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清早,阪井家的大門外,在長長的門玲聲響起的時候——
「有人在家嗎?」
「從門外傳來了聽似平淡卻富有嚴肅感的女性聲音。
「!!」
不知為何今天身在客廳的阪井悠二,不禁緊張得繃直了身子,
「?…這麼早,到底是哪位呢?」
阪井的母親,阪井千草不管兒子的可疑舉動,穿過門窗來到走廊下,
要是在平時得話,這個時候應該是帶著兒子晨練(他們懷舊此稱為鍛煉)的那個可愛的女孩出現的時間,可是…
(這聲音不是夏娜的聲音呀,)
在一邊這樣想一邊朝門口走去的母親身後,悠二馬上趕上來了,
「那個,媽,媽媽。」
不知是不是多虧了每天早上跟著少女進行聯繫的緣故,最近,兒子似乎變得比以前更有男子氣概了,雖然只是微乎其微的一點點,然而他今天卻似乎感到很緊張,一副渾身不自在的樣子,
千草看到他這個樣子,已經猜到了**成了,
(他似乎心裡有數呢…會不會是和夏娜有關係的人?)
想著想著,就從那段短短的走廊走到了大門前。
來訪的女性似乎在門口喊過後,就一直規規矩矩地在門外站著。
千草急忙穿上拖鞋,然後把門打開,
「哎呀,夏娜,早上好!」
打開門後,門外站著的是那位每天早上來這裡作客,然後在阪井家幾乎一直待到晚上才回去的少女,平井緣,也就是夏娜。她依然和平時一樣,穿這一身體操服,唯一不同的是,她今早的神情僵硬,臉色暗淡,甚至顯得非常緊張。
「早上好,千草。」
甚至連簡短問候她都說得有點不太利索,烏黑的眼眸還不住地向身旁的人瞥去,
在千草眼前的少女身旁,站著一位外表看起來像是歐洲人的女性,似乎就是剛剛那個叫門的人,她用流暢而平穩的聲音問候道:
「初次見面,夫人。」
在雙方照面的一瞬間,那位女性突然像人偶一樣一下子彎下腰來,看來這就是她的行禮方式了,可是,背上的那個蔓草花紋的行李包因為她彎腰的勢頭而猛地撞到她的後腦勺上,但她的表情卻顯然安然無恙。
「哎呀,用不著稱呼我夫人啦…不好意思,請問您是不是平井緣小姐的…」
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千草還是這樣詢問了對方。不是用外號,而是用那個大家都知道的原名,真不愧是一位擅長人際交際的家庭主婦。
「是的。」
隨著這聲簡短的回答,她又忽的像彈簧一樣挺起了身子,這個女性的打扮,顯得有點古怪。
長長的連衣裙配上白色的頭飾和圍裙,腳上穿的是編織而成的長靴…加上她那挺得筆直的腰板,整個看上去就是那種所謂的女僕型裝扮,而且背上還背著蔓草花紋的行李包,實在是這個時代罕見的打扮,
「我是從小開始伺候她的僕人是也。」
及肩的長內部端正的面容上,比起她的聲音更缺乏感情的起伏,
千草則反而露出喜悅的表情,歡迎她的來訪:
「那可真是遠方而來,歡迎歡迎。」
「……」
那位女性好像覺得自己已經做完了自我介紹一樣,一聲不響地站著。
「……?」
正當千草一臉奇怪地等待著對方作出關鍵部分的自我介紹時,夏娜急忙補充道:
「她叫威爾艾米娜·卡梅爾,是亞拉斯特爾以前的一個老朋友。」
「哦,原來是亞拉斯特爾先生的…哎呀,站在門口談話也太沒禮貌了,快請進吧,雖然家裡也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呼客人。」
「好的,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是也。」
威爾艾米娜有一副謹慎正直且怪異的口吻回答完後,就跨進了大門。她瞥了一眼站在走廊下面色僵硬的悠二,卻不作任何反應,只是為了脫鞋而彎下腰來。這時候,背後的那個行李包又一次「喀」的一聲撞到她頭上。
