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 正文 尾聲 浮生已到天盡頭(上)
    她的這一生慢慢的就在長安城日出日落建章宮花謝花開中走到了盡頭。

    元封元年御駕返回長安的時候已到了七月。金碧輝煌的御車在期門軍的拱衛下慢慢從西城門進入長安從掀開的簾子裡瞥見了建章宮琉璃宮殿飛起的簷角陳阿嬌吁了口氣。

    長門殿前一池的碧菡萏也蔥蔥鬱郁的開了。

    九月末劉徹徙先東越流民於江淮開始開日後繁華勝過關中地區的長江流域。

    十月率十八萬騎巡邊陲陳阿嬌未隨行。自雲陽北歷上郡、西河、五原出長城北登單于台率臨北河以望匈奴。匈奴余民迫於漢軍威勢遠遠避走。

    元封元年末黃河再度氾濫帝后巡狩時走過的梁、楚之地俱受災民不聊生。

    劉徹終於下定了決心騰出精力來治理黃河。

    元光三年五月「河決於瓠子東南注鉅野通於淮泗。」——

    《漢書-武帝紀》

    「當年汲黯、鄭當時堵瓠子決口決口深廣料物不足。」長門殿內陳阿嬌指著案上草繪的黃河河道淡淡道「再加上後來陛下放棄堵口。這才讓水患橫行梁楚之地二十年。」

    當時她是端坐在椒房殿母儀天下的皇后傾心的目光只是在夫君回到她身邊時才亮得一亮何曾管過千里之外無數流民的死活?

    「漢匈之戰迫在眉睫更何況。關中地區才是我大漢的根本。關中之地於天下三分之一而人眾不過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劉徹看了她一眼。慢慢道。阿嬌便輕輕一歎身為帝王考慮地是全局而不是細部。對梁楚百姓而言這個決定很殘忍。但是。卻不能說劉徹當年的決定不對。

    宣室殿裡透出陛下的意思後滿朝文武都有些緘默。治河之事殊無把握又頗艱辛。到最後落到地竟是太中大夫金日單頭上。

    陳阿嬌知道這便是劉徹給金日單的考驗了。

    自元鼎六年末在建章宮面見地陛下金日單便漸漸斂起了狷介狂傲的性子行在朝局中。日漸謹慎。阿嬌冷眼看著暗暗慨歎。能為早早做出這樣的犧牲這個匈奴少年。應當是很喜愛著早早吧。她為天下蒼生計著陌兒提醒了金日單二句。

    第一。治河之事。重疏導而非單純堵絕。第二留心堵口的料物。

    元封二年。帝遣涉何前往屬國朝鮮諭令朝鮮王衛右渠覲見。朝鮮王拒受諭令。

    四月瓠子傳來消息金日單率郭昌及數萬民工以竹與石沿決口橫向插入河底為樁由疏到密使口門水勢減緩;用草料沙土填塞其中最後壓土壓石成功堵住了決口黃河復故道。

    為此劉徹擢升金日單為中郎將秩比二千石。

    七月因細事故朝鮮兵攻遼東擊殺涉何。

    秋招募死囚分兩路征討朝鮮。

    元封三年正月俘樓蘭王控制絲綢之路。夏漢軍東定朝鮮置真番、臨屯、玄菟、樂浪四郡。

    到了秋天滿了二十歲的盛傳為皇帝最寵地悅寧公主終於在眾人的猜疑等待中出嫁。而陛下為她選擇的夫婿竟是一位匈奴人。

    雖然金日單漸漸在朝堂中嶄露頭角謹慎穩重有輔國安邦之才。同時得到帝王和儲君的賞識。

    但他畢竟是匈奴人啊。

    如何能娶到帝后最珍寵的掌上明珠?

