我一定會說服她讓你加入的。」
好友即將離開,但自己卻只能為他做這種程度的事情。感受到自己的微不足道和渺小,悠二不由得喪氣地垂下了肩膀。
面對這樣的好友,佐籐只是一笑置之——依然是有點勉強:
「傻瓜,幹嘛露出好像今天就要道別的表情啊?」
這時候,在房門外面——
「看來他要來拜託你了呀?」
單手握著酒瓶從室內吧湊了進來的美女——把一頭粟色的長束於腦後,身上穿著緊身禮服的火霧戰士「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說道。
「如果你還是像平時那樣壞心眼的話,他恐怕會恨死你吧,嘻嘻嘻。」
以夾在瑪瓊琳右腋下的書型神器「格利摩爾」表達意志的「紅世魔王」——「蹂躪的爪牙」馬克西亞斯,以逗趣的口吻向著身邊那個來訪瑪瓊琳的女性說道。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拒絕的必要是也。」
威爾艾米娜說道。她之所以到這裡來,是因為要找這個對男女問題比較熟悉的好朋友商量一下,是不是必要在聖誕平安夜監視夏娜的行動。
「應允承諾。」
從她的額頭上,傳來了「夢幻冠帶」蒂雅瑪特的簡潔肯定。
瑪瓊琳很滿足似的露出了笑容,舉起酒瓶就往嘴裡灌了一大口酒。
彷彿正在向那個終於下定決心的跟班舉杯祝福一般。
在御崎市西側住宅區的新御崎大路北邊,有一個寬闊的公園。
雖然樹木的數量之多已經足以稱其為樹林,但是保養工作卻做得很馬虎,秋天的落葉堆積在樹根上,飛舞於煞白的草坪上,也填滿了路旁的溝渠。
冬季的寒風透過枯枝迎面吹來,吉田一美正走在這條林陰蔭道上。她身上穿著呢絨大衣和厚布做的紐扣長裙,手上戴著毛線織成的手套。
她所前往的地方,是跟夏娜約好碰面的公園中央廣場。碰面的目的不必多說,自然是為了即將在聖誕平安夜進行的「決戰」做準備了。
這是幾天前打掃衛生的時跟夏娜一起約定的。
明天,必須讓阪井悠二在自己兩人之中挑選出其中一個。
也就是說,今天她們兩人就要把各自花了好幾天考慮出來的具體實現方法和場所等細節的方案提出來討論,並最終決定,進而轉向執行。
夏娜提出的這個「決戰」的表達方式雖然有點誇張,但是就連吉田也覺得這個詞實在跟兩人如今所處的立場非常相配。因為,兩人一直積累至今的感情和行為,終於要迎來一個決定性的了結了。
(這是從剛入學的時候開始的……應該是八個月吧。)
在這不足一年的,只佔據人生一小部分的時光中,人和人的關係,看到的東西,圍繞自己的一切,內心的想法,真的能生這麼大的轉變嗎?一想到這裡,她就不由自主地歎息起來。
(也許很短暫,但意義絕對不小。)
最初的時候,自己只上一懷著一種平淡的心情,只把他當作一個同班同學看待,在遠處觀望而已。但是,自從那次在體育課撒謊能夠得到了夏娜和悠二的幫助之後,所有的一切都生了變化。
實際上,據說這個時候的夏娜已經介入了本來應該是吉田好朋友的平井緣的存在之中,自己的好朋友遭遇到了「使徒」的同夥啃食而死去——這本來應該是極具衝擊性的可悲事態,但是吉田也只能是在道理上理解了這一點,在心情上則完全無法感受到半點喪失感。就在她陷入了自我厭惡的時候,夏娜表明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根據夏娜所說,這是因為存在本身生了轉移,所以周圍的人並不會出現喪失的實感,同時也無法將其作為世界的法則來理解……
總而言之,在幫助吉田的時候,體內藏有寶具的「密斯提斯」阪井悠二,跟保護他的「炎灼眼的殺手」夏娜(平井緣)在一起,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而且,也已經展到非這樣做不可的關係了。這個「本來以為是自己好友的火霧戰士」所採取的行動,引起了阪井悠二挺身相助的連鎖反應,從而給性格內向的吉田同學帶來了接近他的機會。看來所謂的世界,其構成是相當複雜的。
(生了各種各樣的事。)
在御崎中庭·拱廊美術館的初次約會,在校舍後院跟夏娜之間生的衝突——作為一名少女,不斷加深思念,彼此生碰撞的日常生活。
(真的是……生了很多事。)
還有跟火霧戰士「儀裝之驅手「卡姆辛相逢,在魚鷹節之中知道了悠二是「密斯提斯」的絕望,跨越了絕望後進行的表白——這些日常生活。
(我是不是已經成功改變了自己呢?)
