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時,煮開水的水壺“嗶”的響起來了,壺裡的水已經開了。
“哎呀。”
就這樣,千草一下子把現在繃得緊緊的氣氛輕易地融化了。
然後,她就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面帶一絲微笑,向面部表情僵硬的威爾艾米娜問道:
“真是抱歉…因為你來得比較突然,我這裡只有一些袋裝的紅茶,至於茶點,真的可以用你們帶來的那些嗎?”
千草用手指所指之處,正是放在威爾艾米娜背來的包袱中另一個裝有日式點心的包裹,那裡面裝的是在庭院裡玩耍著的那位少女最喜歡的豆沙餅。
“請您別客氣,夫人。”
仿佛這樣回答已經是極限了似的,威爾艾米娜勉強擠出了聲音。
“我也給亞拉斯特爾先生倒杯茶吧,要是只給我們兩個人倒茶的話就太沒禮貌了,你們難得來我們家一次,我們就當開個碰面茶會吧,呵呵。”
“啊,嗯,那就聽夫人您的了。”
亞拉斯特爾回答道,他一想到此時這麼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正在隨意擺弄這本領高強的火霧戰士和紅世中真正的炎之魔神時,就暗中吐了一口無奈的哀歎之氣。
而阪井千草,卻完全沒有現自己無意中完成了這樣的壯舉。
夏娜如今心焦如焚。
與多年不見的養育自己成*人的威爾艾米娜重逢時,她所說的一個過分的提議。
那就是,要把阪井悠二破壞掉。
現在自己眼前這位拼命躲避自己輕輕揮動的樹枝的少年,這個給予過自己了解使命以外世界機會的少年。
更重要的是,自己對其報有無法克制的心情的少年。
要把這樣的少年破壞掉。
如果這麼做的話,只需要區區四份只一秒的時間。
她只要把存在之力集中在揮舞著的樹枝上,使火炎之劍顯現出來的話就行了。
連提高耐久力的訓練也沒做過的密斯提斯,大概會在一瞬間就被人間蒸掉吧。
那是離現在只有四分之一秒的事情。
(——我不要!)
她懷著拒絕的心情揮出了第二十招,打算命中他的這一下,正從上段向他的正面揮出。
因此悠二輕松的躲開這一擊。
“嗚哇~~~~~”
會不會是她手下留情呢,悠二的眼眸在一瞬間內閃過了疑惑的色彩。
(不行,)
這樣要求不嚴格的自己無論說什麼,威爾艾米娜也是不會聽進去的,她一想到這裡,就馬上把手上的樹枝揮得更伶俐而迅猛。
(變得更強吧,)
夏娜雖然對悠二說我根本沒有使出全力,但實際上已經比起剛開始使使出的力量要大得多,而悠二本人,也似乎完全沒有現自己的進步。
(要更強才行!)
夏娜是當然不會告訴悠二這件事的。
悠二一旦知道了自己的進步,恐怕會由於毫無意義的自以為是和壞習慣,而輕視鍛煉了吧,這是跟決心毫無關系而必然生的,類似病態的東西,這種自信僅僅是不自覺的墮落和疏忽大意的代名詞,在戰斗中會直接導致死亡。
因此,必須經常給以他威脅,讓他的身心持續處於緊張狀態。
現在,悠二表現出來的進步正是在這種教育方針的知道下取得的一點成果,雖然說到底也只是一點兒的進步,但他也的確在不斷的進步著。
然而,夏娜卻認為這樣還是不夠,因此十分焦急。
(變得更強,更加強吧,)
悠二並不只是單純的密斯提斯。
他不但體內藏有一個名為零時謎子,能干涉時間事象的秘寶,基至配備有為保護寶具自身而施加的防護壁壘自在法——戒禁,是這樣一個被特別的制造而成的密斯提斯。
如果能夠只是單純地羨慕他的這種特性和他所擁有的這一切多麼的了不起,就再好不過了,但令人遺憾的是,這件事情稍微有點復雜。
問題就在於著個戒禁自在法。
這個自在法,是為了不讓裝備有戰斗用寶具的密斯提斯輕易被人分別掉而施加的,也就是所謂的使徒專用的盔甲,所以,通常都是被制作完成之後就馬上被施加的自在法。
但是,悠二是在御崎市被使徒啃食後變成了火炬,不久之後就被零時謎子轉移到體內,偶然間才成為密斯提斯…本來應該是這樣的。可是,他的身體卻被施加了戒禁的自在法,甚至具有連紅世舉世聞名的紅世魔王——千變,修德南的干涉也不能奏效的強大效果。
阪井悠二這個密斯提斯,實在是一個可疑的存在。
以至於威爾艾米娜也提出了將他破壞的要求。
(破壞什麼的…我絕對不允許!)
