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所當然地認為自稱是跟班的這兩人會動作利落地遵命行事。因為過去遭到「使徒」攻擊時,這兩個跟班總是表現得幹勁十足。
然而,今天卻不一樣。
「我們……還是跟以前一樣,一點進步也沒有。」
田中宛如希望可以得到越這個層次之上的命令一般,不甘願地說道。
佐籐則是更加露骨地,甚至神情激動地大喊:
「真的什麼都幫不上忙,又是只能逃命而已嗎!?」
「……」
瑪瓊琳相當清楚,這兩個月以來,這兩名少年從來不打算放棄,為了想要一路跟隨她,以他們自己的方式拚命努力。也相當清楚他們這種行為有多愚蠢,而且直到現在,他們不僅尚未達成期望的目標,甚至連她的身影也完全夠不著邊。
但是……
「……馬可西亞斯。」
她說著,並將手擺在緊夾腋下的「格利摩爾」上面,以不費吹灰之力且相當優美的動作,拿出相當於數塊畫板疊在一起那麼厚的書本,然後在兩人面前翻開書頁。書中看似羊皮紙的陳舊頁面,填滿了古老的文字。
「實在不是很贊成。」
馬可西亞斯有點不太感興趣地說道,對於人們訝異的視線依舊泰然自若。
但瑪瓊琳不予理會,抽出兩跟夾在敞開的偌大頁面的籤條。同一時間,一段古老文字掠過一道深藍色光芒,來到文字的結尾之際,光芒立刻轉移到籤條上面。
「磅」的一聲,瑪瓊琳粗魯地合上「格利摩爾」並重新夾在腋下,將以指尖拈住的籤條高舉至兩人面前:
「我剛剛在這個籤條灌輸了我的『存在之力』與幾道自在式。等你們到達『玻璃壇』之後,在我平時站著的位置,全神貫注祈求驅動……這樣吧,直接說出『祈求驅動』這個句子好了。接下來再說『與瑪瓊琳·朵交談』,聽清楚了嗎?」
佐籐跟田中愣了一秒鐘,隨即恍然大悟。兩人神采奕奕、滿心歡喜,分別以各自的稱呼答覆他們所敬的美女:
「是的,瑪瓊琳大姐!先是『祈求驅動』!」
「接下來是『與瑪瓊琳·朵交談』對吧,大姐!」
望著恢復活力的兩名勢利眼跟班,瑪瓊琳浮現無可奈何的笑容,然後迅把籤條插進兩人的衣領,順口說道:
「千萬不要自作聰明,把自己的小命送掉啊。」
馬可西亞斯似乎也放棄了,夾雜著歎息叮嚀道:
「喂,兩位,你們對於這個狀況會產生不協調感,是因為與我們相處久了,已經習慣『存在之力』的流動而已。事實上『就只有這樣而已』哦!絕對不可以輕舉妄動。」
兩人對著難得一本正經表露關切的「紅世魔王」……
「好的,謝謝——」
「我們會小心的。」
各自用力點頭答道。
瑪瓊琳不耐地揮手催促道:
「喂,動作快點!不要拖拖拉拉的。」
「『是!』」
兩人不約而同地大聲回答,隨即飛奔離開。原本以為已經毫無希望,現在有機會幫忙內心憧憬與尊敬的女性,令他們感到興奮不已,浴衣下的雙腳迫不及待地撥開人群,全力奔向目的地——也就是車站前方的廢棄百貨公司。
目送兩人離去之後……馬可西亞斯終於張開原本就沒有的嘴巴說道:
「過去又不是沒有前車之鑒,再三誘導普通人類進一步參與有什麼用處呢?」
「因為……自然而然就覺得想要這麼做嘛。」
面對義正詞嚴加以指責的「紅世魔王」,瑪瓊琳就像撒嬌的小孩一樣頂嘴:
「對我來說,採取行動的動機,到頭來還是看心情而定。」
「……」
瑪瓊琳以平光眼鏡眺望兩人身旁熙來攘往的人群,並繼續說道:
「我跟你簽訂合約,追殺『那個傢伙』,一直留在這裡做這些事情,讓那兩人做那些事情;這一切全部都是因為內心產生了讓我願意這麼做的心情,我的行動向來很少會單憑理論。而且……」
「啊?」
踟躕不前的同時,攪雜著些許的悲傷,美女真情流露地表示:
「或許我一直覺得……也許還可以再挽回些什麼吧。」
數百年來的夥伴再次在歎息聲中說道:
「我美麗的酒杯瑪瓊琳·朵,你真是個了不得的好女人吶。」
「笨蛋馬可,這個時候應該一笑置之才對吧!」
沐浴在眾人對於怪異的交談所投注的目光之中,女英豪肆無忌憚地放聲大笑,同時輕敲「格利摩爾」。
御崎市車站在短短時間之內,完全變了一個樣。