千草輕聲責備兒子失禮的態度,
「阿悠?」
「嗯,啊…歡,歡迎。」
悠二僅僅像是歎息一樣,出細如蟻吶的聲音。
「悠二。」
似乎替悠二打圓場似的,跟著往裡走的夏娜叫喚道。
在稍微安心下來的悠二和露出一絲微笑的夏娜中間,脫了鞋的威爾艾米娜像是要擋開他們似的,馬上站了起來。
只見她露出一絲感情的雙眸瞇了起來。
正在那時候——
「卡梅爾小姐,請進吧。」
千草和藹可親地一邊說一邊拿出給客人換穿的拖鞋,
「…承蒙厚待,夫人。」
威爾艾米娜在回應的這一瞬間,又把剛才的感情隱瞞了起來,
「悠二,我們要開始了哦。」
夏娜迅把手神出來,拉住了悠二的衣袖。
「嗚哇!?我,我還沒穿好鞋子啊!?」
「沒關係啦!」
兩個人手拉著手,從大門向每天早上鍛煉的院子跑去。
千草鄭重地對目送兩人遠去的威爾艾米娜說道:
「來,請進吧。」
阪井悠二並不是人類,
過去紅世使徒一夥襲擊他的居住地——御崎市時,真正的阪井悠二已經被其啃食了存在之力而死去,現在的他只不過是用真正的阪井悠二的殘渣做出的替代品,火炬而已,
隨著時間的流逝,火炬會慢慢喪失自身存在感,居所和作用,最後在人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悄然消失。
曾經在世界上存在過的事也逐漸被周圍的人們所忘記,而本人自身也會逐漸失去精神和意志,不再有人為自己惋惜和傷心,甚至連自己也不能為自己惋惜和傷心…到最後也不能逃脫徹底消失的命運,火炬就是這樣一種無情的道具。
對於使徒來說,火炬只不過是為了緩和由於啃食人類而產生的扭曲,和躲避討伐者火霧戰士的追蹤而做出的一種掩飾性的道具而已。
悠二也是這些火炬中的一個…不過,他卻並不是單純的道具。
因為在他的體內,藏有寶具。
那就是能干涉時間事象的紅世秘寶中的秘寶——零時謎子。
這是一個能每天午夜零時將宿主在這一天所消耗的存在之力完全恢復的寶具,依靠著這種永久機關的作用,悠二依然維持著這種自身人格和存在感,與常人無異的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作為一個藏有寶具的火炬,一個移動的寶庫——密斯提斯。
身為並非人類的存在,卻過著人類的生活。
雖然如此,但他毫無疑問是一個與紅世有重大關聯的人,他生活的一部分已經混入平常人的生活中不可能會出現的現象和習慣,具體地說,就是每天早上和晚上進行的鍛煉。
與夏娜相遇後的幾個月裡——
就短期間意義上來說,則是為了將來有一天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積蓄跟夏娜一起戰鬥所必須的力量。
早上主要是練習一些基礎的身法,而晚上則主要是在夏娜和亞拉斯特爾的指導下,全身心投入到操縱存在之力的鍛煉中,他感覺到這樣做,就能為如今自己的身處不安定立場,以及自己這樣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創造出一條有未來有意義的道路,
現在,在阪井家的院子裡進行著的,正是早上的鍛煉。
(感覺到了。)
正當悠二如此想著的時候,穿著體操服的嬌小少女,滑過他的面前。
她那圓滑流暢卻沒有間斷的身法,還有用樹枝揮出的凌厲斬擊,也只有這樣形容才合適。雙腳的移動和雙臂的揮動,輕捷而柔軟,卻比任何東西都強勁,彷彿是飛舞的風的顯現一般,長及腰間的黑在朝陽中隨風飛舞,閃閃光,讓人情不自禁地看得入迷。
但是,悠二現在出的感歎卻是源於別的東西。
(我感覺到了!)
