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 第六卷:歌盡浮生 一百零四:沉痾入骨落發雪
    找堂邑侯府的那個小廝,一直不得要領,長平侯衛青著不祥之感,匆匆趕回長安,連往明輝殿辭別養傷的陽石公主都沒有。終於阻止了衛皇后孤注一擲的瘋狂,然而,到最後,方才發現,他們一步一步,俱在對手算計。

    長安城未央宮

    廷尉府由張湯負責,便像一個鐵桶般,讓衛家探不得一絲消息去。衛子夫憂心困於廷尉的兒子,揮之不去的恐懼啃嚙著她多慮的心,漸漸的便看著鏡中的佳人憔悴了。

    「娘娘,」采薇喊了一聲,落下淚來。

    「怎麼了?」衛子夫不經意的問。看著采薇含著哀傷和憐憫的神情,漸漸心思轉壞,寒聲道,「有什麼就說什麼,若敢藏藏掖掖的,本宮饒不了你。」

    采薇無奈,將置於身後的木遞出。

    :=白的通透。

    她愣愣的看著,很久,方撕心裂肺的笑出來。

    建元二年,年少的陛下初見衛子夫,放下她的髮簪,讚道,「美哉秀髻。」

    曾幾何時,那頭吸引君王的眼光留連的青絲啊,漸漸染上了雪的顏色。君王,還會回頭看她麼?

    「娘娘,」采薇大聲喚道,「你不要笑了。」聲音裡,有著不忍。

    衛子夫定定的望著她,語氣幽微,「你說,陳阿嬌是不是也有白髮了?」

    那個女人,比她還長上數歲呢。

    「這,」采薇猶豫了一會。方道。「也許吧。」

    印象中,陳娘娘一直笑容淡淡,時光,在她身上,彷彿亦比別人走的慢些。

    「算了,」衛子夫漸漸心灰意冷,「到如今,本宮只求,據兒平安,青弟平安。陽石,」她遲疑了一會,慢慢道,「也要平安。」

    而據兒,你到底如何呢?

    皇二子劉據在廷尉府中,雖然不曾受到刑訓。張湯亦不曾特意慢待,但廷尉府到底不比椒房殿和博望軒。過的落魄些。然而他心性平和,倒頗有些寵辱不驚的樣子,讓獄卒嘖嘖稱奇。

    這一日,獄卒換班,新來地獄卒巡房。趁著同伴不注意。將一團紙卷擲入牢中,不著痕跡。劉據一愣,偷眼打量。然而他依然和同伴勾肩搭背,言笑晏晏了。

    展開紙卷,其中裹著一塊炭筆。上書:吾乃昔衛將軍軍中士,感將軍恩德,願為據殿下傳話。

    劉據猶豫了一會,敵不過對母親地想念憂心,飛快的寫道,安好,勿念。

    過了半日,獄中燭火不知被何處來的風吹熄了,獄卒罵罵咧咧的重點了。不一會兒,便又到了交班時辰。他出了獄門,直奔司農府而來,將劉據手書交給桑弘羊,一一言了。

    桑弘羊含笑喟歎,「這個劉據,倒也算是個人才,耐的住寂寞。只可惜……」他意味深長的說道,眼一轉,吩咐道,「下去領賞吧。」

    那獄卒歡喜的下去後,怡姜從簾後轉出,臉上帶著淡淡的憂慮,「阿桑,你這樣做,是否稍嫌陰狠?」

    「咦,」桑弘羊含笑望她,「我可不知道,你是這麼心軟的人呢。」

    怡姜亦想起崢嶸的少女時代,微微一笑,「若是昔日,我自然不會皺一下眉。只是,」她頓了一頓,輕輕低下頭來,伸手撫住微微隆起地腹,「怕損了天和,傷了他。」

    桑弘羊靜默片刻,揚眉笑道,「好吧,看在孩子份上,我就不再動其他腦筋,單看衛子夫這次,是否挺的過這關吧。」

    他負手看向未央宮方向,那個端坐其中的女子,曾經的聰敏知進退,被華麗的未央宮鎖了這些年,磨損了多少?畢竟是個女流之輩,正如她的名字,一切都為子為夫。在謹慎地衛青不在她身邊之際,用她最在意的兒子來對付她,應該能奏效吧。

    「況且,」他冷冷笑道,「天若要報應,就衝著我來吧。總找著那些沒出世地孩子,算什麼呢?」

    元鼎元年三月一天的深夜裡,衛皇后在寢殿被貼身女官喚醒,匆匆出了寢殿,問道殿下跪著的內侍,「你說你有皇次子的消息,是真的麼?」

    那內侍便磕了一個頭,道,「奴婢同鄉是廷尉府地獄卒,昔日在衛將軍帳下,感念將軍恩德,冒死傳出地據殿下的消息,請奴婢遞給娘娘。」言畢遞出紙卷,舉過頭頂。

    「娘娘,」采青在衛子夫耳邊輕輕道,「此人曾受衛家恩,可信。」

    衛子夫便點點頭,示意采青遞過紙卷,展開看,確是劉據手跡,只草的四個字,安好,勿念。筆力斷續,拖沓。心中不免一慟。

    「奴婢聽那同鄉說,」內侍淚落道,「那張湯仗著陛下寵幸,一心投靠陳家,雖沒有明著刑訊皇二子,暗地裡地刁難,剋扣,不知有多少,死瞞了不給娘娘知道。皇二子寫這個手書的時候,口中道,不欲母后擔憂,卻忍不住落下淚來。