跟大家一起玩過焰火,大家一起為自己開了生日會,到遊樂場約會了,在盛裝遊行的時候走在一起。還有其他很所很多……然後,自己就遇上了一位「紅世魔王」。
(變得能夠使用這個東西……)
只要身在日常之中,只要不踏入非日常的一方,恐怕就絕對不會生這種事吧——由此而帶來的一個結果,如今化作了一個希臘十字架吊墜的形狀,懸掛在她的胸前。
(變得主動使用……這個東西……)
在這麼想著的時候,吉田已經穿過了這條林蔭道。眼前是一個外周佈置有長椅的圓形廣場。建在正中央的簡易噴水池由於在冬季期間停止使用,連水也被抽空了。
取代了水的寒風和枯葉飛舞在噴水池的周圍,坐在水池石邊上的一位少女,正滿臉幸福地吃著手裡的小菠蘿包。
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以自己獨特的方式享受著品嚐最愛食物的樂趣。這位少女,正是火霧戰士「炎灼眼的殺手」——夏娜。
在戰鬥中會閃耀出熾紅色的光輝的頭和眼瞳,如今只是反射出平靜的黑色光彩……雖然從外表看上去是這樣,可是在她的強大氣勢和存在感的影響下,吉田也在一瞬間產生了幻覺,彷彿那炎灼眼的英姿就近在眼前一般。
「!」
夏娜也察覺了吉田的視線,用幾秒鐘把最後一塊麵包嚼完,然後揮動手指,在有一秒鐘內用火進行清潔(據說是稱為「潔淨之炎「),開口道:
「比約定的時間還早。」
「咦?」
聽夏娜這麼一說,吉田才終於回過神來,她一邊快步走過去,一邊看了看手錶。現在離本來約定的時間,還早了十五分鐘。吉田很自然地露出了微笑:
「明明在這裡等的人是夏娜你呀。」
這種笑容,讓吉田再次意識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親近感已經越了剛才那樣的敬畏感,即使沒有平井緣這個偽裝的身份作為媒介,這位身為火霧戰士的少女跟自己也已經是好朋友的關係了。
夏娜也以同樣的微笑作為回應,從水池邊站了起來。
「嗯,剛才我在街上走了一會兒。」
(那就是說……她已經為這次要商量的問題做好準備了嗎?)
吉田懷著有點過分高估的想法,又重新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夏娜。」
從呼喚聲中所包含的平靜感和強度,可以感覺到她正催促著立刻轉入正題。
彼此的親近程度,已經到了光憑聲音的起伏就能互通心聲的地步。彷彿為了顯示這一點似的——
「嗯。」
夏娜也點了點頭。
一向處事認真的夏娜,並不喜歡那些多餘的修辭和開場白……她知道,吉田也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才開門見山地提出來的。作為回報,她也單刀直入地說道:
「我決定把明天定為我們『決戰』的日子。」
「嗯。」
這次輪到吉田點頭了。
幾天前打掃衛生的時候,在夏娜表明了「在十二月二十四日進行兩人的『決戰』」的瞬間,她作為一個親密的好朋友的話,在心中產生了某個預感。這位火霧戰士少女一旦認真採取行動的話,就絕對不會以一個模稜兩可的結果告終。
果然不出所料,這一次她並不只是表白那麼簡單,而是更進一步……甚至是朝著一決雌雄的目的點——「確認阪井悠二的心意,讓他在兩人之中挑選出一個」的終點——勇敢地邁進。那種近乎於性急的勇猛果敢的姿態,實在讓人不得不感到驚歎和敬畏。
(不過,也沒有辦法了。)
吉田很清楚地明白到,對於這種性急的舉動,自己也應該負上一半的責任。表白——如果光說這一點的話,她早就已經做過了。但是儘管如此,三人之間的關係也依然是停滯不前,呈現出膠著的狀態。
(真的是這樣嗎?)
