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 第六卷:歌盡浮生 一四八:馬後桃花馬前雪
    秣陵候府東廂側門,軍須靡略敲了敲,便有侍女刷拉一聲拉開了門,掩口笑道,「孫公子,我家小少爺候你多時了。」

    他尚不習慣漢家女子的巧笑嫣然,明媚照人,低下頭去,道,「還請帶路。」

    侍女聽習慣了他生硬的漢話,點了點頭,笑著走在前面,七折八繞,便到了一座近水樓台,劉策坐在台上,遠遠見了,歡喜的撲下來,道,「孫大哥。」

    「慢點。」軍須靡含笑接住她,道,「你都不怕跌到?」

    「孫大哥身手這麼厲害,能從驚馬之下救得我。」劉策調皮的眨著眼睛,道,「我才不擔心呢。」

    煙青色衣裳的少女抿唇而笑,笑容溫雅,抬眉對上青年灼熱的視線,微微一怔,低下首來,面上略帶些紅暈。

    「姐姐。」劉策忽然回過頭來,道,「你說,孫大哥的身手和太子哥哥比起來如何?」

    「太子?」軍須靡一怔,重複道。

    「是啊。」劉策興致勃勃道,「孫大哥大概不知道,我們的太子哥哥雖然是太子,也是一身好身手,厲害不過的。」他略略有些沮喪,「說起來,太子哥哥事忙,我見的少。倒是姐姐從前陪悅寧姐姐讀書的時候,見的多些。」

    軍須靡便望向劉細君,她點了點頭,心下慢慢蹙眉。秣陵候的嫡長孫與人交往。娘親自然派人查了他地身份,知曉他是烏孫使者,將繼承昆莫地王孫。她是知曉的,只是沒有告訴策兒,覺得彼此相交,不在身份名字,就順著他報的假名稱呼了。

    但是涉及到大漢太子,凡事就得細緻三分了。

    軍須靡豪邁一笑,道,「想不到大漢太子殿下生於深宮之中。竟有一身俊功夫,真是難得。」

    「陌哥哥才不是生於深宮中呢。」劉策急著跳起來道,「我聽娘說,陌哥哥小時候……」

    「策兒。」劉細君凝眉喚道。

    軍須靡便知道該打住了,微笑問道,「卻不知細君翁主平日裡喜歡什麼?」

    劉細君坐立不安。匆促道,「我先回房了。策兒。你看著,也不要耽誤孫公子太多功夫。」

    劉策轉著眼珠子,看著姐姐離去的背影消失,方人小鬼大的挨著軍須靡大哥。你喜歡我姐姐麼?」

    他唸唸不捨的收回目光,方低首看著身邊的男孩啊。」

    烏孫男兒直來直去,做不來忸怩作態之狀。

    他答應的如此乾脆,劉策反而有點發懵,怔了半響,咿唔一聲,歎道,「難嘍。」

    他做沉吟狀半響,卻見軍須靡並不上當,抱著拳不理會他,反而忍不住,湊上去道,「我家姐姐,雖然不是爹娘親生的,但你也不要以為她是寄人籬下,很可憐。有時候我都覺得,娘寵她勝過我哦。更何況,皇后娘娘和飛月姑姑也很喜歡她。」

    「雖然我看孫大哥,」他上下打量了片刻,道,「氣度看起來,不是一般人。但你不是漢人,憑著這個,想娶大漢的翁主,難啊。」

    果然誰都不是省油地燈,軍須靡歎道,不過是個不到十歲的男童,也能看出這麼多。

    不過,他沉下眼來,事在人為。不做,就什麼都不知道。

    三月裡,漢帝往上林苑春狩,特邀烏孫王孫與王孫女一道前行。

    烏孫兒女逐水草而居遊獵,無論男女,都有一身好騎法和箭藝。阿莫提風寒初癒,心中又對和親安排氣苦,自騎了馬,拍鞍而去。上林苑佔地廣大,她跑了片刻,被風一吹,安靜下來,看著四周,卻早已認不清方向,無奈下得馬來,慢慢踱步。

    「雖然是夷女,看起來,到也別有一番風度。」

    身後有輕佻的聲音傳來,阿莫提受驚,回過頭來,卻見一個漢家子弟亦騎了馬,從林中分樹而出。容貌還算看的過去,只是一臉紈褲氣象,掩也掩不住的刁蠻傲意。

    「嘖,」他驅馬到阿莫提身邊,方勒了韁,道,「你不知道麼,我就是陛下親自賜婚的你未來地夫婿,東臨候次子劉培。

    他一介皇親,卻要娶一個胡女,心中不忿,不敢對陛下有異議,便欲將一腔怨氣,撒在這個烏孫王孫女身上。從馬上彎下腰來,放肆笑道,「讓我看看,烏孫女子與漢女有何不同?」

    阿莫提的漢語沒有哥哥學地好,但也勉強抓住幾個詞,明白眼前人的身份,怒眉一揚。她亦是一國嬌女,何曾受過如此錯待,又本對這人不滿意的。只做了不知,從背後劈出獵弓,斫向劉培。劉培眼明手快的避過,卻劈到馬身上。馬受了驚,將劉培掀下。