在身體技能鍛煉的實際動作,其實只不過是專心躲過她猛掃過來的樹枝這麼簡單的事,當然,說起來簡單,卻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做到的。
夏娜時而從上時而從下攻擊,有時還會聲東擊西,不管怎樣她手裡的樹枝直逼著緊緊掃向悠二所在的地方,每一招都是積蓄了瞬間的爆力,總是讓人應接不暇的流暢華麗而果斷的斬擊。
悠二終於體會到了上氣不接下氣這個詞所表達的意思了。
(力量…)
或許這也是零時謎子的一種功能吧,悠二有時候對於存在之力的敏銳知覺甚至凌駕於身為「炎灼眼的殺手」的夏娜之上,
他能清楚地感應到面前這個隨意揮舞著書枝的少女體內,正在不斷凝聚存在之力,如燃燒一般的力量轉換,還有她那爆力即將噴出的預兆。
(在凝聚,)
一種力量的流動。
往一個地方聚集。
一個動作的生。
混雜在眾多掩人耳目的虛招斬擊中的致命的一擊,要攻擊的目標就是——
(——這裡!)
「看錯了。」
在悠二反應到並打算躲避前,夏娜吐出一句話,並踏前一步,最後揮枝砍下。
為迴避而邁出的腳被輕輕一絆,悠二向前倒去。
「嗚啊!」
眼看著就要倒下去的時候,悠二迅用手撐在地面上,然後弓著腰試圖重新站起來,這是在鍛煉中好不容易才學會的(雖然看來並不是出於本意)身法。
他抬起頭來,看到面不改色地挺立著嬌小身驅的夏娜,輕輕撥了撥頭法,絲毫感覺不到剛才的不安情緒,她用沉著的冷靜的聲音點評道:
「雖然你已經勉強能把握我出招的時機,但是出招後你就似乎不懂得應付了。」
「如,如果能那麼簡單化解火霧戰士的全力一擊的話,就不用那麼辛苦了啦。」
與她相反,悠二就好像胸口被烤乾了一樣,喘不過氣來,他雙手撐在膝蓋上,為自己辯解道。
儘管如此,夏娜當然不會因為在這方面寬恕他。
「那根本就不是全力一擊。」
「……」
「我已經試過好多次了,增大的力量到底凝聚在哪個位置,那是遵循全體流向的東西,你應該能感覺到的。」
夏娜這次沒有回答,只是用手腕輕輕揮動樹枝。
「…嗯,而且,反正我已經做到這地步了,就儘管試試看吧。」
尖銳的風聲劃過早晨的空氣,悠二不由得全身緊張起來。
「我來了哦。」
夏娜的秀像漂浮在空中一樣自然飄動,接著又開始下一次眼花繚亂的二十式。
「好,來吧!」
當初剛開始的時候,鍛煉的課題只是睜開眼睛不停地看著揮舞的樹枝。
不知什麼時候,這個課題就變成了躲開預先提醒的一擊。
而現在,又變成了閃開在十九下虛招後出的第二十下致命一擊這種複雜的課題。一邊要樹對方的招數,一邊要感受對方力量的凝聚位置和致命一擊的打出方向,需要沉著冷靜和高度靈敏的這種嚴格訓練,把悠二打得連滾帶爬,但儘管如此,他還是咬著牙繼續堅持了下來。
今天早上特別投入。
互相都有那樣的感覺。
所以對眼前連續使出凌厲斬擊的少女,悠二感覺到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氛。
(夏娜到底怎麼了呢?)