    在長安貴介百姓的費心猜疑下悅寧公出的出嫁禮儀盛大舉行。掌管國家錢糧的大司農桑弘羊論起來是悅寧公主的義母舅第一次沒有對帝王地揮霍無度私下異議撥算錢籌備悅寧公主的婚禮爽快無比。

    長門殿上劉初安靜的坐在鏡前任阿嬌仔細為她妝扮成待嫁女子。

    那樣地柳眉那樣的面靨在螺黛胭脂地暈染下慢慢現出纖細玲瓏來。鏡中女兒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雙十韶華。雙十那麼美地年紀從此後就要歸於別人悲喜繫於他榮辱繫於他……

    「娘親」劉初喊了一聲落下淚來。

    這麼多年了縱然阿嬌歸於長門復封皇后。她還是不願意改喚一聲母后總覺得娘親是天下最親的稱呼。

    「傻早早」陳阿嬌含笑慰道掩去了心裡地傷感。「又不是回不來了。你若願意隨時進宮來看父皇和我就是。」

    再哭妝就花了。

    劉初破涕為笑點點頭起身回看見等在簾外的哥哥。

    她信步走到劉陌身邊伸出手讓他扶住側問道「哥哥早早漂亮不漂亮?」

    彼時劉陌已經身著儲君服色數年城府越歷練的深但是看著自幼相依為命成長的妹妹新妝黑的深不見底的眸中還是閃過一絲溫柔。

    「漂亮。」他慢慢道。彼時金日單正候在建章宮東門外候著他生命中心儀的女子。那新嫁娘的禮服彷彿一朵紅雲紅雲中劉初的容顏卻如出水的新菏吐露芬芳。

    從此以後他便可以名正言順的攜她的手。

    公主夫婦共同往宣德殿叩謝帝后養育之恩。

    殿上劉徹與陳阿嬌皆是帝后禮服極是莊重面上神情卻柔和。

    悅寧公主出嫁妝奩之盛讓長安百姓嗔目結舌。當最先的禮車進了休憩一新的公主府。最後一輛禮車還未啟程出宮門。

    元封三年秋陳阿嬌送走了生命中最珍愛的女兒。以後雖仍能常見卻再也不是那個肆意在她膝下撒嬌的小女兒。

    徒是悵然。

    元封三年十二。漢軍破車師。

    元封四年新年悅寧公主歸寧。拉著阿嬌地手嘰嘰喳喳說了很是些母女的私房話。好在早早的雙眸還是明朗。陳阿嬌心裡便安慰作母親地總是憂心。子女能不能幸福。

    元封四年夏太子妃上官靈在博望殿中忽然昏倒御醫診治後稟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有喜。皇家後嗣有人實乃天大之喜。」

    初聞此語陳阿嬌與劉陌都是一怔。

    還是生出些歡喜來。

    元封五年春。上官靈早產數日生下皇長孫女。抱出來的時候柔軟錦被覆蓋著小小地身軀。那麼小讓阿嬌都懷疑。是否抱在了手上就要化去。

    時光流逝。那一年她抱過一雙初出生的子女。才下定了安於此生的決心。一晃眼已經記不得抱著初生嬰兒的感覺了。

    劉徹為他膝下第一個孫女賜名為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其宜室家

    阿嬌想這個名字承載了他對這個初生女嬰的幸福期許。

    四月帝置刺史部十三州以六條問事。

    九月一代名將衛青病逝於長平候府尚未到知天命之年。彼時已是深夜長門殿裡劉徹與阿嬌俱換了常服觀書說話和樂融融。聽了內侍稟來地消息心中一慘久別的那個人名亦是他少年時的知己聽他志向為他征戰。後來漸漸因了年紀增長政治思量疏遠。可是在這個秋夜裡聽見他逝世的消息還是想到了少年時上林苑一同狩獵的脆薄時光。

    越覺得蒼老連比他年紀小的衛青都已經去了。那麼他們在這個塵世間還有幾何時光呢?

