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屋恨 第六卷:歌盡浮生 一百零三:敢以鮮血諫父君
    昏睡了數日,一朝醒來,陳阿嬌便覺的身子鬆軟疲累上林苑裡天氣晴朗,便遣了宮人置了靠椅於信合殿外。陽光曬在身上,有些暖,不多時就又昏昏欲睡了。劉徹看在眼裡,心下憂慮。昨夜,御醫們再次為阿嬌會診,言道雖然阿嬌已經醒來,但小產素來是極傷身的,只怕要調養很長一段時間的身子,方能漸漸的好起來。

    「對了,」在陷入沉睡前一刻,昨夜宮人的話忽然掠過阿嬌心上,立刻清醒,望向劉徹,道,「聽說陛下下令拿下了我的師傅,那日阿嬌雖未清醒,但想來師傅不過是關心徒弟罷了。還請陛下放了他吧。」

    劉徹冷哼一聲,心情漸漸轉差,道,「他太放肆了。」蕭方對阿嬌極好,他之前亦不是沒有疑心,只是敬重蕭方的醫術人品,亦有絕對的自信,阿嬌不會脫離自己的掌握,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那一日,許是被阿嬌的昏睡給刺激到,蕭方打破了他的自制,所說的話亦刺傷了帝王。

    至死至終,他都是不可能放阿嬌離開的。

    「可是,」阿嬌軟軟的道,「他是我師傅啊。若是沒有師傅,如今的我,也不知道在哪裡了。」

    劉徹沉默了片刻,終於道,「既如此,朕將他遣回長安就是。」

    她滿意一笑,復又睡去。

    「陛下,」楊得意輕聲稟道,「陽石公主與長平侯從京城來,求見。」

    劉徹不由挑了挑眉,隨即面上泛上淡淡的興味。

    「終於來了啊。」他喃喃道。隨即面容一肅道。「傳下去,朕在弗蘇殿見他們。」

    劉紜跟在低眉斂目的內侍身後,來到弗蘇殿。殿內鋪著猩紅的地毯,裝飾華麗,她地心卻漸漸地有些冷。

    「兒臣紜,參加父皇。」她低首拜道。

    似乎過了一會兒,殿上,才傳來劉徹淡淡的聲音,「起吧。」

    「長平侯所為何來?」

    殿下,衛青俯身道。「臣一路護送陽石公主前來,向陛下認罪。」

    劉徹並沒有訝異神情,只是頷首道,「既然送到了,長平侯便先退下吧。」

    「陛下,」衛青拱手道。「逆臣公孫敬聲,罪在不赦。但畢竟是微臣子侄。懇請陛下恩准臣前往探視。」

    「也好。」是劉徹淡淡的聲音。

    「陽石,你欲認什麼罪?」

    劉紜的背漸漸緊繃,自小,她便對自己的這個父皇畏懼敬愛。如今,空蕩蕩的殿堂。只剩下她與父皇兩個人。卻非為了父女天倫。父皇,可會憐惜她這個女兒半點?

    她聽見自己清冷的聲音,「兒臣欲求見陳娘娘。親自向她賠罪。」

    劉徹淡淡一笑,道,「阿嬌身子虛,你還是不要驚擾她了。」

    她的心緩緩沉下去,果然,父皇那麼寵那個女人啊。

    然而事已至此,再也無半點退路。她橫心閉眼道,「兒臣親來向父皇領罪,當日,指使公孫敬聲加害悅寧公主的,不是據皇弟,是兒臣。」

    過了好一會兒,劉徹方緩緩笑了,「朕憑什麼信你?」

    「父皇,」劉紜大急,「若不是兒臣做的,兒臣怎麼可能會認……」她忽然止聲,在世人眼中,為了救衛家唯一地皇子,還有什麼是衛家做不出來的呢。

    「可是,父皇,」劉紜落淚道,「你應該知道,據皇弟的性子,他那麼溫和善良,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劉徹的語氣幽微,「紜兒不也是一向柔婉麼?」

    她便覺得所有骨子裡的勇氣,都像潮水般褪的乾乾淨淨,只剩下心寒,心寒為什麼父子之間,相疑到這種地步。

    「來人,」劉徹吩咐道,「將陽石公主帶下,擇日帶回長安,與皇次子一同審訊。」

    「父皇,」劉紜忽然搶著站起來,喝道,「退下。」那一瞬間,她身上大漢公主地氣勢,讓奉命帶人的侍衛都退了一步。

    「兒臣願以血為證,兒臣說地都是實話。」她這樣說著,淒然的看了帝王一眼,回身向殿上的柱子撞去。

    鮮血點點的濺出,落在衣裳上,瞬間融成一幅極美的圖。那一剎那,她支撐著睜開眼睛,終於看見,那個一貫淡然冷酷地帝王,臉上微微變了神情。

    「陛下,」侍衛上來看過後,道,「陽石公主力氣並不大,雖然撞傷,並不致命。」

    劉徹點點首,微微歎了口氣,道,「帶她去明輝殿休息吧。」

    信合殿前,一樹杏花開地正艷,打著旋兒,落了幾片,落在阿嬌面上,漸漸醒轉,聽得身邊宮人輕輕道,「那血濺的陽石公主一身都是的……」

    「說回來,真地是陽石公主加害的悅寧公主麼?」

    「說不定哦。若不是真的,陽石公主怎肯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她心中思忖,問道,「請了御醫去看沒有?」