    劉培狼狽的起身,怒道,「蠻女,看我怎麼收拾你。」

    「王孫。」烏孫隨從隨著軍須靡站在林中隱蔽處,見了這情景,急忙道,「我們再不出去,阿莫提小姐就會吃虧了。」

    雖然阿莫提是草原上長大地女子,而劉培是長安城地紈褲子弟。但男女天生存在的差異,讓人無法戰勝。

    軍須靡垂下眸,低聲道,「再等等。」

    他垂下的手指深深扣緊,這樣,應該是最好地吧?他想帶走那個漢家姑娘,而那個紈褲子弟,他也覺得配不上阿莫提。

    前面,阿莫提被打了一巴掌,臉上迅速紅了起來,髮鬢散亂。但她的倔脾氣也被激出來,發了狠,一腳踢出去,力道偏了,踢中劉培左腿。劉

    成怒,正要繼續動手,忽然聽到一個生硬低沉的漢音妹妹做什麼?」

    「哥哥。」阿莫提受了委屈,哇的一聲,埋在軍須靡懷中哭了出來。

    軍須靡伸出一隻手安撫著他,銳利的盯著劉培,冷道,「我烏孫出使大漢,願與大漢永結同盟。大漢地人就是這樣對待我烏孫地王孫女的麼?」

    劉培清醒過來,冷汗涔涔而下。知道若是對方將此事告到陛下那裡,他的一生就算完了。連忙笑道,「這只是一場玩笑。我特意來看看自己的未婚妻子。大哥就高抬貴手。總是自家人。」

    阿莫提從哥哥懷裡抬起頭來,以為軍須靡會就坡下驢。畢竟,她個人受委屈事小,二國邦交事大。卻不料哥哥斬釘截鐵冷然道,「不行,我烏孫的公主。不容人錯待。」

    「哥哥。」阿莫提忍不住喚道。

    「怎麼了?」軍須靡低頭看她。

    「沒事。」阿莫提忍不住破涕為笑,「我以為。哥哥不疼我了呢。」

    可是,你能不能再疼我一點?

    阿莫提,軍須靡握緊了拳,你將哥哥想的太好了。

    若不是他亦有所求,適才。他定會答應劉培的請求。

    消息傳到漢帝那裡。劉徹震怒,當場罰了劉培三百金。但是兩國和親之計,陷入了困境。

    烏孫王孫女強著不肯答應再嫁給那個曾羞辱過她的人。理虧的畢竟是漢人,劉徹也不好過份強逼。

    劉徹召見了烏孫王孫,道,「我們二國的和親……」剛起了個頭,軍須靡忽然跪下道,「事情到如此地步,我有個不情之請。」

    「兩國和親,所取地是盟約,至於是嫁是娶,並沒有關係。阿莫提這次受了傷,我這個做哥哥的,不想再難為她。而我在漢都長安,卻歡喜漢家女子的明媚照人。懇請漢帝恩准,請嫁宗室女子於我,我必將奉她為漢家公主,一生一世,絕不虧待。」

    劉徹靜默了片刻,忽然冷笑道,「軍須靡,你的話也未嘗不可。朕亦知道你歡喜誰。但劉細君是朕的侄孫女,又是朕的皇后和甥女同時歡喜地人。朕不可能將她嫁到遙遠的烏孫。」

    「漢家皇帝。」軍須靡負手為禮,急切道,「我烏孫人若歡喜人,就是歡喜一輩子。軍須靡此心一片赤誠,還請成全。而且,」他遲疑了片刻,道,「若漢帝成全,我願意……」

    劉徹看了他半響,終於道,「既如此,若劉細君自己願意。而皇后和丹陽候夫人也同意,朕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我自然不肯同意。」這是丹陽侯夫人聽了這個消息地直接反應。「細君那麼小,那麼柔弱,如何經的起烏孫的風雪?」

    「娘親。」劉細君出了一會子神,道,「女兒倒是願意的。」

    「細君你……」金娥愣愣的看著乾女兒,道,「你是不是發燒了。烏孫那麼遠,那麼荒涼。」

    「女兒沒有。」她笑著閃躲,想起青年刀削地眉目和灼熱地眼神,微微紅了臉。

    「娘親,」她正色道,「女兒想學皇后娘娘,志向不限於閨閣。但再也沒有一個陛下,可以讓細君揮灑了。更何況,」她神情憂傷,「娘親再疼我,我終究是罪臣之女身份,高不成低不就的,日後如何是好。」

    「烏孫王孫娘親見過的,細君想,他會待我好地。」

    何況,她嫁過去,身份代表的是大漢,誰人膽敢怠慢?

    金娥怔怔的聽著,終於紅了眼睛,歎道,「娘親說不過你,你自己作主,不要後悔就好。」

    上林苑裡,陳皇后聽到消息,怔了半響,輕輕歎道,「終於強不過歷史麼?」

    但這卻是修正過的歷史,是劉細君自由意志的選擇,是一對彼此有著好感的男女的結合。她想,劉細君應該比歷史上幸福吧。

    元封元年三月末,劉徹封江都翁主劉細君為漢家公主,軍須靡與劉細君在漢都長安舉行盛大的婚禮。除了劉徹賜下來盛大妝奩外,另有丹陽候夫人和皇后贈下的禮物。榮寵勝冠京華。

    軍須靡帶著新婚妻子與妹妹,離開長安,到了漢孫邊界,已經是四月天氣了。西域天氣寒冷,到了此時,尚有幾樹剛剛開放的桃花。軍須靡怕細君寒冷,在馬上回過頭來,道,「冷麼,要不要加件衣裳?」

    劉細君搖搖頭,面上一片紅撲撲,卻不是凍的,而是趕路熱的。抱著,道,「走吧。」

    坐在馬上,往前看過去是烏孫遠遠連綿的山脈,上覆冰雪。往後卻是她的故鄉大漢最西的領土。她難捨的頻頻回頭,卻最終掉了淚,狠心轉了過來。

    馬後是大片大片盛開的桃花,坐在馬上,卻可以聞見冰雪的氣息。

    一種全新的生活,在她馬蹄之下,漸漸展開。這遠大時節,只可承受,不可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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