以出現在一樓車站廳的多米諾為中心,數量龐大的管子與軟線隨意拼湊而成的變形機械遍佈每個角落,開始產生詭異的脈動。整體看起來就像由廢鐵築成的城堡,或者尚未裝上外殼般的作業機械。
位於二樓的是人群一哄而散、電車停駛的月台,這裡比外面安裝了更多不同的零件。此時中央通往樓下剪票口的電梯「叮」的一聲,響起悅耳的鈴聲。在一層薄薄的蒸汽瀰漫之中,電梯門朝月台開啟了。
「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一聲怪叫,喀啦喀啦傾倒而出的是幾乎塞滿整個電梯的破銅爛鐵。
多米諾的頭冷不防從這堆小山當中鑽了出來。
「我的手~啊、找到了找到了。」
同樣是從破銅爛鐵當中高高伸出的細長管子手臂,拔起頭部。下方銜接著一束如同血管一般的軟線,岌岌可危地支撐著頭部。
「好——了~事前準備告一段落。再不快點,火霧戰士就要來了。」
多米諾口中喃喃自語,手臂在此鑽進破銅爛鐵的小山中尋找目標物體。不久之後,拖出一個先前在車站大廳時也拿在手上,刻了怪異圖騰並釘上螺絲的沙井蓋。
他彷彿是對待易碎品一般把這個物體輕輕放在月台上,接著把手臂罩在上方。沒有嘴巴的頭部以鄭重其事卻感覺有點滑稽的語氣說道:
「啊——!測試、測試、測試!這裡是『自學的結晶優秀的7932號——吽的傳令』、『自學的結晶優秀的7932號——吽的傳令』,聽得見嗎——?」
驀地,刻在沙井蓋上的圖騰出強烈的淡綠色光芒。
「——啊!多——米諾——!」
當極其高亢卻又溫吞緩慢的聲音一響起,光處立刻迸出相同色澤的火焰。經過數秒的噴濺之後,化為不斷搖曳的半透明影像。
那是一名身穿鬆垮長袍(其實是白袍,但影像只能顯示綠色的濃淡而已)的高瘦男子。厚厚的眼鏡底下隱藏著異常銳利的眼神,從雜亂的長到長袍內側,全身纏繞著看起來像是寬皮帶般的物體。細瘦的脖子上垂掛著許多物品,例如相機、望遠鏡、筆記本、天主教念珠,甚至連槍也有。
面對這個刻意強調自己並非普通人類的男子影像,多米諾先開口說道:
「教授,前面的聲音斷掉了。」
「……多——米諾——!」
隨著變成為教授的男子說話聲,遍佈在月台的其中一條軟線銜接到釘在厚重的鐵製圓蓋上面的螺絲。突然間,周圍的破銅爛鐵拼湊成機械手的形狀,擰轉只剩頭部的多米諾的臉頰。
「豪洞洞洞洞……要沃豪洞沃(好痛痛痛痛……教授好痛哦)!」
由軟線支撐的頭部遭到從沙井蓋伸出的機械手狠狠擰轉,這個怪異的畫面維持了數秒鐘,教授終於放開多米諾。
「最重要的是,作業——目前的進度到——底進行得怎麼樣了!?」
他以不需要停頓的地方停頓,不需要拉長的地方拉長這種奇怪腔調進行質問。
多米諾以管子手臂撫著臉頰,一邊也以畢恭畢敬的奇怪腔調回答:
「是的,呃,干擾專用自在法的最大有效範圍,以及為了確認輸出功率所建構的基本運轉部分已經完成了。」
「呼——嗯,你的表現相當exnett,那——麼,礙——手礙腳的火霧戰士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
「回——教授,目前對方的氣息位在遠處,不會立刻造成直接的妨害。既然我們在第一步就先下手為強,取得主導權,那麼實驗的成功是無庸置疑呃豪洞沃豪洞沃(的好痛哦好痛哦)!」
機械手在此擰轉多米諾的臉頰:
「所謂的實——驗就是,根本不——知道結果會是什——麼才叫做實驗。要我說幾遍你才聽——得懂啊,多——米諾——!」
「為勿椅為勿椅(對不起對不起)……教授說的是,如果這個自在式不驅動的話,我們根本無記可施嘎豪洞沃豪洞沃(啊好痛哦好痛哦)!」
教授再次擰轉原本已經放開的臉頰。
「你對我的自——在式有所質——疑嗎?多——米諾——!」
「勿素勿素,偶勿素呃喔伊務(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要擔心這種無——謂的小事,趕——快進行干擾吧!」
「務(是)——!小的立刻去辦——」
經過一段毫無緊張感的對話之後,規模龐大的脈動即將啟動。
(救救我!)