    綠衣一怔,

    過來,道,「娘娘醒了啊?」

    幾個侍女亦行下宮禮,「參見陛下。」

    順手在弗蘇殿劉徹從廊上走下,寒聲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在娘娘面前胡說。」

    一干侍婢嚇的面無人色,連忙跪地拜道,「陛下恕罪,再也不敢了。」阿嬌微微皺眉,終於道,「她們並不知我醒了。」

    劉徹望著她,淡淡微笑,「嬌嬌心倒善。」陳阿嬌知他並不知僅指這些侍婢,正色道,「陛下錯了,我並不是善良的人。只是我是大夫,人若有病,大夫就是要治的。可是,若那人犯了罪,依舊要接受懲罰。這原是兩回事。」

    「畢竟。每一個人。都要為自己做下的事情負責。而,若以德報怨,又拿什麼來報德呢?」她望著他,慢慢道。

    「哦,嬌嬌的意見倒新鮮。」劉徹微笑著攙起她,扶她進殿,「那麼,若陽石真是真兇,嬌嬌希望她得到什麼樣地懲罰?」

    「這應該問陛下才對。」她淡淡道,「陛下是早早地父親。也是陽石公主的父親。更是……」她並沒有說下去,停了一下,方道,「阿嬌和早早,都在等陛下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覆。」

    若是那答覆無法讓人滿意呢?劉徹很想問一句。卻有些望而卻步,甦醒後。阿嬌似乎要比從前溫順一些,他也漸漸覺得。偶爾能窺見她的一點真心。但若壞了這一分溫情,彼此是否又將回到從前,他並無把握。

    阿嬌,早已不是從前的阿嬌了。

    而他們,都已經不再年輕。還能蹉跎多少歲月呢?

    阿嬌是不憚於蹉跎歲月的。而他,卻漸漸怕了。

    依舊是陰暗的上林苑牢獄。

    因為奉了上命,廷尉府並未過多的為難衛青。衛青踏下通往大牢的階梯。來到公孫敬聲的牢前,輕輕喚道,「敬聲。」

    公孫敬聲身子一瑟,抬起頭來,看見衛青,眼神掠過狂喜,「舅舅,舅舅,」他喚道,撲到鐵柵前,「你是不是來救我出去地?」

    他在衛青的沉默中漸漸沮喪,終於慘然,「看來,我這次真的必死了。」

    「你別這樣,」衛青心下亦鬱鬱,道,「你細想想,可有一星半點兒脫罪的可能?」

    「我並沒有料到,事情會到如此地步的?」公孫敬聲喃喃道,「我最多只是想讓那個小丫頭從馬上跌下來,摔上一跤。我怎麼會知道,陳娘娘那時是有身孕的。那匹馬忽然發瘋,我明明置地是平針啊。」

    衛青挑眉道,「那個叫長語的下人奉你命置針後,還有人進過庫房麼?」

    「對了,」公孫敬聲精神一震,「陳熙也遣人去過庫房。陳熙,就是堂邑侯地庶子。他還來過牢獄看我,說我攀咬皇二子,是自尋死路。舅舅,」他可憐兮兮的看著衛青,「據表弟恨我麼?」

    「所以你又翻供了。」衛青不由氣苦,罵道,「糊塗。犯下此事,糊塗第一次;牽扯皇二子,糊塗第二次;最後翻供,更是糊塗。陛下向來多疑,你如此反覆,反而將皇二子送上更不堪的境地。」

    「按說,陳家的一個僕役,不敢背著主子行此事的。」衛青暗暗思忖,可是,總要找找看才好。他心裡漸漸覺得,這次陳家操盤此事之人,精明異常,彷彿一張大網,將衛家罩住,冷眼看著,慢慢掙扎,最後覆亡。

    「敬聲,」他輕聲道,「你不必維護陽石了。她已經親自前來,向陛下認罪。」

    公孫敬聲一怔,最終垂然,道,「陛下念著父女之情,總會饒過她性命吧。」

    玲瓏閣上,劉陌與陳熙對弈,劉陌扣下一子,忽然道,「那公孫敬聲與劉紜,到底是何關係呢?」

    棋盤上黑白分明,白子佔據邊角,靈活多變,困住黑子。然而黑子靈氣逼人,首尾相接,眼見再添几子,便能成一條巨龍,破空而去。

    陳熙一怔,亦下子堵截,道,「相比眼前大局,這不過是小節而已。我觀殿下棋路,縱橫捭闔,並不是糾結於小節地人啊。」

    劉陌微微一笑,捻起一子,沉吟道,「我就是要無數小節糾結在一起,最終,逼得衛家,無回天之力。」

    一子落下,如畫龍點睛。棋勢便漸漸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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