    劉徹素來雄心萬丈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點驚懼抱住了阿嬌沉默片刻忽然輕聲問道「嬌嬌怎麼半分都不生氣的?」啊?」陳阿嬌怔忡片刻方反應過來慢慢道「我為什麼要生氣?」

    衛青雖然姓衛。她依然承認他是個英雄。而衛青被劉徹架空閒置追根究底當初還有她的一分算計在裡面。

    英雄蒙塵啊。

    「我知道啊。」她微笑道「衛青是陛下生命中一個重要地人物。沒什麼可稀奇的。就好像阿嬌是陛下的妻子但阿嬌仍有師傅陌兒早早師兄一樣。」

    都是生命中不可替代地人物。

    劉徹冷哼一聲聽到阿嬌提起蕭方不由憶起元鼎元年上林苑中溫潤如玉的那個男子終於因了阿嬌傷痛爆出來那一份心思再無遮攔讓他窺地清楚。

    到如今阿嬌身心皆歸於他但蕭方得她敬她重卻是自己無法抹去地。

    他吻著懷裡的嬌顏那炙吻如此霸道讓阿嬌有些迷醉。所有糾結地心思暫且先拋到九霄雲外去吧。

    元封六年益州、昆明反叛。遣薛植出軍平定。

    次年改元為太初。

    太初元年五月詔用《太初歷》以正月為歲。色上黃數用五定官名,協音律,定宗廟百官之儀,以為典常,垂之後世

    太初二年八月遣使持金往大宛換汗血寶馬。大宛王欽服大漢威儀贈送寶馬。

    汗血寶馬之名陳阿嬌聞名已久待使者千里迢迢的將寶馬帶回長安送到御苑後禁不住好奇拉了劉徹去看。

    火紅色皮毛的馬高大神駿眼神睥睨名不虛傳。阿嬌躍躍欲試劉徹卻擔憂她的身子道「先等馴良了再說吧。」

    汗血寶馬極是高傲連續掀下來了數個馴馬人劉徹漸漸冷下了臉龐。「大漢號稱英才輩出竟連一匹烈馬都無法馴服?」

    「父皇」劉陌站在一邊。見了此馬的確神駿又冀望博娘親歡欣。拱手道「讓兒臣試一試吧。「太子?」劉徹略一怔忡常言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乃一國儲君。身份貴重馴馬凶險若是跌了摔了都不好。便都無事無法馴服得這馬已經丟了臉面。

    可是他少年時也是這樣果敢弄險眉眼飛揚間。何曾畏了半分?

    「陌兒」阿嬌倒是相信自己兒子的替他理了理衣領。道「小心些。」

    「嗯。」劉陌將冠帶交給了成烈。束好頭。入場走到汗血寶馬之前。那馬連續抗過數人也有些喘。略抬起前蹄打個響鼻。劉陌只覺得它眸中光彩流動倨傲飛揚。

    他冷不丁防飛身騎上去穩穩坐住。汗血寶馬楞了一愣足狂奔跳躍顛簸意圖故伎重施將背上人掀下去然而他背上的那個人承襲自朝天門的功夫再不是一般馴馬手可及。劉陌在馬背上將心氣平靜只覺得是一隻再海上孤帆遠洋地小舟風浪再大也穩若泰山。也不知過了多久坐下駿馬終於洩氣漸漸平靜下來。彼此身上都透出重重汗水。

    「好。」四處一片雷動。便有宮人機靈讚道「太子殿下果然神勇非凡降服寶馬。」劉陌卻似全沒聽見坐在馬上淡淡笑開。

    其時秋日的陽光淡淡照射在場上。多年後宮人們回憶當時昭皇帝的笑容清澈堪比這秋日地陽光溫煦。昭皇帝不同於武皇帝他的唇邊經年噙著淺淺地笑紋。只是那笑紋溫和卻不暖煦。許是因為當日孝武陳皇后在場外看著所以他才能夠真心的笑上一場。