吉田一美撥開彷彿永無止盡的人潮,只顧著拚命逃跑。
(誰來救救我!)
顧不了身上浴衣已凌亂走樣,也沒注意自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用力推開前方的人潮,無視他人抱怨的表情,僅是不斷地、不斷地往前奔逃。
內心祈求著有人可以拯救自己。
然而身體卻想要逃離一切。
(讓我離開這個地方!)
不能停下來。
感覺只要一旦停下來,就會馬上被抓住。
被阪井悠二——不,是被呈現阪井悠二外貌的物體抓住。
(拜託!快來人!救救我!救救阪井同學!讓我們離開這個地方!)
吉田無法擺脫「那個物體」緊追在後的恐怖錯覺。
問題不在於「那個物體」是否保有「阪井悠二本人」的人格與記憶。
也無關乎「那個物體」直到前一刻為止,與自己共度的無上幸福的時光。
自己無論如何都想相信的一件事:「阪井悠二就在眼前」……
自己不顧一切也要保護的一件事:「阪井悠二仍然活著」……
全心對著一個人所投注的心情與願望,輕而易舉地遭到粉碎。
這個衝擊迫使她趨於逃避。
(阪井同學已經……為什麼是阪井同學、只有阪井同學、「只有他」而已!!)
「那個物體」可能會追過來也說不定,為了讓她接受無法接受的現實,承認很難承認的事實。或許會逼迫她面對「真相」也說不定。這是她最害怕的一件事。
阪井悠二,是火炬。
會在不知不覺間熄滅,從眾人的記憶裡消失。
自己抱持的心情也會全部消失。
絕對不能接受這一點,吉田一美抱持著這個想法不斷逃跑。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明明就是喜歡阪井同學的、為什麼——!)
當她不停跑著,方寸大亂之際……
「吉田同學?」
一名少年喊住了她。
「!」
吉田一聽見這個聲音是來自自己熟悉的地方,才好不容易停下腳步。
同班同學池人面露詫異的表情,從一旁的攤販站起身來。手上垂掛著看似戰利品的溜溜水球,一如日常生活當中的模樣。
「——啊、池……」
吉田朝向總是在她遇到困難時伸出援手,願意回答她任何問題,一有需要就會給予協助的少年說道:
「池、池同學……」
看見她的頭凌亂、浴衣不整,臉色蒼白再加上呼吸困難,池大吃一驚:
「吉田同學!你、你怎麼了!?生什麼事了!?」
「池同學……」
吉田重複喊著,彷彿思念著幻滅之前的世界一般,呼喚著這位在日常生活中擁有同班同學關係的少年的名字。內心湧現的安全感,讓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這名少年位在跟那個世界毫無關聯的地方。
位在完全不知道自己所窺見的事物的地方。
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遠比或許可以實際給予助力的火霧戰士——卡姆辛來得更能鼓舞她的內心。
「池同學……」
再一次,呼喚對方的名字。
為了獲得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的安全感。
「調音反作用現象的產生,已經藉由目視確認是煙火的扭曲~接下來,『干擾專用自在法的最大有效範圍,以及輸出功率確認的實驗』正式開始——!」
多米諾的頭部在軟線的支撐之下,以毫無緊張感的語氣宣佈:
「有效範圍最大,一切因果相互干涉確認,驅動全部自在式的指令,輸~入!」