“嗯哦!?”
跟她的心意相反,不知不覺中加強力度的第二十招橫著向悠二擊出,重重地擊中他的腹部,這下子,身為密斯提斯的少年再也忍受不住,瞬間伏倒在地。
“啊!你沒事…反映太慢了。”
夏娜顧忌到威爾艾米娜也會聽到自己說的話,馬上改口歷嚴地責備著悠二,
悠二聽出了夏娜話語中所包含的苦衷,微微笑了笑,點了點頭:
“啊,嗯,對不起——”
他受到的痛處可以讓那緊繃的表情看出來,現在這種狀況也讓他不得不咬緊牙關忍耐。
對悠二那樣的心情和表情,夏娜的內心深處被緊緊勒住了一般的疼痛。
在確認到這個事實後,夏娜的內心更深處,越痛苦不堪了。
(我絕對不會讓那種事生。)
夏娜重新下定了決心,面向此時已經站起來的少年:
“繼續來吧。”
“嗯!”
關於寶具放在悠二體內的意義,夏娜再一次考慮了一番。
本來,應該持有秘寶零時謎子的密斯提斯,應該是與一位紅世魔王合稱為約定的兩人的令人畏懼的強手,既然寶具已經被轉移到了悠二體內,那麼原來的那個密斯提斯就肯定是被破壞掉了。
(但是,為什麼會這樣呢?)
夏娜不由得這樣向道。
事實上,約定的兩人盡管作為一個傳說一直在火霧戰士和使徒雙方廣為傳播,但他們卻是對任何人都毫無重要性可言的奇妙存在。
對身為討伐者的火霧戰士來說,根本沒有任何理由去追殺他們。
他們兩人通過互相傳遞以零時謎子恢復力量,因此其中一方的紅世魔王不需要通過啃食人類就足以生存下來,他們沒有給世界平衡造成任何影響,所以火霧戰士不具有討伐他們的必要性。
另一方面,紅世使徒也沒有襲擊過他們。
舉個例子,強大的魔王如果擁有零時謎子,就可以在力量的允許范圍內,為所欲為的生存下去,但如果這樣做,他一定遭到火霧戰士的襲擊。
而且,盡管零時謎子對長期戰斗有力,但它絕不會直接的增加戰斗力,一天二十四小時,對於火霧戰士跟使徒最終決出勝負的時間來看,實在是顯得有點漫長了,也就是說,就算擁有零時謎子,也沒有多大用處。
這個寶具本來是因為擁有干涉時間事象的異常特性而被稱為秘寶,但是其效果卻只是表現為恢復每天的存在之力上(雖然因為使用過這個寶具的就只有剛才提到的兩人,流傳與世間的情報也不多。)
從正常來看,除了像獵人法利亞格尼那種寶具收集家那樣有著單純的興趣和執著之外,是不會出現企圖奪取這個東西的人物的,因為同時與兩個強大的紅世魔王級別的人戰斗所帶來的風險,遠遠過了獲得這種東西帶來的價值。
(但是,為什麼…)
兩人從世上消失了一百多年後的現在,事態生了急劇的轉變。
不知什麼人把約定的兩人其中一方——藏有零時謎子的密斯提斯,通稱永遠的戀人的一方——破壞掉了,不知道這是偶然的戰斗導致的結果,還是某個人的陰謀所致,又或者是生了其他什麼難以想象的事。
(——“在這幾年來,我一直專門處理一個有關歷經百年再現的極度危險的魔王案件是也。”——)
威爾艾米娜既然這樣說明了,就一定知道這一連串事情的細節,但或者是因為昨天的事過了才沒多久的關系吧,她現在沒有把事情告訴自己,也許是自己因聽到“破壞悠二”的提議受到的沖擊在表情上表露無遺的緣故。
(必須想辦法做點什麼,)
她被瑪瓊琳叫到身邊,並從瑪瓊琳口中獲得一點點,卻不容忽視的重大情報。
那個情報,就出自與悠二生過接觸的千變修德南之口。
(——“難道…你這家伙——原來是你!”——)
(——“沒想到,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了…”——)
那魔王並沒有直接提及到零時謎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知道了悠二體內藏有的寶具是零時謎子而說的話,盡管如此,但在封絕中能夠像使徒和磷子那樣自由行動的密斯提斯,除了零時謎子之外,就只有戰斗用的密斯提斯。
但是,悠二卻很弱。
這正可以作為零時謎子的證據。
令這件事變得更復雜的是,那個叫做修德南的魔王,是世界最大級的紅世使徒集團:化裝舞會中的成員…而且還是其中處於中樞地位的三柱臣之一。
逗留在這座城市的其他火霧戰士——悼文吟誦人,瑪瓊琳·朵等人,也因為修德南所說的那些話,而懷疑會不會是逆理的裁者:貝露佩歐魯,這個聞者敬而遠之,且身為三柱臣之一的詭計多端的魔王在背地裡搞什麼陰謀。