    後世班氏立傳孝昭皇帝紀開篇即言:孝昭皇帝事母至孝。

    劉陌躍下馬來督著侍從為馬配上鞍韉轉身看著慢慢走近來的娘親微笑道「娘親現在可以騎了。」

    汗血寶馬揚起殘存的傲氣撩著蹄子被劉陌瞪了一眼似乎明白了這個女子對主人的重要性安靜了下來。

    那傳言果然是真地汗血寶馬其汗如血染紅了它自己的髻毛也染紅了劉陌的半幅衣裳。阿嬌看的皺眉掃興道「染成了這樣這衣裳算毀了一半了。」

    劉陌怔了一怔不料娘親這樣答她放聲大笑。笑聲中漢血寶馬覺得自己被侮辱了偏著頭望著面前的母子無法懂得彼此的思考方式。

    「那就請娘親給它取個名字吧。」他道。

    「此馬乃天下良駒毛如血汗亦如血」阿嬌想了想道「就叫朱縭吧。」

    因為劉陌馴服了朱縭劉徹便將朱縭賜給了劉陌。

    當劉陌回到博望殿時上官靈已經聽說了馬場之事雖眼見的劉陌絲毫無傷想起來還是覺得驚心動魄迎上來道「殿下不曾有事吧?」

    「無事。」劉陌換下衣裳興致猶勃勃道「靈兒我自幼習武不過是一匹馬而已尚難不倒我。」

    劉夭已經足三歲多了漸漸學會說話咿咿呀呀的喊著「爹爹」抬起頭來眉目之間竟少似父母肖似阿嬌到了驚心動魄的地步過姑姑劉初。因了這個緣故很受父親劉陌祖父劉徹地喜愛。

    對於劉徹而言說是喜愛也不全然。見到劉夭的時候他神情柔和賞賜頗多。但他並不願意常讓上官靈將劉夭抱到長門殿來一見。更不歡喜看著劉陌疼寵女兒的樣子。

    劉陌也隱隱察覺地到所以也少帶著女兒出現在父皇面前。

    太初四年烏孫送來軍須靡夫婦獻給大漢皇帝的貢品數箱人參貂皮之外還有一樣東西格外惹人注目。

    那是烏孫使者一路小心翼翼捧來地一隻尚未足半歲地雪狐精緻玲瓏沒有一般狐狸身上難聞的腥味尚學不會怕人一雙眼睛烏黑精靈溜溜轉個不停。

    「這是我們王孫大人派人費了很大地勁。終於抓獲的。烏孫天氣寒冷境內多雪山。但雪狐乃是極機警的動物亦不服人馴。這只雪狐狸還是烏孫獵人千辛萬苦在高崖後尋到地雪狐洞穴。剛剛出生的時候就被抱了回來。王孫怕雪狐離了雪山不適應氣候特用了一塊冰玉鎮住了胸

    劉徹看著那只雪狐片刻。雪狐雖漂亮他卻並不喜歡太過精緻漂亮的東西。身為帝王最戒地就是玩物喪志。

    「將這只雪狐送到長門殿吧。」他慢慢道。

    因為這只雪狐狸例行的每隔年一次送給和親烏孫地細君公主的物品今年更加豐富。

    抱起雪狐狸的時候。陳阿嬌很有些訝異。她不曾料到當年不過是隨口一提劉徹當真為她找了這麼多年。那尋找雖說不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但既有形跡自然為人窺的到。到最後劉陌劉初都知曉獨在她面前瞞了痕跡。

    「恭喜皇后娘娘呢。」綠衣捂了嘴偷偷的笑看著那麼玲瓏可愛地狐狸喜歡的不得了。道「娘娘給它取個名字吧。不然我們怎麼叫它?」

    「又取名字?」陳阿嬌微微蹙了蹙眉。道「它是雪狐。從烏孫來。就叫雪烏吧。」

    雪烏在阿嬌溫暖的懷中抬起頭來。吱吱叫了幾聲感覺一片寧馨。這個女子身上有一種安定的力量。

    這一年劉夭已經長到了五歲已經能跌跌撞撞的走路。很喜歡阿嬌殿上養著的雪烏膩纏著阿嬌「皇祖母讓雪烏跟著夭夭回博望殿住幾天好不好?」

    阿嬌看著劉夭心裡想她若是敢應不知道劉徹知道是什麼表情呢?