瞬間,「存在之力」化為強烈的淡綠色光芒,流竄遍佈至整個御崎市車站的軟線、管子與鋼骨中。
危害這個世界的「紅世使徒」與其僕人「磷子」,藉由啃食人類獲得的「存在之力」引不可思議的現象。這項操控技巧成為自在法,以圖騰顯示自在法的驅動並加以強化的力量結晶成為自在式。
流竄至車站內部的,正是為了操控遍佈御崎市全區的「某個物體」所編寫的龐大又複雜的自在式。
「——實——驗開始——!!」
隨著教授略顯亢奮的聲音……
位於變形的煙火狂亂綻放的天空之下,整個御崎市——扭曲了。
冷不防……
站在吉田面前的池消失了。
不僅如此,她四周的一切景象也為之丕變。
「啊、啊。」
雖然仍舊是在河川用地的攤販街才看得到的人事物,卻已經變成另一個場所,與前一秒所見的風景截然不同。
周圍的人們跟她一樣感到震驚疑惑,不時左顧右盼。原本在自己身邊舔著棉花糖的朋友,手持銀色氣球往前奔跑的小孩,一旁開心玩著射擊遊戲的情侶,這一切全部都在一瞬間消失無蹤。所有人在突然間被移動到不同的場所。
「住手……」
吉田低喃著,站在原地全身顫抖。
「快住手!」
就在這個時候,名為平靜的浪潮開始襲捲已經現異狀、尋找彼此而喧鬧不已的人們。驀地,眾人接受了眼前的異常變化,於是平息下來。所有人忘了先前的異常變化,開始「泰然自若」地尋找失蹤的同伴。這個景象比扭曲的煙火來得更令人毛骨悚然。
在這個光景之中,只有她記得先前生的異常變化,所以留在原地動也不動。受到彷彿一切從自己眼前遭到剝奪般的錯覺所折磨,身心被絕望撕裂,宛如將這個感覺轉變成聲音一般出吶喊:
「快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在周圍人們眼中,這樣的她才是「怪胎」。
少女變成孤零零一個人,處在異常世界之中。
御崎市車站內部,多米諾檢驗第一波攻擊的成果:
「確認自在式全區域的效力運作情形,沒有未運轉部分,沒有干涉不完全,事後控制沒有異狀……實驗進行得非常順利!」
&net!」
教授的影像攤開細長的手臂,展現對於自身成果的喜悅。
多米諾也伸出兩邊的管子手臂,鏘鎯鎯鎯地拍手:
「真是太棒了,教授!劫持調音師自在式的行動完全成功,干涉自在法顯現的預備驅動也完美無缺,這麼一來,諒火霧戰士也無法越雷池一步,接下來我會繼續努力進行『晚會之櫃』的收納作業——的?」
機械手嘎吱嘎吱地撫mo多米諾的頭。
「多——米諾——你表現得非常好,我要給你一個乖——寶寶的獎——賞,不——過,這個實驗接下來才正——要進入重頭戲,在這之前絕對不能讓火——霧戰士接近,拜託你了——」
對於這個意想不到的獎勵,多米諾高轉動著充當雙眼和齒輪面露喜色,它充滿幹勁地大聲回答:
「是的是——的!一切包在我多米諾的身上——豪洞豪洞(好痛好痛)!?」
教授原本撫著頭的機械手再次擰轉多米諾的臉頰:
「我說過回答只要一次就夠了,多——米諾——?」
「『大騙子』!!」
夏娜高喊著,卻眼睜睜看著被自己一番話嚇到的悠二的臉,在她的眼前憑空消失。
「悠——?」
處在被隨機轉移所在位置而驚慌失措的人群之中,她憑借本能,迅觀察周圍地形與狀況,看來沒有造成直接的危害,不過從四周呈現的情形來看……
「並不是調音失敗所引的現象,是自在法。」
那枚垂掛在胸前、以金環環繞著黑色寶石、造型獨特的墜子,傳出一個宛如遠處雷鳴般的渾厚低沉嗓音:
「讓擁有相近因果之人彼此交換。我還是頭一次看見能夠一次進行數量如此龐大的大規模交換行動……這麼做究竟有什麼目的?」