內心深處突然傳來一陣抽搐般的刺痛感。之所以停滯不前,不都是因為自己一直都拒絕去改變三人之間的關係嗎?曾經有一次——
(——「我希望能獲得兩個人的喜悅,我希望能一起開心。如果阪井同學不高興的話,對我來說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餓。」——所以我決定了要一直跟夏娜站在同樣的位置上,直到阪井同學做出決定為止。」——)
自己說出了這樣的話,作出了等待阪井悠二的進一步行動的決定。這樣做的真正理由,恐怕並不是希望獲得喜悅,而只是害怕面對自己不希望出現的結果而已吧。這樣做的話,不就等於是利用了阪井悠二的溫柔,把採取行動得出結果的沉重責任都推到了他身上嗎?
吉田的內心突然湧起了一連串的疑念。
(我……)
然後,她不由自主地按住了掛在胸前的吊墜。
在她的眼前,夏娜露出一副無所畏懼的表情——
「悠二如果同時面對著我們兩個的話,就什麼都做不了。」
明確地說出了這句本人聽了也完全無法反駁的事實。
吉田也只能點頭表示同意。
「嗯。」
「所以,我們要採取各自在不同地方等候,然後讓悠二自己選擇要去哪一邊的方法。被選中的一方就是勝者。」
「那麼,要怎樣跟他約定呢?」
聽了這個意料之中的問題,夏娜立刻回答道:
「為了避免事前的干涉,讓他能進行冷靜的判斷,我覺得使用書信進行通知是最合適的。所以,我今天也不會再去悠二家了。」
面臨這種表白的會面,也不可能有什麼冷靜的判斷吧——吉田在心底苦笑著這麼想道。但是,她同時也感歎,以勝敗來判斷這種事情也的確有夏娜的風格。在這樣的情緒之中,也混入了一絲躊躇和妥協。
「在書信上……是不是也要寫上我們『把阪井同學約出來的意義』呢?」
「要是不寫上的話,這場『決戰』就不成立了。」
那種強烈的語氣,就好像在說「事到如今還用說嗎?」似的。
吉田也不禁對自己的懦弱之言感到羞愧。
「對不起。」
「算了。比起那個,我們先說說約定會面的地點吧。」
「嗯。」
作為補償,吉田把自己所考慮的方案提了出來。
「明天,在車站的北側門口那邊,會舉行一個名叫『燈飾節』的活動。」
「?」
聽了這樣子的說明,夏娜還沒能明白過來。
吉田把自己一直醞釀至今的約會計劃獻給了這次「決戰」。
「聽說那是跟新建起來的車站大樓相連的購物街在聖誕平安夜開張的紀念活動。那個購物街從車站的這邊進入,一直通到高架路對面的百貨店,然後在那裡又向南北兩端延伸,是個T字形的構造。」
「!」
這樣一來,夏娜也終於明白到她言中所包含的意圖了。
「我和夏娜你就在同一時間,分別在穿過線路後的北端和南端跟阪井同學相約會面……這個辦法怎麼樣?」
「也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亮燈是從晚上六點開始的。在聖誕平安夜當晚,周圍的店子都會開店吸引客人,一直到深夜。到時候應該會很熱鬧,所以也不會害怕家裡人為自己擔心。」
雖然不太明白吉田說的「害家裡人擔心」是什麼意思,但夏娜還是點了點頭。
「明白了。」
她稍微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率先作出了決定。
「那我就選北邊的出口吧。好嗎?」
「嗯,那麼我就是南邊的出口了。」
吉田也點頭同意——
「阪井同學約定會面的時間,就定在晚上七點,怎麼樣?」
並提出了這樣的建議。
夏娜再次頷:
「就這樣吧。」
「這樣的話,就全部定下來了——」
剛說到這裡——
「啊,對了!」
吉田突然想起,還有一個必須決定下來的重大問題。
「我們的信……是不是先在家裡寫好,然後再自己送到阪井同學的家裡呢?」
「信的話,現在寫就行了。為了避免跟悠二碰面,就由我來設法送過去吧。」
「現在?」
在滿臉驚訝的吉田面前——
「嗯,我已經把整套道具準備好了。」