雖然如此,但要說形勢是不是真的被緊迫,那也是處在一個非常微妙的位置之上。
那是因為,就像剛才那樣明明高興地喊出現了零時謎子的修德南本人,卻並不執著與奪取零時謎子,而是馬上就逃掉了的緣故,像他那樣強大的魔王竟然會丟下期待已久的寶具而匆匆逃走,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而且他近年來,與其說他是化裝舞會的成員,倒不如說專門擔任在其他使徒的保鏢更能為人所認知,他跟組織之間已經疏遠到這個程度了,與其說這跟那種關系淡薄的組織有關,還不如說是受了某個有收集癖好的人委托而進行搜索更來得有說服力。
修德南現了零時謎子——他向化裝舞會報告了這件事——他對此有著不可告人的圖謀——這些都沒有越懷疑和想象的領域。
(希望是這樣吧。)
本來零時謎子就只是有一種罕見的功能而已,而持有它所能獲得的好處卻沒什麼大不了的。
無論如何也難以想象這裡面所具有的魅力,足以讓人不惜喪命來闖進這個出身體內容納著魔神的“炎灼眼的殺手”,以火霧戰士屈一指的殺手而為人所恐懼的悼文吟誦人,以及現在甚至連戰技無雙的萬條巧手所鎮守的死地。
雖說貝露佩歐魯詭計多端,但也不能就因為這樣的理由畏懼於所有的事象(而且由於火霧戰士的存在性質決定了其對生的事象處於被動立場上,只能通過生問題後再解決的方法,所以也不會過於謹慎。)就算她自己得到了零時謎子,對她整體上的威脅度也沒有多大的影響。
從結果上看,修德南的確是從悠二身上現了一些什麼,但化裝舞會這個組織對此有所企圖的可能性很低,這樣才是比較妥當的看法。
(比起那個…)
更直接的危險卻仍然存在。
比起不知道是否有關聯的化裝舞會,現在有一個更值得警戒的對手。
威爾艾米娜這樣說過,
(——“總有一天,零時謎子身在此地的事會被那個人所知悉吧。”——)
那個人,也就是約定的兩人中生存下來的紅世魔王了。
過去寄宿在自己所愛的永遠的戀人身上的寶具,對方為了把它當作愛人的遺物或回憶碎片而進行回收的可能性很高,如果是因為什麼人的暴力手段而使其強制喪失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有一個更確實的方法,可以挫敗那個魔王和化裝舞會的不詭企圖。”——)
關於零時謎子的消息是否傳到了那個紅世魔王的耳中,還有化裝舞會是否與一系列跡象有所牽連,目前仍然還不清楚。
(——“那個方法就是,通過破壞作為載體的密斯提斯,而令零時謎子隨機轉移是也。”——)
不過,與其一直留著這種危險的火種,倒不如早點除點它為妙。
威爾艾米娜是這樣想的。
把悠二破壞掉,讓他體內的零時謎子隨機轉移到無數仿徨世上的其中一個火炬裡…這樣做的話,就可以讓它在相當長的歲月裡從想得到它的人眼前消失,比起在沒有任何對付敵人的情報和准備的現狀下等待敵人來襲,自然是安全得多了。
對身為討伐者的火霧戰士來說,這是極其正當合理的主張。
(那種事我當然知道…但是…)
對,並不僅僅如此,反而這個對威爾艾米娜來說,只不過是一種名義上的東西,是一種掩飾和偽裝,她真正的目的並不在此,這個自己也很清楚。
(她想讓悠二從我身邊消失。)
特就是說,她的這個提議,其實是作為一個“炎灼眼的殺手”的保護者而提出的非常主觀武斷的主張,當然,這種主張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那種事,我是不會同意的。)
盡管離開天道宮後的時間還不及被她養育的時間長,但這是她生涯中第一次對威爾艾米娜作出的反抗。
她看著眼前以拼命的神情感應著自己的斬擊並不斷躲避的少年。
(破壞悠二這種事…)
自在法戒禁,將會在有人企圖把內部的寶具拿出來的時候動,但是,不管其威力有多大,對破壞密斯提斯本身這個行為並沒有障礙,只要有破壞的意願。
(就只需要四分之一秒了。)
僅僅是這點時間就足夠了。
(但是,但是——)
夏娜步履輕盈如雲流水,度快得讓人察覺不到她踏入的動作,
在身子稍稍下沉的同時,伴隨腰部轉動和手臂展開的動作,讓手裡窩著的樹枝出一記凌厲的斬擊。
(絕對,不同意!)