聲音的主人,是位於她的體內,賜予能力者火霧戰士力量的「天壤劫火」亞拉斯特爾。藉由這個墜子型神器「克庫特斯」表達一己意志的「紅世魔王」。
到目前為止一直默不作聲的他,此時此刻主動開口,代表事態已經到了根本不需要再三確認的緊迫地步。
「不管怎麼說,可以肯定是懷有惡意的第三者的攻擊行為。」
「……唔嗯。」
夏娜壓低音量,簡短答道。
好似害怕會破壞目前現有的狀況那般,
(悠二。)
她非常清楚自己在等待什麼、在期待什麼——等待少年前來,撥開由於異常變化而陷入混亂的人群,呼喚自己的名字。
直到剛才前一刻為止,她還在責怪他,他也被她嚇到:即使明白這一切,她仍然想依賴他。他一定辦得到,一定會這麼做……她在內心如此祈求。
(快來吧,求求你。)
然而……
現實果然無法容許她的依賴。為了他,耗費了自身的使命與存在意義所能容許的最大極限——也就是數秒鐘的時間之後,火霧戰士明白了一件事。
少年不會出現。
自身的使命隨即催促自己採取行動。
剛才的自在法或許還會再次驅動也說不定,接下來敵人就會展開攻擊也說不定,不能在這個地方拖拖拉拉浪費時間,必須盡快掌握整體狀況才行,然後思考因應對策——
倏地,思緒突然打住。
「——唔……」
忍不住用力嚙咬唇瓣。
在這個御崎市的戰鬥當中,一直扮演這個角色的存在,現在缺席了。憑借面對緊要關頭之際總會變得特別清晰的頭腦,思考出奇制勝作戰計劃的少年,現在不在身邊。
「大騙子……」
少女再次小聲責怪少年。手伸向胸口按住藏在懷中的一張紙條——也就是少年在慶典活動之前留下來的信箋,杵在原地動也不動。
四周,陷入混亂的人群再次受到不可思議的波動影響,突然間恢復平靜。
感應到這個現象的亞拉斯特爾抱持諸多疑問,開口道:
「夏娜。」
身為他的合約人的少女斂起表情,心情因使命感而振奮起來。
「不要緊。」
夏娜簡短答道,同時手伸向梳在兩邊的包包頭。
(千草有沒有平安回家呢?)
想起當時邊哼歌邊幫她梳好這個包包頭的女子……隨口對著那名女子丟下「臨時想到有急事要辦,你先回家去吧」這個借口,內心不禁有些擔憂,卻仍然毫不猶豫地解開包包頭。直順的烏黑長在夜風與慶典活動的燈火之中飄揚翻飛。
孤立屹立的少女再一次,半是對著自己說道:
「不要緊,就跟不久之前——一樣。」
「怎……怎麼搞的?」
自己直到前一刻所看見的景象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變,讓田中大吃一驚。
「這裡是哪裡……佐籐呢?」
看向身旁,連原本一起並肩奔跑的好友也不見人影。
(瞬間移動?這也是「使徒」的自在法嗎?)
挺直高大的身軀,越過週遭吵嚷的人牆,藉由眺望堤防的特徵與鐵橋的角度,確認自己目前的所在位置。所幸,並沒有被移動到太遠的距離。
(居然跟佐籐走散了……沒關係,反正目的地是一樣的。)
調整心態之後隨即警戒四周環境,並沒有現「紅世使徒」攻擊等等的特殊異狀。雖然包括店面內外在內,人們的位置被亂七八糟地移來移去,讓整個場面陷入混亂,不過並沒有生具有危險性的恐慌。
(反正等到那股奇怪的波動一出現,大家很快就會安靜下來。)
田中壯起膽子,等待接下來的行動。
不安的喊著同伴名字的少年、尋找失散孩子的母親、驚慌失措放聲尖叫的少女、撥開人群準備奔回自己店面的攤販老闆等等,處在表露出慌張與驚恐的各種不同聲音與動作之中,田中只有靜觀其變。
不到幾分鐘時間……
(來、來了!)