    那紙卷被握的久了,早揉成一團,上有一二斑點,細看來,果然是淚漬。衛子夫握緊了手,將牙咬住,怒道,「豎子乃敢。」遽的回身進殿,背影裡透出一點決絕來。

    「娘娘,」采青心驚膽戰,連忙揮退了內侍,跟進來,輕聲問道,「娘娘打算如何?」

    「采青,」衛子夫抬起頭來,慢慢吩咐道,「

    晨,便宣駙馬李楷進宮,來看看他的妻女吧。」

    那一剎那,采青彷彿在這個一向溫婉的皇后面上,覷出一點森森的鬼氣來。然而眨了眨眼,衛皇后便漸漸又抿起了溫婉的笑容。

    「可是,娘娘。」采青忙道,「陛下就要回來了。陽石公主不也去認罪了麼?陛下會回來放了據殿下的。」

    「沒用的。」衛子夫搖頭,慢慢道。「陽石血諫。陛下都沒有放據兒的旨意,足見,他是真地不要衛家了。」

    第二日,衛長公主駙馬,臣相李蔡幼子李楷進宮探視妻子,以及剛剛出世地女兒。

    「臣李楷,參見母后。」他抱著新生的女兒,向衛子夫請安。

    不知不覺間,身邊的宮人盡皆退下。衛子夫望著李楷懷中的女嬰片刻,方移目感傷道。「若是這孩子的弟弟還活著,該有多好。」

    「什麼?」李楷的笑容漸漸散了,驚疑問道,「母后說什麼?」

    「那一日,」衛子夫慢慢道,「衛長生的其實是龍鳳胎。只是那個男嬰剛落地就死了。」

    「可是,」李楷面上血色漸失。口吃道,「宮裡給臣的消息。」

    「那不過是本宮不想讓衛長傷心,瞞了下來罷了。」

    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那畢竟是李楷骨血相連的兒子,是他的第一個嫡子。李楷牙齒咬地咯咯響。漸漸紅了眼眶。

    「若不是陳阿嬌的消息傳來。衛長驚了胎氣,何至於如此?」衛子夫慢慢道。

    李楷慢慢的抬起頭來,遲疑問道。「母后的意思是?」

    「昔日文帝在位,館陶公主小心翼翼。到了景皇帝即位,便漸漸飛揚跋扈起來。」衛子夫笑的詭譎,「你可知道?」

    「娘娘的意思是?」李楷失聲驚呼,「這怎麼可以?」

    「衛家興衰如何,已經與李相綁在一起了。」衛子夫微微一笑,「陛下不會聽什麼你父親並不知情地話的。而且,我們並不是沒有勝算。陛下如今在上林苑,耽於女色。在文,你父親是丞相,手握朝綱。在武,長信侯不在國內,軍中長平侯與冠軍侯地威望,盡數我衛家。」

    「這些話,你轉告你的父親。讓他做個決定吧。」

    臣相李蔡稱病不出,坐在府上,思忖著衛皇后的話。

    那個未見過面的孫兒,他固然有些傷心。但他並不是只有那一個孫兒。只是他到底高貴些,有著皇家的血統。

    婦人之見。

    他冷嗤著衛子夫傳來地話語。今上精明英武,在位二十餘年,平匈奴,展疆域,治經濟,安國民,威望之盛,盛於本朝歷任皇帝,豈是那麼容易推翻地。他繼公孫弘為相,在今上手下這麼多年,看盡了這個君王的手腕。他縱是耽於美色,又哪曾放鬆了權柄半點?

    只是,衛皇后說的到底還是有些是對地。譬如,陛下的無情。

    衛家若傾覆,陛下不會放過他李蔡。

    衛家若奮起拚搏,只怕傾覆的更快。

    那麼,他李蔡,如何求得自保之道?

    他本想做全不知情之狀,但衛子夫如溺水之人,竟是對任一根可能救她的稻草都要抓一把,亦粉碎了他的希望。

    如今看來,竟是一個死局。

    若是,斷臂棄子呢?他心頭一跳。

    長平侯衛青匆匆趕回長安,過府未入,直像未央宮而來。聽了衛皇后的話,閉了閉目,歎道,「糊塗。」

    衛子夫亦冷笑,「若是據兒沒了,衛家便完了。左不過是完,右不過是完,不如豪賭一把,或有一線生機。」

    「張湯怎麼敢讓一個皇子死在他手上?」

    「縱是不死,傷了,殘了,衛家亦沒有機會了。」

    「三姐,」衛青慢慢道,「從小到大,你一直聰明,有主見。但所有的聰明,一到了據兒那裡,反成了拖累。」

    「你要反,我問你,我們哪裡有兵?」

    衛子夫遲疑道,「不是有青弟你……?」

    「我曾帶的軍人,是拋頭顱,灑熱血,跟著我驅逐胡虜,保我大漢河山的。他們會跟著我,去殺他們的皇帝?」

    「更何況,陛下本是英主。他在上林苑處置衛家,你道他真不不曾防過我們?別的不說,漢家發兵制度,是要兵符的。」

    「難道,」衛子夫漸漸絕望,「我們真的只能坐以待斃麼?」

    「陽石血諫之際,陛下未免心中動搖的。」衛青歎道,「可如今……?」他緩緩搖頭,「娘娘,你把公主用命換回來的一絲生機給揮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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