連唰唰唰的風聲都沒有,樹枝立時靜止在與悠二的脖子僅差一線的位置上。
從拂動的前空隙中往上一看他的臉,就跟他的視線相接了。
他們默默地相互凝視著。
已經是毫無疑問的事了。
自己喜歡的人,是他。
所以,破壞他並讓他永遠消失這種事,她絕對做不到,也絕不允許。
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保護他。
以火霧戰士的身份,必須這樣做。
但,同時也以別的身份,要求自己這樣做。
為此——
“變得更強吧。”
自己和他,並不是在沒有深思熟慮的情況下面對現在這種狀況的,必須要把這一點告訴威爾艾米娜,並非通過話語,而是通過行動和成果來告訴她。
“變得更加,更加強吧。”
“……”
即使帶有一點危險性,也必須要讓她承認悠二可以留在自己的身邊,悠二可以存在於這裡,並非通過話語,而是通過行動和成功來迫使她承認。
“嗯,我知道。”
仰視著稍帶懦弱地露出微笑的少年,痛楚和安心感不禁同時湧上心頭。
我不想失去他…不,我不會失去他。
絕對不會。
夏娜根本沒有察覺到,威爾艾米娜的態度有多認真。
三份紅茶和豆沙餅擺在面前,家長們的對話仍然在繼續,雖然仍然在繼續,但並不是指聲音的持續性響起,而只是作為一種狀況來看是這樣。
(實在是令人討厭的女人是也。)
(同意。)
威爾艾米娜和蒂雅瑪特,以一種不出聲地相互傳遞意志的自在法,對目前不利於自己的狀況起了牢騷。
坐在餐桌的對面,拿起茶杯喝茶的千草露出的笑容,讓她們特別不好受,而事實上,她只是正如自己口中所說的那樣……
“太好了,今天的茶似乎沒有偏淡,說來真是難為情啊,我呀,如果不放牛奶的話,就不知道茶的濃淡呢。”
只是對自己泡出了美味的紅茶感到開心而已。
可是兩人看到她那一副鎮定自若的態度——
(說得好像什麼也知道是也。)
(噴飯。)
看上去就仿佛是因為駁倒了自己而洋洋得意的樣子,
(……)
(……)
在性格暴躁者占大多數的火霧戰士中,例外地表面和內心都屬於冷靜派的萬條巧手和夢幻冠帶,這時候卻同時生起氣來。
當然,這是因為她們被踩到痛處的緣故了。
把少女當作親人一樣愛護,同時也把她當作身負使命的藝術品,或是自己的作品來看待——她們一直認為這種矛盾心理和冷酷行為已經被她一針見血地指了出來。
(看作親人…不,我,但是…)
(……)
雙方都因為怒氣而不能進行正常的思考,因為正好被說中痛處,也沒有什麼可辯解的了,但她們也仍然沒有打算舉白旗投降。
“哎呀,真好吃呀!”
威爾艾米娜還是以她那毫無表情的臉觀察著開心地吃著豆沙餅的溫和嫻靜的主婦,除了特別年輕這一點外,看不出她跟普通的人類有什麼分別。
“卡梅爾小姐回亞拉斯特爾先生那裡之前,我想送一些耐用點的東西給他呢。”
“不,夫人,請您不要這樣費這樣的心了。”
“這點心意,就請您收下吧,平日我們也多虧了平井緣小姐的照顧,這只是一點回禮而已,不成敬意。”
“嗯,嗯…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在她們倆看來,就像是亞拉斯特爾都被這樣一個普通人隨意擺布而不能反抗,於是她們馬上振奮起斗志。
(天壤劫火都完全被她壓住了氣勢是也。)
(狡猾。)
(本來他對女性就是這麼軟弱是也…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就連無雙利劍也會一夜之間變鈍的是也。)
(准備戰斗!)