詭異的波動在一瞬間貫穿身體,感覺就像聽到震耳欲聾的聲響那一刻般。
緊接著,果然不出所料,周圍的人們頓時恢復平靜,有人尋找失散的同伴,有人把心思投注在慶典活動,過度平和的現在。彼此位置嚴重錯亂的新一波異常變化生之後,這個奇妙的現象似乎一直不斷重複。
「好!」
田中口中喊道,終於開始採取行動。因為待在混亂的人群當中比較不方便行動,同時也打算冷靜確認自己的位置。他一邊祈禱著不要生敵人前來攻擊的危險狀態,同時拔腿就跑。
不料就在千鈞一,一個戴著面具,浴衣打扮的少女飛奔而出。
「唔哇?」
「……」
少女就擋在嚇得停下腳步的他面前。上半邊臉龐以兒童面具遮著,從露出的下半邊臉部、纖細柔弱的肩線、似曾相識的熟悉感,田中直覺認出這名少女是什麼人。
是同班同學緒方真竹。
「小……小緒,原來是你啊,你也來參加慶典活動嗎?」
田中對與原本警戒的事物,截然不同的對象的出現感到納悶,一邊詢問道:
「你沒怎麼樣吧……呃,對了!」
禁不住關心對方的安全之後,才臨時想起現在不是時候。目前沒有多餘的時間跟她閒聊,於是打算簡短解釋之後轉身就走。
「抱歉,我現在有點急事——!?」
他的浴衣袖子被緒方拉住。
「喂,你……」
「剛才那個人是誰?」
「啊?」
田中正想甩開她的手,動作卻在半途打住。
從緒方戴著的面具所露出的下半邊臉龐,可以看出她的嘴角有著緊張的僵硬與恐懼的顫抖。她使盡全力緊緊抓著田中的衣袖,繼續追問:
「剛才跟你在一起的外國人是誰?」
「呃,那是——等一下,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基於被「要好的朋友」看見的尷尬,以及必須盡快處理緊急事件的焦慮,田中企圖再次甩開少女的手:
「總……總之你先放開我,我必須趕到一個地方——」
「我問你到底是誰!!」
面對緒方無理取鬧(他認為)的追問,田中忍不住火:
「你真的搞不懂狀況!現在很危險耶!」
他沒有說明原因,語氣轉變為強硬:
「小緒你也不要在這裡逗留!趕快回家去!!」
第二句是他面對危險狀況之際表現出的關心之情,然而在不明就理的緒方聽來,只覺得他是想趕她走。
「不要!快告訴我啦!」
「你很煩耶!」
田中也開始感到不耐煩。看到眼前少女一直戴著面具,讓他感覺她是故意纏著不放,於是打算拿掉她的面具。
「!!」
緒方不由得以雙手按住面具。
見她這種讓人覺得胡鬧至極的態度,田中終於破口大罵:
「小緒!我要生氣了!!」
「——唔、嗚嗚……」
「啊?」
現自己完全會錯意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哇、等……」
緒方按住面具放聲大哭,下半邊臉龐撲簌簌地淌下淚珠。
沐浴在周圍半帶訕笑的視線之中,田中緊張得手忙腳亂,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只能忐忑不安地搖著被她抓住不放的衣袖。
「那個,怎麼說呢,抱歉,小緒。」
(哎喲——真是的,我才想哭咧!)
想歸想,田中仍然努力想辦法安撫哭個不停的少女:
「我不知道……呃、到底生了什麼事,總之你不要哭了。」
安慰方式相當笨拙,不過緒方還是停止了放聲大哭。
「小緒,那個……該怎麼說明才好……」
田中本來就不是很會講話,所以他很快放棄說明,做出目前他認為最恰當的選擇:
「算了,我先送你回家,今天你就乖乖回去吧。」
緒方用絲毫感受不到平時朝氣蓬勃的無助語氣,一邊抽抽噎噎地回答道:
「可……可是——籐田同學、池同學、還、還有大家都……」
「又不是迷了路就回不了家的小朋友,在慶典活動中各自回家也是常有的事吧,別管那麼多了,走吧。」
田中做出最大的讓步,藉由緒方抓住的衣袖帶領她前進。
(目前「使徒」並沒有現身攻擊這裡,不知道家裡與這裡哪邊比較安全……但小緒現在這個樣子,總不能丟下她不管。)
思索的同時,開始踏出步履。當然不能用跑的,但仍然快步從河川用地走向堤防。肩頭依舊微微顫抖的少女,用力抓著他的衣袖,腳步蹣跚地緊緊跟隨。
「我是真的有急事,抱歉。」
「……唔嗯。」
見他特地賠不是,緒方也輕輕點頭。
(要是剛才那把所有人交換位置的自在法又出現時,希望不要走散了才好。)
田中顧及意外表現柔弱的少女,內心祈禱著,但目光則看著準備前往的目的地。
人們好奇地打量雙膝跪地、哽咽啜泣的吉田,卻不停快步通過。
這時,一名身穿浴衣的女子從人群中走出,她彎下身軀,一手搭在少女因悲傷而顫抖的肩膀。
「你是不是……阿悠的朋友?」
「……咦?」
吉田面帶戰戰兢兢的表情,轉向這個耳熟的溫柔聲音的主人。因淚水而變得模糊的慶典活動的燈火之中,出現了一位的確似曾相識,臉上泛起溫柔微笑的女子。
顫抖的唇瓣好不容易擠出聲音:
「你是……阪井同學的媽媽……?」
這名女子——阪井千草原本搭在少女肩上的手,這次伸向前將她扶起來。
「你知道我是誰?」
千草再次微笑……接下來詢問道:
「——你該不會就是吉田一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