夏娜讓能夠容納個人物品的自在黑衣「夜笠」出現在肩膀上,從裡面取出了用線捆起來的茶色信封和一疊似乎是寫報告用的白紙,以及還沒有開封的嶄新黑色簽字筆——那是「寫信時必須用到的一套文具」。
「——」
吉田想像了一下「把一條條事項羅列出來後放進了茶色信封裡的情書」……又馬上或過神來,忍不住大聲叫道:
「——這樣子是不行的啊!」
「咦!?」
「我們一起去買吧!」
「咦,怎麼?」
吉田二話沒說就拉著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的情敵,向前走了起來。
夏娜所說的「決戰」,是一直走到現在的兩人即將迎來的終點站。要是不能以正常的形式對戰的話,就會讓積累至今的一切都化為烏有。這種類似於危機感的心情正催促著她採取行動。以跟合理性處不同次元的「正常性」——「以一個女孩子身份好好地」做一個了斷。
「商店街裡有一個很好的店哦!」
「——?——!?」
手牽著手的兩位少女面臨著決戰前的準備,向前邁進了步子。
池人離開了佐籐家,在午後的街道上毫無目的地走著。
跟御崎市大多數人一樣,他來到了沒有特定的散佈目的地時的妥協場所——真南川的河堤上,既沒有坐下來,也沒有停下腳步,只是為了集中精神思考而一直往前踱步。
他思考的問題,不必多說,自然是吉田一美的事了。
正確來說,應該是如何以某種形式來向吉田一美表達自己的心意。
(表白……嗎……)
那是最為直截了當的行為,而且除此之外也沒有任何的選擇。可是,池卻依然對此感到躊躇。
那是因為,吉田一美的心意完全只是向著阪井悠二,而且他也很明白,自己這種單方面橫刀奪愛的行為,只會讓溫柔和善的她感到困擾而已。
再說,為她感情的進展提供過幫助的並非別人,正是自己。
(雖然——但我也並不覺得自己是做了一件蠢事啦。)
自己畢竟是被她那滿心歡喜的樣子深深吸引了啊。
(是吉田同學越來越喜歡阪井的樣子……嗎……)
面對這種毫無道理可言的狀況,池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也許——我的確是做了一件蠢事呢……)
在佐籐家附近走上河堤後,池就向著御崎大橋上走去。如果想一直沿著河堤走的話,只要從橋下面穿過去就行了,不過畢竟也沒有執著於走河堤的必要,池直接就走到了橋上的寬闊人行道,向著自己家所在的西側住宅區邁步前進。
大橋的路燈上,全都被纏繞著掛滿了從車站那邊一直延伸過來的,花花綠綠的聖誕節裝飾品。背後,從市區那邊傳來的空虛的鈴鐺響聲,混進了呼嘯的寒風中,讓這位少年感受到了一種足以令人生厭的寂寞感。
「好冷……」
池忍不住說了這麼一句,然後把脖子埋進了夾克的衣領之中。
(真是的,我這樣子也實在太任性了。)
自己的思念,本來就出現在吉田一美不知道的地方,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逐漸成長和膨脹起來。雖然自己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明確地自覺到這一點,但是那時候卻選擇了逃避,以自以為是的態度,向情敵說出了拖延時間用的台詞。
(——「不過,也不會突然有什麼明顯的改變啦。要說沒變的話,也的確是完全沒有變。而且我似乎無論在態度還是舉止上,都不喜歡粗暴的做法呢。」——)
那真是現在想起來也覺得愚蠢到極點的自暴自棄的行為。對那時候的自己的嘲笑——在充分理解了自己之後而出的嘲笑,伴隨著冬季特有的白色氣息,從嘴角吐了出來。
(明明只是不想讓吉田同學「因為自己」而感到困惑,什麼也做不到而已啊。)
那是再明白不過了。在察覺了自身感情之後也只是停留在遠處觀望,這是一直以來自己所在位置。從平息問題的一方,走到相反的另一側——也就是引起問題的一方……自己對此所抱有的恐懼,就是當時那種行為的唯一理由。