她今天的嚴厲和平時不太一樣。
她一貫的沉著冷靜今天都不知道哪去了,也沒有嘲弄玩笑,沒說幾句就馬上開始沉默了。連身體的動作也只是控制在最低限度,臉也繃得緊緊的,目光也不住地瞥往別的地方,雖然與她相處不算太久,但這些細小的行動細節悠二卻都能明白,能清楚地感受到。
在鍛煉場上,悠二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坐立不安的她。
「果然,是那個人。」
雖然被緊緊直逼著掃過來的樹枝嚇得冷汗直流,但悠二又繼續思考起來。
(那個叫什麼威爾艾米娜·卡梅爾的人…夏娜一直都留意著她吧。)
昨天晚上,和朋友們去玩焰火回來的路上,只有自己和夏娜兩個人,不知道怎樣就——
(不是。)
老實承認,正和她處於非常好的氣氛時,卻突然冒出一個裝扮和語氣都很怪異的火霧戰士…關於這位名叫威爾艾米娜的女性,悠二基本上什麼都不知道,因為遇到她,他就馬上被趕離她們談話的地方了。
(現在開始,我們將進行火霧戰士之間的會議是也)
她說的這番話,把跟隨夏娜一起多次在紅世使徒的激烈戰鬥中脫險而出有所自負的他,以及那作為少年的自尊也深深地傷害了。
(不,那種事,也是無關重要的啦。)
悠二一敗塗地邊向著斬擊引導的方向踏出腳步,一邊在內心裝了一下大方。
(比起這個,夏娜比較重要。)
很明顯,她不是一般程度的緊張,不管是什麼樣的敵人,都能毫無畏懼地對抗的火霧戰士,就跟火焰化身一樣猛烈而美麗——
(應該說,很可愛)
「嗯嘎?」
在不知不覺中放鬆了警惕的悠二被從側面橫掃過來的第二十招打得飛了出來。
「啊!?」
打出這一招的夏娜自己也感到很驚訝。
這個身為密斯提斯的少年在地上滾了兩圈半左右,然後一頭扎進了小院子裡的草叢中。
夏娜似乎後悔自己方纔那麼大聲叫喊,她稍微降低了聲音責備悠二的失態。
「為,為什麼你偏偏今天就…笨蛋。」
悠二一邊擦揉著自己被擊中的肩膀,一邊爬起來,雖然被誇張的打飛出去,但也只是被撞擊的地方還隱隱作痛,因此也算不上是負傷。他這種抗打擊能力都是晚上進行的操縱存在之力的鍛煉成果,他安心地歎了歎口氣,同時,撥了撥粘在身上的灰塵和樹葉站了起來。
他順便一看——不知道是第一次了——夏娜往庭院的一側,也就是那個代替門廊的大窗戶連著的客廳裡,窺視著裡面的情形。不用說,那裡就是威爾艾米娜;悠二的母親,千草;還有亞拉斯特爾三人舉行會談的地方。
看著夏娜那再明顯不過的不安神情,悠二又想道。
(偏偏是今天?)
果然,夏娜對那個冷淡女性的存在相當在意。
從剛剛遇見她那時的談話來看,她說是自己養育了夏娜之類的話,令他覺得頗感興趣,看來她與自己所不知道的夏娜的過去有著密切的關係。
可是,現在夏娜在訓練中可以把對我的嚴格要求表現出來,而且我出醜後還顯得那麼緊張,這些事又和那個冷淡的女性說的話有什麼關係?她該不會是想要給養育自己的人展現自己優秀的一面吧。
(再說了,現在進行的這個鍛煉也跟火霧戰士的使命沒什麼特別的關係。)
對了,與夏娜自身沒有關係…那麼說,要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她看的人…
(莫非是我?)
這時,夏娜走到思索的悠二面前,輕聲提醒道:
「這次要注意點。」
「知道了。」
悠二點了點頭,然後稍微彎了彎腰,為了不再像先前那樣出醜,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擺好駕勢的夏娜身上。另一方面,對於那個叫威爾艾米娜的女性,悠二不由得對其抱有一種沉重灰暗的心情。
確切地說,應該是對那個名叫威爾艾米娜的女性曾經對夏娜說做過什麼,說過什麼之類的感到頭疼。
(該不會是因為,討伐肆意攪亂世界的使徒是火霧戰士的使命,但是夏娜卻停留在這個地方…就因為我的關係,所以威爾艾米娜就生氣了嗎?)
悠二完全誤會了。
(僅僅是為了一個密斯提斯而忽視自己的使命…她看上去也是一個嚴厲的人啊…能不能跟她解釋說夏娜其實沒有在偷懶呢?)