    只好安撫劉夭「夭夭若是喜歡雪烏到長門來住幾天就是了。」

    那一日劉初回宮探母抱著雪烏聽了劉夭的佚事吃吃的笑「夭夭想要雪烏」她提點道「你先去求你皇爺爺吧。」

    劉夭雖然一向受劉徹疼寵但偶爾窺見劉徹針對別人冷肅的神情還是對這個皇爺爺心存畏懼打了個冷戰道「算啦我不要了還不行麼。」

    那一年陳阿嬌聽說郭解回到了長安生活安好。彼此早就隔了太久她沒有特意出宮看知他安好就好。

    那一年上官靈與劉初俱有了身孕在天漢元年都產下一個男嬰。天漢啊。

    因年年行旱劉徹改元為天漢。從此後漢武一朝年號六年一輪改為四年一輪。

    天漢元年桑弘羊長子桑允滿了十六歲娶妻秣陵候府長孫女劉策之妹劉擷。

    天漢三年長到了十五歲地飛月長公主長女東方湄終於拗得父親東方朔的同意嫁給了她自幼一直黏著的長信侯義子柳寧也許這世上真地有緣分存在吧。不然為什麼精靈如東方湄偏偏只喜歡有些木訥的柳寧固執地喜歡了十四年。那緣分卻是從元鼎五年地抓周開始就牽繫起來的。

    陳阿嬌想起那次荒唐地抓周禁不住要微笑。

    連子女都婚嫁了他們豈不是真的老了?

    是的時光何曾在意過你是君王他是乞丐。慢慢的她便在身邊那個男人間瞥見了再也擋不住的雪色。只是精神毫不遜色最年輕的時候眸間的銳利隨著歲月的流逝越深沉。坐在宣室殿的身影挺直如昔。

    那一日在長門殿睡去之前劉徹撫著阿嬌的青絲若有所思「嬌嬌莫不是天人總不見老的。」

    阿嬌駭笑「哪裡有?」

    這世上又哪裡有真的不見老的人呢?

    她的青絲不見雪可漸漸也失了少年時的柔韌。偶爾照銅鏡也窺得眼角若有若無的細紋。

    留不住時光。可是若身邊人都漸漸老去長生不老有什麼好呢?

    那末該老的時候還是老吧。

    天漢四年劉夭滿了九歲。皇家的女孩子雖然不需要治國安邦總是要學書的。漸漸的習了《詩經》。讀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樣美好的句子將愛情想地如透明的春光一般美好。

    「爹爹。」她纏著劉陌撒嬌「我聽宮人說。爹爹並不是在未央宮出生而是在出生後好多年才被皇祖母帶回皇宮的。為什麼呢?」

    其時。陳皇后獨獲聖寵復位為後母儀天下已經很多年。宮中諸人漸漸絕了對那之前地一段時光的議論。陳皇后究竟因為什麼離開陛下身邊而在宮外又曾做過什麼早已無人提及。

    劉夭第一次看到疼愛她地父親冷了臉色。「小孩子不要亂打聽。」他斥道。

    她便覺得受了委屈。她是這建章未央二宮最受寵的皇長孫女啊連同母弟弟有時候都沒有她讓皇爺爺皇祖母喜歡。

    「夭夭」娘親拉住她道「你爹爹素來最敬重你皇***。那一段日子」上官靈遲疑了片刻隱晦點道「你爹爹一直覺得是你皇爺爺對不起皇奶奶。所以。你以後不要提了。」

    她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可是怎麼會呢?她心裡疑惑皇爺爺對皇祖母那麼疼寵。疼寵到她都忍不住羨慕。如何會對不住皇祖母。