(面對別人的時候,自己明明是擺出一副什麼都明白的樣子啊。)
長長的御崎大橋,對陷入沉思的池來說卻顯得異常短小,他已經走到對岸。
走下大橋的池來到了住宅區,然後直接沿著以東西走向貫穿市中央的新御崎大馬路,一直向西走去。大概是因為天氣寒冷的關係吧,午後的大馬路上並沒有多少行人,有的只是不斷來往穿梭的車輛。
思路遵循著自己的意願……或者也可以說違背了自己的意願,逐漸深入。
(不過,最近的話……好像已經不再是那樣了。)
池人這個人,據說已經生了某種變化。
之所以用「據說」,是因為這一點是別人告訴他的緣故。
(——「我說池同學呀——最近,你是不是有點變了呢?」——)大約在一個星期前,同班同學的籐田晴美這麼跟他一說,他才醒悟了過來。
那並不是什麼大的變化。只是變得稍微會依靠別人,開始會主動接近問題……僅此而已。在對「變化」這個詞有所意識之後,他現了一個新的事實。
周圍的所有人,都跟他一樣生了變化。
阪井悠二,夏娜,佐籐啟作,田中榮太,緒方真竹……還有吉田一美,他們都已經不再是最初相識時的他們了。
深深地吸引了自己的,正是對阪井悠二抱有強烈思念之情的吉田一美——池對這一點的理解,也是在那個時候實現的。少女已經變得更為堅強,更為耀眼了。
(如果我也變了的話,也許就能夠做到吧。)
池感覺到,那種不確定的……過去的自己絕對不會因此而採取行動,也不可能採取行動的暖昧預測和願望,正逐漸在自己內心中產生力量。今天之所以會到佐籐家找他商量問題,也都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我……竟然會找佐籐呢。)
跟幾個月前的狀況完全相反,這正是變化帶來的結果。
在最為知心的六個男女朋友之中,池挑選了佐籐作為商量的對象。這恐怕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唯一選擇了。其中的理由,並不僅僅是因為他是個比外表看上去更複雜的人,以及擅長體諒他人感受等等個人的性質。
既然是有關吉田一美的事,作為當事者的吉田一美和阪井悠二就自然被排除在外了,身為一美的情敵的夏娜也必然不在此列。至於本來就似乎有重大苦惱的田中榮太,也不忍心給他再增添多餘的負擔,總是為田中擔心的緒方也因為同樣的理由而不能向她傾訴自己的苦惱。
即使用排除法來想,也只有找佐籐啟作來商量這個選擇。
(而且還有另外一點。)
穿過了十字路口,池來到了面向大馬路的市立御崎高中前面。
他打算順著學校的圍牆走,再轉進旁邊的商店街。雖然也考慮過繞道回去……但是在聽到商店街那邊傳來的似乎是來自有線廣播的聖誕音樂之後,就放棄了這個念頭。現在的他已經沒有精神去做那種事了。只希望能馬上回家,然後好好地在床上躺一會兒。
(佐籐……他並不僅僅是在煩惱。)
要說是錯覺的話,雖然也無法反駁,但是在池的看來,佐籐似乎正在為什麼事情而煩惱。那種煩惱並不帶有躊躇的色彩,而是一種在下定決心之後拚命掙扎的,苦戰和煩悶的姿態。
(從結果上來看,那應該就是正確答案吧?)
就在剛才,面對到訪自己家,率直地把自己的煩惱傾訴出來的池,佐籐既沒有那他開玩笑,也沒有取笑他。他並沒有把基於一般論的懇切忠言掛在嘴上,而是以隱含了一絲不值一提的口吻,說出了自內心的感想。
「要是你真的想做的話,就一定能做到的吧。沒必要去考慮那麼多複雜難懂的道理嘛。」
剛聽他這麼一說的時候——
你倒是說得輕鬆,我就是因為做不到才這麼煩惱!
池的內心甚至很自然地湧現出了這些反駁之詞。但是在「逃離」了跟悠二正面相對的局面,自己冷靜思考了一會兒之後,就逐漸明白到那一點的確就是問題的根本所在。
(也就是說,我並不具備那種足以令自己忽略對吉田同學的體諒的,不顧一切的熱情嗎?)