悠二滿腦子想的都是夏娜被責備的事。
(而且亞拉斯特爾也同意了夏娜暫時先留在這個城市裡…對了,要不讓瑪瓊琳小姐也幫忙說幾句,說夏娜沒偷懶什麼的…她還擊敗了幾個襲擊我們城市的魔王之類的話吧…反正威爾艾米娜原本就是她找來的人。)
悠二還天真的想著。
(嗯,就這樣吧。)
「嗚噢啊。」
死不悔改的悠二又一次被迎面掃來的第二十招打中,逕直飛了出去,
夏娜用半怒半憂的聲音訓斥道:
「啊啊!真是的——」
昨天晚上,威爾艾米娜·卡梅爾就藏著寶具零時謎子的密斯提斯——阪井悠二的處理辦法,給夏娜這樣提議道:
「把這個密斯提斯破壞掉吧。」
阪井悠二,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已經身處險境了。
另一方面,在阪井家的客廳裡,圍著桌的三位家長之間的談話正在嚴肅地進行著。
因為要接待客人,所以客廳裡的電視機被關掉了,所以,好幾次來自院子裡的悠二愚蠢的慘叫聲和被打飛而出的噪音都能聽得很清楚。
接下來又聽到另一聲慘叫和噪音,接著又是一聲少女的訓斥聲,千草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哎呀,我們家阿悠今天可真是賣勁啊。」
坐在對面的威爾艾米娜並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在這兩人之間——
「咳嗯」的一聲,宛如遠處的雷鳴一樣沉重,但卻似乎有點變調的聲音,從揚聲器中傳出。
聲音的主人就是夏娜訂立契約,賦予她火霧戰士力量的紅世魔神——天壤之劫火,亞拉斯特爾。
(真是的,為什麼偏偏今天就不能做好呢,該死的傻小子…)
出乎意料地,他也和夏娜一樣,也在心中斥責著這個不像樣的少年。
平時他用以表達意志的那個套著金環的黑色寶石吊墜「克庫特斯」,現在身處手機內部,被放置於桌上。
那個手機有兩條向外伸出的電線,與兩側的音響用巨型揚聲器相連,威爾艾米娜的那個包袱裡裝的原來就是這些東西。這正是讓三位家長的談話能夠順利的進行而準備的設備,她就是這樣一個即使在機械類的研究方面都很有天賦的女性。
(儘管如此…)
在手機裡,亞拉斯特爾完全失去了炎之魔神的氣概,一邊流著冷汗一邊思考著,在圍著桌子面談的這三者當中,他的處境就如自己目前的位置一樣,非常之微妙。
挺直腰板,像個人偶一樣一樣謹慎而坐的威爾艾米娜·卡梅爾。
如往常一樣,臉上浮現溫柔微笑,毫不緊張面對他們的阪井千草。
在這兩人之間,他——也就是在桌子一角的裡面放有克庫特斯且附帶揚聲器的手機,則被擺放在一個充當主持人角色的位置上。
(這種狀況真是讓人頭痛。)
察覺到自己扮演的是個極為麻煩的重要角色,偉大的(應該是)紅世魔神也不由得戰粟起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理解了亞拉斯特爾的內心想法,千草仍然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
「卡梅爾小姐是養育夏娜的人吧,那麼這次來訪是不是…」
威爾艾米娜的臉就好像能樂面具般僵硬起來,藏在劉海裡的右眉毛也在一點一點往上豎起來。
(糟糕…之前應該先跟阪井夫人說好才對。)
亞拉斯特爾也不由得焦急起來。
威爾艾米娜是和「夢幻冠帶」蒂雅瑪特訂立契約,背負著殲滅紅世使徒的使命的火霧戰士之一,被稱為萬條巧手。
她是跟亞拉斯特爾,以及另一位同志(亞拉斯特爾似乎可以地盡量不去想起那個男人的名字)一起,花費了數百年的時間培養出了火霧戰士——「炎灼眼的殺手」的少女。
尤其因為她當初是負責那位「當時沒有名字的少女也沒有必要起名字,只希望冠以唯一的稱號,一個讓人覺得最合適的少女」作為正常人生活的一切指導工作。所以她作為養育少女的親人,比任何人都要更疼愛她,同時,她還是當初讓亞拉斯特爾等三人誓創造新的「炎灼眼的殺手」的那位女性的獨一無二的朋友。
昨天晚上,她與那位當初自己養育出來的,本應是完美的,無論到哪兒都能夠頑強生存的火霧戰士,在相隔數年後再次相遇了…而且,她還看到了自己從來沒想到過的事。
她看到的是與來歷不明的密斯提斯少年相偎相依,就像一個塵世間的普通人一樣——
(雖然不想相信,但事實就是如此吧。)
——完全變成了一個戀愛中少女的「炎灼眼的殺手」的樣子。