兩個人在沉默之中達成一致,開始做好開戰的心理准備。
其實,威爾艾米娜她們本來就不是因為少女在此得到了很多關照而特地來登門致謝的,她們潛入在這裡,是為了調查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導致少女的改變,也就是說,這是為了掌握敵人的手段和特性等情報而進行的敵情觀察。
如今她們認為已經在某種程度上達成了當初預計的目的——實際上心中在擔心會不會更進一步地卷入對方的步調中,兩個人當機立斷的想打開話題。
“雖然讓卡梅爾小姐你…”
“啊?”
先機把握住了,雖然是偶然,兩個人心中卻都湧上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把禮物帶回給亞拉斯特爾先生,感覺就像在使喚客人一樣,我心裡總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不,夫人,到時候讓我帶回去這件事完全沒有問題是也。”
“太好了!”
千草雙手合十,露出一副天真無邪的笑容。
為了不讓她的舉動擾亂心緒,威爾艾米娜盡量用聽起來充滿攻擊性的聲音補充道:
“對了,夫人。”
“是?”
“我們,不,我跟她分別那麼多年。”
她自始至終還是沒喊出夏娜這個名字。
“——現在重逢,卻讓我感覺到相當失望是也。”
“唔!”
對於話題的突然轉變,亞拉斯特爾突然哼聲了。
(你唔什麼是也?)
(疏於職守。)
兩人以稍帶遷怒於人的語氣,在內心向沒出息的紅世魔神洩心中的不滿。
而作為當事人的千草卻——
“哎呀。”
千草一副驚異的樣子,並且把手掌貼在臉上,區區一個家庭主婦比自己看上去更冷靜,這作為一個同行來說,實在是極其可歎的事情。
“她…”
威爾艾米娜再次鄭重其事地說道:
“她離開我們的時候,是非常英氣凜然的是也。”
不知何時,千草已經露出了一副傾聽的姿勢。
看到她像是換了個人似的認真樣,威爾艾米娜心中暗暗感到吃驚,但還是繼續說道:
“能正確認識到自己的使命所在,以適當的處事方式成長,對我們養育者來說,實在是理想的形態是也。”
“……?”
猛地,千草的臉上掠過一絲可疑的陰影。
因自己的話而情緒不斷激昂起來的威爾艾米娜,再次毫不介意單刀之入道:
“而到了現在——”
在燃起憤怒之火的火霧戰士萬條巧手腦海裡,浮現出昨晚的光景,挨近那個看起來瘦弱無能的密斯提斯…“炎灼眼的殺手”居然挨近他,並且還打算做出那種事…!!
“——她為煩心的多余事而操心,對在正路上踏出這一步也感到躊躇是也。”
這個時候所謂的正路,自然是指破壞悠二這件事。
千草與亞拉斯特爾的交談中,產生了這樣的解釋,她是做一些跟警察有關的工作,而夏娜也正以那個為目標而努力(從廣義上來看,其實這兩方面也可以說是正確的。)所以,她就以此為前提說道:
“也就是說從撫養她成*人的卡梅爾小姐的角度來看,你是擔心平井緣小姐現在懈怠於學習了嗎?雖然,我也承認她在我家放松的時間比較多。”
“這簡直是墮落是也。”
威爾艾米娜丟出這樣的一句話,她相信憑著自己身為養育員的尊嚴,自己完全有權利這麼說,
“確定不疑的使命之劍,我們親手培養而成的偉大器皿,卻在這樣的地方——”
“威爾艾米娜·卡梅爾。”
亞拉斯特爾大聲喊住了她,他之所以這樣走,一方面是擔心她會不會說漏嘴,另一方面是斥責她對於千草有過於露骨的責備。
聽到在自己面前從來沒有這樣大喊大叫過的他出的喝斥聲,千草感到有點吃驚,她由此感覺到現在討論的事情非常重要,重新審視了一下自己所處的立場。
可是,被亞拉斯特爾喝斥後的威爾艾米娜卻沒有停下來,豈只如此,她好像機器人一樣“吱”地扭過頭來,向自己設置的啦叭怒目而視,道:
“像你這種…”
受到這種不公正且不負責任的責難,她似乎終於沉不住氣了,面無表情的她,終於噴出了憤怒的低沉聲音:
“像你這種程度的男人…站在監督人的立場上…居然展到這個局面。”
威爾艾米娜在餐桌上的兩個拳頭以能把鐵球捏碎般的力度緊握著,出“啪啦啪啦”的聲音,這完全是一副平常絕對看不到的激昂態度。
坐在她對面的千草,則很小心地惴摩著這個養育員燃燒著的憤怒之火的性質,並且冷靜地推測著剛才她說的話對少年有著何種深意。
威爾艾米娜勉強張開她那變得有些僵硬的嘴唇,
“到底…到底是。”
對犧牲了的心愛的男人的感情。
與把希望寄托與自己戰友的羈絆。
到成功為止所花費的漫長歲月。
跟少女相遇這個奇跡中的奇跡。
這無法代替的一切,都沉重地壓在她的肩上,最終迫使她吐露出這樣沉痛的話語:
“為了什麼,我們才花費那麼大的努力。”
可是,正因為如此,千草察覺到了,她臉上的疑惑之色變為疑問,接著就變成了一種理解之後的悲傷。
“卡梅爾小姐。”
威爾艾米娜以一副事到如今,你還想說什麼的態度,抬起了怒氣沖天的臉。
“……!?”
看到千草的表情,威爾艾米娜吃了一驚。
她臉上的表情既不是恐懼,也不是感歎,而是一種悲傷,並且這種悲傷不是來自於傷感和同情,而是令處於感情旋渦中的人產生本能畏懼感的理性威嚴,以及斥責犯錯誤者的辛酸的一種表現。
她的嘴唇吐露出致命一擊的前兆:
“為了什麼?”
“……”
(……)
威爾艾米娜連同她體內的蒂雅瑪特都馬上說不出話來,她意識到形勢對自己不利,而且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接下來的話對自己肯定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接著,千草像是質問她那樣說道:
“難道…不都是為了那孩子好嗎?”
“嗚…”
受到了這樣打沖擊,威爾艾米娜不禁笨拙地出了低吟聲。
千草果然還是察覺到了存在於她心中的矛盾。
察覺到少女對她來說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
察覺到她裝作毫不知情而強制少女按照自己意願行事的狡猾立場。
“--那…那個。”
威爾艾米娜情急之下想繼續說下去,卻一時語塞了。
(糟糕了。)
她心想。
她當然明白自己是那種不懂得變通的性格,因此,她就成了一個無論如何也要堅持己見的級頑固派,無論眼前這個不懂得這個世界的真相為何物的普通人說什麼,不管她說的意見是多麼的有道理,她都沒有改變自己主張的打算。
可是,她卻對自己想勉強進行反抗把動搖的內心表現了出來而感到後悔不已。
與此相反,千草始終如一的平靜語氣繼續說道:
我稍微能理解了你們的情況,從現在開始,我打算在這種理解的基礎上談一談。”
“——-?”
威爾艾米娜再次把動搖隱藏在沉默的背後,從正面目不轉睛地瞪著這個難以對付的普通人。
“我知道你們各位都竭盡全力,大概也有許多不方便說出來的原因吧,多年以來各位的辛勞,我也可以體會得到。”
(——她說得確實好像她已經明白了一樣是也,)
而對在心理不屑一顧,暗自皺起了眉頭的威爾艾米娜——
“可是——”
千草突然把剛才的威嚴表露出來,說道:
“這樣到底是為了什麼這一樣,應該是很明確的…不,這必須是很明確的事才對。”
這麼一來,威爾艾米娜不是有話不想說的沉默,而是張開結舌,無話可說了。
千草雖然聲音很溫和,卻嚴肅地繼續追問著:
“為是了那孩子——難道不是嗎?”
威爾艾米娜無法反駁。
“除此以外,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事,而對那孩子寄以厚望呢?”