可是在另一方面,也存在著「不想過低評價這種讓自己苦惱的如此地步的心情,那應該是個很大的問題對」這種扭曲的自負心。事實上,這幾月來,自己對吉田一美的思念一直不斷膨脹。
(只有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在重新確認了這個事實的他身旁,一群繞著學校圍牆轉圈子的學生跑了過去,看來是回校參加社團集訓的。池不經意地在人群中尋找了一下緒方真竹和田中榮太(聽說最近在緒方的提議下正在到處參觀運動部社團的活動)的身影,但是卻沒有找到。
(到底對什麼樣的社團感興趣呢?到三十號集中的時候再問一下好了。)
想到這裡,他就回想起剛才商量當天的集合安排的時候,佐籐以順口提提的口吻說出了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的一件事。
(佐籐……要轉校嗎……)
如果第三學期的臨時插班最終決定下來的話,那麼到過完年之後他就會忙於搬家和辦手續了吧。
「該不會是打算把那天當成送別會吧。」
佐籐畢竟是一個討厭沉鬱氣氛的人,所以當天他多半是在熱熱鬧鬧地大吃大喝一頓之後,再進行正式表吧——池作出了如此推測。
(生改變……)
不僅僅是各人內在的東西,就連上高中之後,一直作為日常的畫面而無比熟悉的「大家在一起」的場面,也即將迎來非常明顯的變化。對於這一點,池跟同一時期的悠二一樣,感到了某些莫可名狀的寒意。
(這樣的變化,真讓人討厭啊。)
彷彿想要從這種寒意中逃脫出來似的,池沿著學校旁邊的商店街,向自己家的方向邁出了腳步。
周圍都掛滿了聖誕節目的華麗裝飾。這幅畫面,只能繼續一段很短暫的時光,到了後天就會全部變成慶賀新年的光景了。那是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的,注定要生的光景。
(這種變化,讓人感到寂寞和可怕……吉田同學也……對了,她一定也感到和我一樣的——)
這時候,他的思考和步伐都同時停止了。
在人潮當中,在他的面前,出現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啊,池同學?你也是來買東西嗎?」
那是一個在寒氣中也能給人帶來暖意的笑容。
也不知道在哪裡買東西回來,她的手裡提著一個畫有可愛圖案的袋子——正是吉田一美。
「池……同學?」
「——」
這種蘊含在笑容中的暖意,更讓池痛切地感受到跟變化之後的寂寞感和恐怖感之間的落差。
在產生這種感覺的同時,對失去這種暖意的避忌感卻逐漸膨脹了起來。
膨脹恰裡的餓這股火熱而強烈的衝動,開始推動著他前進。
並非別的,正是向著變化的方向——
冬天的太陽早早就下山了。在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天空下,在車水馬龍不絕的大馬路上,被裝飾得華麗奪目的街燈向周圍揮灑著五顏六色的光彩。
在街燈之下,田中榮太和緒方真竹一邊說話,一邊在冷上加冷的空氣中留下了兩股白色的氣息。
「啊——累死了……竟然在一天之內連續進行足球和籃球的兩場比賽,這簡直是犯規啊。」
「你只不過是參觀而已,幹嘛像缺乏運動的老頭子一樣說這種話?」
兩人身上穿著便服,肩上掛著一個學校運動社團用的大提包。從旁人看來,就好像參加完社團活動的好朋友一起放學回家一樣。但是其中一人,實際上只是參觀者而已。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這幾天每去一個地方,都硬是被他們拉去參加活動,而且也有很多是初次接觸的東西,我覺得累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是,我聽說你幹得相當不錯哦?」
在牢騷的田中身旁,緒方滿臉輕鬆地挨近他,笑著說道。
從第二個學期即將結束的時候開始,田中就一直在參觀各個運動社團的活動。向他提出這個建議的人是緒方,不過實際上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在此之前——