他們三人花費了數百年時間,傾注了自己一腔熱情和執著的信念而培養出來的精髓居然變成了這副模樣。而這樣的結果,都源自於她在這個城市生活的象徵——夏娜這個名字,這是她本來不擁有的,對於使命而戰的「炎灼眼的殺手」來說也是毫無必要的東西。
這個來歷不明的元兇之母,千草居然——
「為夏娜她……」
極其自然地把其作為普通的稱呼來使用,所以威爾艾米娜她們沒有理由不生氣。
本來這只是悠二心血來潮給這位火霧戰士的少女起的名字,但亞拉斯特爾也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這個通稱,後來讓千草也這麼叫了,只是個自然形成的外號而已。
所以,雖然現在千草把這個名字一直掛在嘴邊也是理所當然的,但這樣叫給威爾艾米娜帶來的不愉快也是不會有變化的。
「……一個人在這裡生活而擔心嗎?」
「的確是那樣是也,夫人。」
雖然威爾艾米娜十分坦然地回答著千草的問題,但是相反她的聲音卻是冷淡得讓人心生懼怕。
「因為她也已經踏入青春期了嘛,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
威爾艾米娜眉毛出了極微細的「啪啦」一聲,悄悄地向上抬了半毫米。
(唔,糟糕,但是……)
到底應該幫哪一方呢?亞拉斯特爾完全不知所措了。
本來他是一個比夏娜更執著於為「維護世界平衡」的使命而盡心盡力的紅世魔王,在戰鬥中生存的炎之魔神,對於男女之間的愛戀什麼的,他是沒有辦法理解的。
(…不!)
實際上,也並非是完全不懂。
儘管那不能稱為理解,但是他可以感受得到。
只是,在永遠無法治癒的傷感背後,這種情感被他作為埋葬在內心深處的火苗珍藏起來,而決不會將這樣的心情表露出來罷了。
至於夏娜的那種感情,則跟這個有著太大的差別了。
那就是二人一體的火霧戰士「炎灼眼的殺手」,在戰火的漩渦**同越過千軍萬馬,從而被緊緊聯繫在一起的,心靈的羈絆。
(……「我愛你,天壤之劫火,亞拉斯特爾,比任何人都愛你。」……)
除了他們兩個人,其他的任何人都無法體會到,這種突如其來的,強制性的,難以理解的羈絆。
他也只知道在那個階段以後的感情。
展到那個狀態之前的過程都是索然無味的,當時也沒想過會變成那樣,更沒想過要那樣做,但在突然之間就達到了那個階段,讓彼此之間融為一體了,當然他也沒有打算主動把這些事說出來。
(無論我內心有著多麼強烈而巨大的感情,如果連給出一句建議也做不到的話,從結果的現象上來看,就跟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毫無分別…這實在是有夠荒唐的事。)
而且,先不討論說還是不說,他體會到的這種感情本身就非常特殊,沒有任何普遍性,而且他的感情狀態太過於強烈,對現在少女處於不安定狀態的那種心情,根本起不了什麼參考作用。
所以在這一方面,亞拉斯特爾在很大程度上都要依靠這位極其普通的家庭主婦,熟知人與人之間關係的女性——千草,為了從身心兩方面保護他以純粹的方法培養出來的少女,免受那個無法無天的少年所抱持的邪惡yu望所影響,實際上千草已經多次為夏娜提出過意見了。
也就是說,如果從保護夏娜的角度來看的話,千草其實也是站在威爾艾米娜的那一方,但是從反面上說,如果是夏娜主動做出的選擇,她又會毫不客氣地主動承擔為這份戀情搭橋鋪路使其順利進展的重任,在千草看來,這兩者之間並不存在任何矛盾。
在現世度過了漫長歲月的亞拉斯特爾,不由得再次感歎人心這種東西的複雜性,實在令人難以明確把握。
「…夫人。」
從吊墜上傳來的聲音震響了揚聲器。
「是?」
千草如平時般以一臉祥和溫柔的笑意回答道。
(這種笑容實在是殺傷力特別的強呀。)
亞拉斯特爾不禁覺得眼前這位夫人,其實比使徒還難以應付。
千草對別人的內心變化活動極其敏敢,至今為止跟她進行過多次的交談,而每一次自己的心意都被她察覺到了,但她卻明明知道了,卻還是以不知道的前提來說話,給出了適當的建議。
恐怕她現在也已經察覺到威爾艾米娜的心意了吧。
先不管是什麼理由,現在威爾艾米娜的內心已經無法平靜了。
(危險。)
他有這樣的感覺,完全無法預料到千草會說什麼話,如果只是自己被嚇到的話倒是無所謂,但今天的對手可是威爾艾米娜,可以說險情正在悄悄逼近,要是處理不當的話——
(唔--等一下,我到底在擔心誰呀?)