    雖然不敢再提。但疑問植在了心底。就像種子一樣抽芽穗若沒有人管。漸漸的便能長成參天大樹。

    太始元年春徙郡國豪傑與茂陵。夏悅寧公主產下一女頗似悅寧公主當年劉徹極為疼在襁褓中就賜下封號順華。

    一生平順榮華。

    太始二年三月改鑄黃金幣。開白渠興水利。

    太始三年正月有使從境外來與甘泉宮大宴招待。這些外國人對大漢京都地繁華極力交口稱頌盛讚長安城為當今世界上第一繁華的都市。

    「可是」他們壓低了聲音「我們聽說大漢的皇帝虛設後宮三千隻獨寵他的皇后一人是真的麼?」

    「是啊。」捧酒的侍者眼都不眨笑吟吟的道。

    「怎麼會呢?」這些人驚歎「身為這麼大一個國家的君王皇帝怎麼可能只喜歡一個女子。便是我們國家哪個國王不養著幾個情婦。」

    「可是我們的皇后娘娘很漂亮很聰明很溫柔啊。」侍者不動聲色道。

    外國客人搖搖頭「不過」他們欣羨道「這真是一個美麗地童話。坐擁三千而獨寵一人。哈。」

    太始四年太子妃上官靈產下第二子劉宓。這也是她最後一個孩子。

    轉眼就到了征和元年。征和元年皇長孫劉越已經八歲。皇族子弟自幼便得練習騎射。他的祖父父親都極擅長於此。而他表現的也對此極有天分不到半年就得心應手瞄上了父親馬廄裡那匹朱縭。

    傳說朱縭是天下第一地汗血寶馬行走如風日行千里汗下如血生平只認劉陌一個主人。

    博望殿裡劉陌淡淡的看著自己地兒子道「你還太小。」

    駕馭朱縭那樣地烈馬還太危險。

    「可是」劉越不服氣道「父親八歲的時候已經在做什麼了呢?」

    劉陌怔了一怔他八歲地時候啊。他在這博望殿做了太多年儲君已經漸漸忘了少年時的崢嶸時光。

    那還是比如今的劉越還要小的年紀他不知道這個世上誰是他的父親。與娘親妹妹相依為命。

    後來他知道了他的父親是大漢最尊貴的那個人。

    可是那又如何?再尊貴他也只是拋棄他們母子三人的人。他怕見娘親的淚所以不肯原諒讓娘親哭泣的那個人。

    那半年他跟著母親走遍大漢的河山私心裡希望不要有回到長安城的那一天。可怎麼可以呢?早早還在那裡。

    於是還是走回這座牢籠。

    在長門宮裡第一次面對自己的生身父親。他方驚覺他們是那麼肖似。劍一般飛揚的眉銳利的眸光以及紙般薄的唇。

    不同的是。他地銳利終年隱藏在溫和的笑容中。而父皇的銳利卻張揚出來。凜冽地像出了鞘的劍。他已經是這個世上擁有最大權勢地人不需要掩藏他的銳利。

    見了父皇之後。他承認父皇是一個好的君王。在他的治理下大漢國泰民安威加四海。但他不是個好父親更不是個好夫君。

    一個好的夫君不會這樣傷害深愛他地妻子。

    他亦曾見過衛子夫。想不通那個蒼白的女子有什麼好會讓父皇當年捨棄母親選她。

    後來漸漸懂了。他亦漸漸玩弄權術玩弄的爐火純青分寸不失毫釐。可是在心裡某個地方還是謹記著娘親當年的教導相信一些美好的存在。

    娘親當年是如何教導他的呢。不是不愛他卻還是忍痛送他遠行。因為沒有見過天地廣闊不肯收心建造家園。沒有親自歷練。不能真正成長。

    所以。

    他微微一笑道「既如此。你就去吧。」

    劉越歡呼一聲道。「謝謝爹爹。」

    「慢著。」他吩咐道。「讓何公公看著小心些。」

    而父皇。當年是如何看他的呢?

    他不曾思慮過這個問題卻在面對著自己的兒子的時候忽然有了些了悟。

    那是從他骨血裡延出地一脈他總是盼他好盼他日後能繼承自己的功業揚光大。卻因為利益的牽扯永遠不能親近。

    他們父子共同地維護著那兩個女子或者說深愛著她們。可是他們彼此卻不得不相互提防。這樣的關係畸形卻持續了數十年。彼此都認為只最適宜地方式。

    劉陌微微地低下頭去淡淡一笑以前的事無可追回但他不希望這樣冷漠地父子關係在他和他的兒子之間繼續延續下去。

    朱縭被牽出馬廄的時候有些感動。它的主人太忙碌很少有機會騎著它任意奔馳。博望殿的馬廄雖繁華它卻有些焦躁。更何況在前來的華服男孩身上它聞到了與主人有些相似的氣味溫馴的任他騎著。