威爾艾米娜這時意識到了。
千草已經察覺到了。
(我……)
生氣的一方,其實是千草才對,
(我……)
反而是阪井千草,為了“炎灼眼的殺手”生氣了。
察覺到這個自己絕難接受的事實,以及自己的丑惡打算,她不由得楞然了。
這時候,亞拉斯特爾:
“夫人。”
亞拉斯特爾為了照顧自己同志的感受,於是向千草請求寬恕了。
千草微微點著頭,表示沒問題,並在一瞬間恢復了微笑。
“是的。”
看到她那種柔和卻並不單純的微笑——
(——還是敵不過她的啊,)
亞拉斯特爾在心中不禁出左右為難的苦笑。
本來千草就不是為了圖一時之快而責備威爾艾米娜的,所以,她只是作為一位母親,為了少女說道:
“平井緣小姐是一個有著很強自尊心和堅強意志的孩子,連我這種只跟她相處了沒多久的人,也能很清楚地感覺到這一點…所以,卡梅爾小姐也應當會知道,那就是她的本質了吧。”
“……”
威爾艾米娜只是稍微低著臉,面無表情,默不做聲。
千草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
“正因為如此,你才會為那個原本凜然正氣而又堅毅的她會生變質,又或者是已經變質的可能性擔憂不已吧?”
“——”
威爾艾米娜固執地連一句拉近和對方距離的“是”也不想說。
千草又繼續說道:
“我感覺得出,卡梅爾小姐口中的煩心的多余事,是指我們家悠二的事,但是,我不贊成硬性地要求她和悠二拉開距離,以及把這個作為問題提出來。”
“——那是為什麼是也。”
威爾艾米娜不自覺地以想要得到答案的口吻問道。
而千草則果斷的回答說:
“因為那孩子,實在是過於年幼了。”
當然,所有人都明白,這確實是事實。
“如果現在勉強地解決問題,把她們硬是分開,人生路漫漫…她總有一天還會遇到同樣的問題的,不是嗎?因為”那”是無法避免的事啊。”
想到千草沒有明說出來的東西,威爾艾米娜的內心深處,產生了隱隱約約的痛楚,無法避免的事,既甜蜜又痛苦,然而卻鮮明之極,“那”就是傷痕。
(啊——)
輕而易舉地打破了厚重城牆的一道彩虹。
抬頭一看,在陽光之中,站立在巨龍頭上的一名騎士。
隨風飄舞的披風,沉著而又極其可怕的敵人,一個令人討厭到惡心的家伙。
可是——
(——嗚)
經過了幾百年的時光,仍然以完整的姿態浮現在腦海中,“那”就是傷痕,
為了把視線從那突然浮現的耀眼畫面挪開,威爾艾米娜不由得低下了頭。
“雖然可以選擇逃避…但那時候,自尊心如此強的那孩子肯定不會原諒自己的吧,為了避免那樣的結果,我認為就算稍微有些勉強,但還是在她實際上碰到問題的時候教給她應付的方法比較合適。”
千草的話讓她感到心好痛:
“那…是為了她好…嗎?”
千草沒有回答,繼續說道:
“雖然煩惱會隨著日子的增加而增多,不斷煩惱,不斷解決…但是,那孩子大概會越這一切,變得越來越堅強的吧,這一點,我是對她非常有信心的。”
威爾艾米娜抬起了剛才低下去的頭。
面向千草那和藹的笑容,
一種溫和而嚴厲的微笑…全都被溫柔所貫穿的,一張母親的笑臉。
然而那位女性,卻有些難為情似地笑著說道:
“不過說真的,作為一個母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直純真無邪地成長,也是理所當然的啦。”
“無知並不等同於純潔…這是夫人以前說過的話吧。”
亞拉斯特爾終於開口感歎道。
對於不習慣這種場面的父親見風使舵的做法,千草只是輕輕一笑置之,然後轉向眼前這為同是撫育過孩子的女性求助道:
“其實我有時候也會感到猶豫,覺得僅僅是為了別人提供建議,到底有沒有用呢?就這樣冒冒失失的擅自介入別人的事會不會不太好?等等,對此感到難以決定,如果卡梅爾小姐暫時逗留在這邊的話…如果以後還能經常碰面的話,對那孩子來說,就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雖然話已經說到了這個地步,但威爾艾米娜還是沒有認輸的打算。
不過,等於別人提出的寶貴建議,她還是作出了回答:
“…我在這裡逗留的時間,應該是足以幫助她解決煩惱是也。”
“那還太好!”
千草“啪”的拍了一下手,燦爛地笑了起來。
看到她一臉天真歡喜的樣子,威爾艾米娜忽然覺得說什麼也不能被她把自己當成一同喝茶談心的朋友,於是慌忙補充道:
“不管怎樣,我還是堅決反對她和令郎之間的交往是也。”
“嗯,那沒關系。”
千草有些調皮地笑了,
“要是你覺得他沒出息,就請不要客氣,把他教訓一頓就好了。”
威爾艾米娜輕聲回答說:
“——明…白了是也。”
她一邊回答,一邊在心中悄悄地罵出了一些不服輸的話,
(混蛋!)