不管威爾艾米娜的內心有多麼激憤,直接對千草施加傷害這種事,從火霧戰士的常識來講,也是絕對不可能生的,要說她會對誰施加傷害的話……
(哼,怎麼可能。)
他在內心故作姿態地大聲嘲笑起來。
不就是個密斯提斯而已嘛,他變成什麼樣子也與我無關係,對了,這只是為了夏娜。如果那傢伙出了什麼事的話,夏娜就會傷心,所以,自己只是以避免生那樣的事為前提考慮問題而已,本質上肯定就是這麼一回事。
(這樣的話,就算是為了值得尊敬的夫人,也應該要盡量阻止事態的惡化。)
這種完全不像英名威震紅世的魔神風格的以和為貴觀念,讓亞拉斯特爾站到了調停者的位置上。
「那個,夫人,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在威爾艾米娜·卡梅爾前把那孩子稱呼作平井緣好嗎?」
「…?好的,平井緣是嗎,我也很久沒這麼叫了,倒覺得很新鮮呢。」
對於微笑這這樣說的千草,亞拉斯特爾又再次在心底出了感歎。
一般來說,這種事都應該會問問原因的,可是她卻連絲毫的懷疑也沒有就答應下來,大概這是察覺到威爾艾米娜的心情而作出的對應吧。
「我們家裡對這種禮節特別重視,給你添麻煩了。」
亞拉斯特爾接著說了本來並不需要的圓場話。
威爾艾米娜沒有在他們的對話中插嘴,只是以冷冰冰的視線投向自己設置的機器中央——那個移動電話之上。
(是因為什麼理由,使你站在那個女性一邊是也?)
(審議。)
亞拉斯特爾也感覺到,威爾艾米娜和蒂雅瑪特這兩位女性似乎以一種可以無聲交談的自在法向自己追問,因為她們倆瞭解亞拉斯特爾的事,不願意看到他跟其他的女人交好。
(我絕對沒有在背後做什麼不見得光的事!)