「反正你的精力充沛得用不完,乾脆參加社團活動吧?」
緒方也好幾次用開玩笑的口吻跟他這麼說過。
而田中每次聽她這麼說都顧左右而言他,結果直到一年級的第二學期快結束的時候也還是老樣子。
可是最近卻突然換了個人似的,這幾天來都一直在參觀運動社團的活動。
比任何人都感到驚訝的是提出建議的緒方本人……過了一段時間,她終於察覺了。
這一系列的行動,都是田中榮太正在為什麼事感到迷惘,感到彷徨的表現。
在這幾個月裡,看到他老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緒方就暗自下決心,一定要幫他重新站起來。正因為這樣,她才沒有對這種在迷惘中尋找的行為作進一步的追究,而是為他的社團參觀做好安排,有時還親自自領著他去,始終如一地充當著支持的角色。
少女以名為輕鬆的薄皮,包裹著這一切的內心活動,說道:
「真的,只要想做的話,你就什麼都能做到呀。」
「該加上一個『初學者程度』的條件吧。」
「哎呀呀,你還謙虛什麼嘛。」
「哪有那種事……鳴噢!」
當兩人走到御崎大橋的時候,橋上忽然刮起了一陣猛烈的寒風。
因為他們倆的家都坐落與御崎市東側的舊住宅區,所以每天早晚,不管颳風下雨還是晴空萬里,他們都會一如既往地眺望著河道的風景,走過這條大橋。
面對這副早已熟悉的畫面,在冬季落日的寒冷空氣中——
「……」
緒方不經意地回想起了讓人感到寂寞的事情。昨天,在散學典禮之後的歸家途中,一位相識以久的好友帶來了一個突如其來的通知。
「那個……田中。」
不知不覺的,她就把這個一直不想說出的問題,以一種疑感的口吻說了出來。
「嗯?」
「你突然對社團活動感興趣……是,是不是跟佐籐轉校的事有關?」
「——」
田中聽了這個意料之外的問題,不由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默默地在御崎大橋的寬闊人行道上邁著步子,經過了數秒鐘的漫長沉默後,就以一種連自己本人也感到意外的,平靜的口吻回答道:
「不,這跟『那個』是不同的啦。」
雖然對緒方來說,這是一個微妙得讓人起疑的回答,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在他的聲音中似乎並不包含過度的嚴重性和險惡感——相對應的,也感覺不到什麼力量。緒方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你們……應該不是在吵架什麼吧?」
緒方抬頭注視著田中。在他的表情中,有的只是跟自己同樣的寂寥感。
「啊,沒有沒有。關於轉校的事,也是昨天跟小緒你一起聽他說的……而且,在背地裡鬧不和,同時在大家面前加以隱瞞這種高難度技巧,我們也不可能做到吧?」
「嗯。」
「……這可不是毫不猶豫地回答的問題啊。」
緒方咯咯地笑了起來,然後把喜悅之情化作了聲音:
「太好了!要是氣氛槽糕的話,我就不好約你出來了呀。」
「約我,去幹什麼?」
面對一臉認真反問自己的少年,戀愛中的少女在焦躁的同時,也湧起了一股愛憐之情。他嗖地伸出了食指,指尖所指的正是街燈上的裝飾。
「提示,明天是什麼日子呢~?」
「明天,那當然是——」
總算察覺到她話中含義的田中,不禁猛地往後跳開,連連擺手道:
「在深夜玩耍或者到外面過夜什麼的,那種事是絕對不行的啊!?」
「你你,你幹嘛想像得這麼下流啊!!」
緒方那原本神氣兮兮的臉一下子就變得通紅起來了。
「我是說,明天車站那邊會有一個燈飾節的活動,還有新店開張優惠,所以我就想找你一起去!」
「什麼嘛……既然這樣的話你就該早說……好痛!?」
看見田中那鬆了口氣的模樣,緒方馬上用大提包猛然向他的後腦撞去。
「我還沒說你就大嚷大叫起來了啊!那麼,怎麼樣?」
「咦?」
「答覆!」
「啊啊,沒問題,反正也沒事幹。」
彷彿被緒方的氣勢壓倒了似的,田中點頭答道。
緒方重新背好提包,露出了笑容。
「好,那麼明天晚上六點半,在車站前巴士總站的鐘樓前面等吧!」
「哦!」
田中笑著作出回答,然後向著自己的歸路——在充滿了聖誕節氣氛的喧囂聲的繁華街旁邊,依然保持著一片寂靜的舊住宅區——放眼望去。
(明天嗎……佐籐那傢伙,到底打算怎樣呢。)