    養馬的宮人嘖嘖稱奇道「這汗血寶馬素來不讓人碰的居然服皇長孫殿下。殿下果然宏運澤長。」

    劉越騎在朱縭身上便極歡喜。問道「我皇姐呢?」

    「夭翁主在長門殿陪伴皇后娘娘。」宮人稟道。

    劉越一向肆意慣了的想像年長自己六歲的長姐炫耀自己騎著朱縭的英姿便駕馭著朱縭穿過廣闊的宮廷繞過假山一路向長門殿馳來。驚的身後一眾宮人大聲呼叫生怕皇長孫騎術不精一個不小心撞到了假山亭台假山亭台倒了都是小事若傷了這位尊貴的殿下他們就是有十條小命都不夠賠的。好在朱縭是最有靈性的汗血寶馬靈巧的繞過一切障礙來到長門殿前。彼時是冬日難得的出了太陽。阿嬌便著人取了躺椅坐在殿外篩著太陽。劉夭取了一冊書緩緩的為著阿嬌讀著聲音慢慢低了下去瞥見皇祖母面上恬淡的神情。聽見身後的聲音回過頭來見是弟弟怔了一怔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劉越在朱縭身上低下身子漸漸止了興奮的神情稟神靜氣的看著在冬陽下睡去的祖母。祖母今年到底多大了呢?他在心中疑惑道。皇爺爺漸漸都老了皇祖母看起來還是那麼年輕比起自己的娘親大不了多少。

    陽光照在阿嬌臉上溫暖而寧馨那麼美麗。身為皇長孫劉越自然見慣了美人他的母親姑姑姐姐甚至未央建章來來往往的宮女哪個不是容顏出眾?就是皇祖母平日也是常常見面的。

    可是在這個冬日裡他窺見了另一種境界的美麗不在於容顏。

    後來他因為今日的莽撞被父親責罰禁閉。父親說也是在今日若是早些年縱然是皇子在建章宮裡如此肆意駕馬奔馳皇爺爺定會要了所有隨行宮人的命。他也遠遠不止關禁閉這樣簡單。

    至於這樣無情麼。他在心裡嘀咕。如今的建章宮很好很好。皇爺爺對他們孫輩也都慈愛。但他忽然想起傳說中那個被永遠禁閉在北宮的叔叔硬生生的打了一個冷顫。

    可是當時他安靜的下得馬來陪姐姐陪在皇祖母身邊直到皇祖母醒來。

    蜷在皇祖母腳下的雪烏抬起頭來用一雙精靈的眼珠打量了他片刻又瞅見不遠處的朱縭搖搖尾巴嗖的一聲竄出去落在朱縭頭頂上。朱縭長嘶一聲前蹄人立欲將雪烏掀下來。然而雪烏太輕盈如何輕易掀了下來反而驚醒了阿嬌。

    「皇祖母」劉越便瞪了朱縭雪烏一眼愧疚的望回來道「是孫兒不好讓朱縭吵到你了。」

    「沒事。」阿嬌微笑答道看著朱縭雪烏嬉鬧明明一大一小一紅一白一似火一似冰片刻間竟相處的極融洽了看起來分外和諧。

    征和三年夏漢軍滅車師。

    征和紀年後劉徹改元後元。這便是漢武一朝最後一個年號。

    後元元年帝后行幸甘泉侍衛長馬何羅隨行欲叛變行刺帝王為悅寧公主夫婿金日單察覺當場擒獲。帝怒誅殺馬何羅九族封賞金日單食邑千五戶。

    那一夜陳阿嬌依在劉徹懷裡止不住絲絲恐懼泛上心頭。她不是恐懼馬何羅的叛變而是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她的夫君已然白蕭蘇。他們在這塵世間已經活了太多年上蒼要收回它的恩旨了。這個陪伴在她身邊這麼多年的男人要離開她了用死亡的方式再無挽回。她想要否定那個事實可是連自己都無法說服。她不想他離開自己身邊可是她沒有辦法。

    在自然的衰老面前再高明的醫術也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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