雖然他內心是這樣斷定著,但是這種抗議是絕對不會作為一種實際的現象,或者說作為一種男性向女性的解釋,讓對方打從心底裡信服,這實在是有理說不清的狀況,而且對自己極為不利。
好不容易,才等來千草的話來緩和這尷尬的局面。
「卡梅爾小姐,您現在是暫住在平井緣小姐的家裡嗎?」
「是的,夫人。」
夏娜把自己的存在介入了悠二的同班同學「平井緣」——全家人都被使徒啃食掉而變成火炬的人——從而偽裝成她的立場,獲得了日常生活的基礎。然後過了不久,成了火炬的其他平井家的人都相繼消失,現在,她就被認為是一開始就在過著一個人的生活,因為她有時候整天都泡在阪井家,所以那棟自家的高級公寓也只是相當於他睡覺的地方和倉庫而已。
順帶一提,在亞拉斯特爾多次通過手機與千草進行的會談中,他的身份最後被定性為在海外工作的監護人,而威爾艾米娜則是他派來照顧夏娜的養育員。
「暫時,嗯,大概這兩三個月裡,我都打算逗留在這個城市是也,在這段時間裡,當然是由我來照料她的日常生活是也。」
威爾艾米娜用一種稍微帶有挑釁的語氣說道。
「那樣可真好啊。」
然而,卻馬上得到了這樣一個意料之外的同意。
「——?」
對於她來說,她只是想對眼前這個以母親的立場隨意擺弄少女的女性表明自己才是那個少女的家長而已,所以,她認為對方會因為被自己奪走少女而感到寂寞,更會因此疏遠自己,如果能讓對方抱有這樣一種感受,她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期待感和優越感。
然而,她的如意算盤完全落空,千草路出了很自然的笑容,那絕不是一般偽裝和奉承般的笑容,她可以感覺到這一點。
「儘管我們也在一定程度上為她消除寂寞幫上了一點忙…但是,對那孩子來說,還是跟真正的親人在一起更好吧。」
「親人。」
如同遭受到了突然襲擊似的,威爾艾米娜情不自禁地從嘴裡漏出了這句話。
亞拉斯特爾也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細細品味著阪井千草的這句話的含義。
(親人。)
她們的內心生了動搖。
這實在是一種奇怪的狀態,把少女培養鍛煉成「炎灼眼的殺手」的各位——亞拉斯特爾,威爾艾米娜和蒂雅瑪特,以及如今已故的另一個男人,都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概念。
這位少女對他們來說,是以使命感、友情、愛情來作原動力,花了幾百年,憑著心中無盡的執著鍛煉而成的一個藝術品,是容納魔神天壤劫火的獨一無二的器皿,說得極端一點的話,她就是火霧戰士這種功能的本身。
當然,大家各自都隨著相處時間的增加而對少女抱有喜愛之情,但是越了這些感情和是非善惡而最優先被放在第一位的,就是把少女培養成火霧戰士這個目標了。
而少女一方,也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境遇,最後還堂堂正正離開他們身邊自立了。
但是,這都是由於她從來沒有接觸過其他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的緣故。
至少除了已故的男人外,另外的三都有很清楚這一點,因此,他們對少女懷有很深的內疚感和罪惡感。
況且少女是完全足以容納天壤之劫火的器皿,甚至可以說是對時空有著巨大可能性和無限擴大影響力的崇高之人,失去了她本來能在現世中獲得的存在這件事給人類界造成的損失,絕對不會是小數目。
而且,在養育過她的四個人當中,有三人都是來自異世界的,不具備常人價值觀的紅世魔王,只有威爾艾米娜·卡梅爾一個,對人真正的存在方式——儘管並不一定是幸福的——通過實際體驗而有所瞭解。
只有她知道,但卻沒有告訴少女。
只是為了把少女鍛煉成真正的火霧戰士。
然而比任何人都接近少女,都愛這少女的人,也是她。
在想著這些事情的幾秒鐘時間內,亞拉斯特爾察覺到一件事。
(…威爾艾米娜·卡梅爾……)
她大概也想著同樣的事吧,平常毫無表情的臉上也出現了一絲動搖。
已經和威爾艾米娜相處過好幾百年的亞拉斯特爾十分清楚,對於這個冷面無情的女性來說,那一絲得動搖所代表的打擊是多麼的巨大。
「您這麼說可能就太過了,我和她並沒有血緣關係,只是她的養育員是也。」
儘管火霧戰士萬條巧手試圖通過事實來壓抑住自己的感情…
「但是,那孩子大概不會單純地那麼認為吧?」
但是千草卻要用感情來壓倒事實。
「而且她看上去非常高興的樣子。」
最後,她還為大家出了會心的微笑。
「是,那樣的嗎。」
威爾艾米娜也不禁出了動搖的聲音。
亞拉斯特爾也像往常一樣出了感歎。
(實在是個可怕的對手。)
阪井千草僅僅以一個詞語為起點就壓住了萬條巧手的反抗,而且還讓她有所動搖,而且她的笑臉,並不只是代表她為人隨和,其中所包含的真正意味實在是令人又敬又怕。
「血緣關係之類的,對於一起生活的家人來說,難道不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嗎?」
對於千草的最後一擊,亞拉斯特爾和威爾艾米娜都找不到話來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