雖然這幾年來都是跟他一起說廢話說到天亮,但現在他應該忙於轉學的事情吧,到底搬家那方面需不需要幫忙呢……剛想到這裡——
(不行不行,怎麼能不知羞恥地跑到大姐那裡……)
又慌忙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的煩惱,已經把一條無法拔除的根,深深地扎進了內心。
那條根的名字就是——在火霧戰士和「紅世使徒」的戰鬥中,因為目睹了緒方真竹被打得粉碎的光景而產生的——萎縮。
那是在因果獨立的空間——封絕之中生的事,事後進行的「修復」也已經把一切恢復到了被隔絕之前的狀態。但是,即使如此,對生在眼前的那一幕的記憶,受到的衝擊,卻深深烙印在腦海裡,留下一個無法磨滅,永不退色的鮮明印象。
要跟隨自己一直憧憬著的女傑,瑪瓊琳一起走——精神十足地叫出這樣的口號,實際上也有好幾次成功地跨越了恐懼。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然而,在某場戰鬥之中,當他親眼目睹了那「最不想看到的光景」的時候,內心深處就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折斷了一樣。自那以後,他就變得在戰鬥中連眼都不感睜開了。
由於覺得那樣的自己太沒出息,並對那樣的自己感到萬分羞愧,田中根本沒有臉去面對瑪瓊琳。即使佐籐找到了外界宿這條路,自己也無法跟他走在一起。一直以來的煩惱也依然沒有任何答案,除了永遠在這裡停步不前之外,他根本別無選擇。
(真的是……太沒出息了。)
在被這種痛苦折磨的日子中,就連緒方像往常一樣隨口向自己提出的參觀社團活動的建議,他也輕易地答應了下來。就好像用別的東西來填補因畏怯而遠離的過去日子一般,距離已經越拉越遠了。
一旦被恐懼感所俘虜,就會拚命逃到最遠的地方去。原來自己有這種逃避的壞習慣嗎?——那種過於明顯的意圖和行動,甚至連他自己也感到吃驚。
(我……還真是個差勁的傢伙呢。)
田中把視線從緒方的臉上移開,向著真南川的上遊方向望去。面對那深深的黑暗和寒意,這位苦惱中的少年不禁思考起「夜晚過後真的會迎來黎明嗎?」這種愚蠢的問題。
悠二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向書桌上的時鐘望去。
(夏娜……她到底怎麼了呢?)
時鐘的指針已經劃過了晚上十一點的刻度。平時的話,早就到了開始午夜零時前的鍛煉——跟主要是磨練體能的早晨鍛煉不一樣,這是兩人一起借助悠二的「零時迷子」嘗試各種「存在之力」使用方法的鍛煉——的時間了。
(如果是有事情的話,她也應該會提前打電話來通知的啊。)
身為夏娜的監護人,同時也擔任「兩人」的監視者的威爾艾米娜,也沒有來聯絡。這種事還真是頭一次。
(結果,自從她早上出去之後就沒有回來了嗎……)
當時跟她之間的對話,也不是什麼會導致她拒絕鍛煉的過分言詞,只不過是早已習以為常的口角而已……應該是這樣。
(難道是她在外面要辦的事還沒有完成嗎……會不會是這樣呢?)
就算怎樣絞盡腦汁去想,也無法脫離想像的範疇。
(不想了不想了,如果是生了什麼跟「紅世」有關的事件的話,我是不可能感覺不到的,如果她等會兒來的話,就應該會叫我——)
呵登!
(——哦,一說曹操……)
彷彿對他的想法做出回應似的,從陽台那邊傳來了聲音。
悠二坐起了上身,話道:
「夏娜?」
可是,剛剛感覺到的一絲氣息,又立刻煙消雲散了。
悠二不禁感到奇怪。為了不讓身在樓下的母親聽見,他小聲問道:
「你應該在這裡吧?今天是怎麼回事啊?」
悠二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打開了面向陽台的大窗戶。
「……?」
在吹拂著寒冷夜風的陽台上,看不見那熟悉的少女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腳邊的一張寫著「明天的早晨鍛煉也中止」的便箋……
還有兩封寄信人和圖案都各不相同的可愛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