(粗俗!)
(!——)
被同伴簡短地責備了一句,她連內心也沉默了起來。
雖然沉默了起來,但卻思緒萬千。
這個女性…說真的,並不惹人討厭。
原來如此,天壤劫火也並不是被她的花言巧語說服的。
她是有資格被評價為值得尊敬的賢惠女性的人物,同時也是一位母親。
雖然心裡不太願意承認,但她的建議確實有很多地方具有參考價值。
雖然絕對不會說出口,但威爾艾米娜其實也很感激她。
(但是,那件事跟這件事卻…該另當別論是也。)
(方針確定。)
她沒有放棄的打算。
盡管在實行上有點困難。
在這個和睦的家庭裡,被紅世使徒侵蝕過的證明。
那個就是她的兒子,阪井悠二。
不,
她的兒子,其實已經不存在了,他已經死了。
如今在她身邊的,只是由死者的殘渣被做成的替代品。
(雖然,這也的確是很可憐是也。)
(接受現實。)
她的兒子,已經不存在了。
這就是殘酷的事實。
現在所表現出來的情景和生活,全都是一個虛構而成的泡沫之夢。
(就算將那個身為密斯提斯破壞掉,夫人也只會逐漸淡忘他,而繼續過著自己的生活。)
(沒問題。)
一個總有一天會醒來,醒來後就會忘記的,夢。
一個沒有任何意義和價值的,不會留下任何東西的,夢。
對面那個再次津津有味地吃起豆沙餅的女性,正做這這樣的一個夢。
(那樣的話,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是也。)
(決定。)
如果這樣做的話,天壤劫火會采取什麼的態度呢?
他應該不會作出氣憤激昂的反應。
因為他是一個比任何人都更有身為火霧戰士的使命感的男人。
只要自己的行為具有妥當的理由,她應該會接受自己的行動和結果的。
然後…
(……)
(……)
到底…到底“炎灼眼的殺手”,會采取什麼樣的態度呢?
一想到這裡,心情就變得沉重。
尤其是聽了阪井千草的建議之後,越如此。
但是,她是一名火霧戰士。
如果那對她的任務來說是必須優先處理的事,就應該采取那種方法。
因為她是自己培養出來的,一個完美的火霧戰士。
(她應該采取的行動…不應被男女間的情情愛愛所左右是也。)
(確定事項。)
盡管如此,她的耳邊還是突然回響起了千草說過的話,
(——“因為‘那’是無避免的事啊。”——“雖然可以選擇逃避…但那時候,自尊心如此強的那孩子肯定不會原諒自己的吧。”——)
一句一句地,每當耳邊回響起千草的話,威爾艾米娜就感覺到身體像是被灼燒著一樣火辣辣的,產生一股想拼命蜷縮身體的沖動。
(——“難道不都是為了那孩子好嗎?”——)
那種感覺的名稱,叫做恐懼。
那恐懼夾雜著悲傷與痛苦,向自己襲來。
但即使如此,也一定要實行。
(…那是因為夫人什麼也不了解…是也。)
(…同意。)
少女——“炎灼眼的殺手”作為一個火霧戰士,其應該采取的行動只有一個。
沒有別的選擇了。
她感到恐懼。
由自己這幾個人——”天壤劫火”,還有自己,再加上他——鍛煉,塑造和磨練而成的“炎火灼眼的殺手。”
並非別人,而正是她自己,選擇了那樣的生存方式。
那到底有什麼問題呢?
根本就沒有任何問題。
可是,她感到恐懼。
“卡梅爾小姐,你怎麼了?”
轉過神來,她現千草一臉關切地看著自己。
“哦,不,沒什麼,我只是在考慮一些事情是也。”
她有點慌忙地端起茶杯,端起來後,一口氣把杯裡的茶一飲而盡。
“哎呀,卡梅爾小姐真是的,呵呵。”
千草的微笑,讓她的內心感到被勒緊了似的難受。
盡管如此…
(也要把阪井悠二破壞掉是也。)
(明白。)
紅茶,正如她的悲傷一般,已經變得冰冷。
威爾艾米娜絲毫沒有察覺到,夏娜的態度是多麼的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